“把壕沟胸墙都修起来,野战炮架起!”
对马岛浅茅港。
口吐芬芳的朱河骑着一匹高大的蒙古马,沿山麓防线来回巡逻。
第七军训导官陈苏,一脸阴沉的望着这位脾气暴烈的主官。
陈训导官身材消瘦,走起路来晃晃悠悠,活脱脱像个猿猴。
前年第七军刚建成时,差一个训导官,流民识字的很少,勉强找陈苏来凑数。
据说此人以前是个私塾先生。森悌看他精力充沛,嗓门大,便定下他来第七军担任训导主官,还兼着战兵代表的职位。
随着军队体系组织架构的日益完善,各军、各营训导官和战兵代表手中掌握的权力逐渐提升。
训导官和战兵代表平日的工作,除了向战兵鼓舞士气,灌输对敌人的仇恨,还负责对战兵的战功考核,职位升迁进行考核打分。权力仅次于军、营级主官,在战场上,若是主官战死或负伤不能再领兵指挥,训导官和战兵代表便要替补上去,带着战兵冲锋陷阵。
训导官和战兵代表相互配合又相互制衡,直接对平辽侯负责。
当然,不是所有训导官都能成为实权派。
至少在第七军,陈苏就没有表现出他应有的权威。
也可能是朱河个性太过强烈吧。
“挖深一些,他娘的,给你们说了多少遍,别偷懒,把头顶上的石头弄走,一块也别留!”
朱河勒马停在一处壕沟面前,指着沟边上一堆细碎的鹅卵石,对周围战兵大声咆哮。
壕沟里五六个正在加深的辅兵缩着脖子,连忙手脚并用爬了上来,各人取下自己铁盔,盛起石子朝远处扔去。
“老子说了多少遍,战壕边不留石子,炮弹打来,石头比冷箭还厉害!第二军那个神枪手杨通,在赫图阿拉让一颗不起眼的石头打断手臂!多俊俏的小伙儿,现在连媳妇儿都讨不到!”
战兵一阵哄笑,朱河返身从马背上取下马鞭,作势就要上去打人。
陈苏连忙上前拦住他。
“老朱,行了!”
朱河举起椰瓢咕嘟嘟灌了两口,举起远镜朝海边望去。
三里之外的海滩上,密密麻麻的平底小船像退潮时的海龟,软趴趴窝在在浅滩上一动不动。
一队队手持长枪、火铳,全身披甲的红毛夷从海龟肚子里跳出来,偶尔还能看到虎蹲炮一样的小型火炮。
“他娘的,人还不少,看起来有两三千人,小陈,你看看!”
朱河边说边将远镜递给陈苏。
年轻训导官接过远镜看了一会儿,长满青春痘的脸涌上热血,红扑扑的。
他手指攥紧钲带匕首,呼吸变得急促,仿佛下一秒就要冲上去砍人。
“老朱,王长之他们咋不打炮了!”
陈苏望着那些挤在沙滩上的红毛夷,不停想象着22式重炮砸在红毛夷中间,周围血肉横飞的画面。
朱河让卫兵牵过缰绳,自己和训导官走路视察防线。
“够不着,炮兵在山上够不着他们,否则早打了。”
确如朱河所说,那些布置在对马高台周围的岸炮,最开始的目标便是四里之外的红毛夷舰队,山麓海岸周边,是这些大炮的射击死角。
登陆艇遭遇开始的几次炮击后,很快行驶到岸炮射击死角,这才得以从容不迫登陆抢滩。
“炮营够不着,咱们不是有炮吗?就这样坐等着他们上岸?”卂渎妏敩
陈苏忿忿不平,满脸狐疑的望向这位独断专行的军官,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个叛徒。
朱河当然也想要半渡而击,趁着红毛夷抢滩时一波攻击,把对手赶下大海。
不过这位经验丰富的军官很快否定自己这个疯狂的想法。
除了山顶上那些忙得抽不开身的战兵,满打满算,他手底下只有五百六十个脑袋。
其中还包括三百多个辅兵,真正可以冲锋陷阵的只有两百人不到。
指望这两百人冲到海滩边野战,去攻打对面十倍于己、全副武装的红毛夷,除非个个都是天神下凡。
这时在前面刺探的架梁马发出急促的哨声,朱河懒得多跟这个毛都没长齐的私塾先生啰嗦,不耐烦道:
“陈苏,咱们营的任务,是阻击敌人,保护山顶重炮轰击敌军舰队,不是出去和敌人拼命!刘总兵平时教导咱们的,那啥主要矛盾和啥次要矛盾,你他娘的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
训导官被他这话一激,也顿时血气上涌,掏出燧发短铳就开始朝里面装填弹药:
“你要是怂了,老子亲自带人冲,这仗打输了,你就是畏敌不前!”
说罢,训导官拎起燧发枪,挥手招呼周围战兵就要朝海边冲去。
朱河被这愣头青快要气死了,一把扯住陈苏,对他笑道:
“好好好,我带人去,”
朱河大吼一声,周围正在忙活的战兵辅兵顿时都停了下来。
“第一旗,第二旗随老子出去杀敌,第三旗留下,接着加固阵地。带上两门小炮一起去,耳朵都支棱起来,行动!”
朱河翻身上马,领着两队战兵向登陆地点进发,训导官想要跟上来,被他拦住。
“陈训导官,你就别去了,你现在上山找王从之,好歹让他派点兵下来支援我们,告诉他,炮兵也能当战兵用!”
~~~~~~~
对马岛海战爆发之前,这座岛一直作为开原军物资中转之地,并未在此驻扎大军,也没有修筑完整的防御工事。
由于东征日本太过顺利,就在开原上下把这座美丽小岛当成是自己后花园时,欧罗巴人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这就让对马岛的防御陷入极度被动之中。
对马岛被封锁后,朱河便当机立断,开始在山下修筑工事。
等到敌军真正登岛时,好歹算是有了一道并不怎么坚固的防线。
两门四磅野战炮正在猛烈轰击,炮弹以每分钟一发的速度向两里之外的登陆艇砸去。
轻型炮安装在车轮上,只要两人便可以推动,除了虎蹲炮,它是开原目前战场机动最便捷的火炮。
四磅炮威力有限,几发打在登陆艇上,竟没将船打碎。
几次尝试失败后,炮手又将目标对准岸边正在列队的红毛夷轰击。
这时,红毛夷的长枪兵和重型火绳枪兵开始在海滩列阵行进。
方阵侧翼出现一些朱河从未见到过的轻型火炮,有点像虎蹲炮。
“打!瞄准啊!朝人多的地方打!!”
一阵沉闷的轰鸣声后,朱河充满期待举起了远镜。
一颗四斤的铁球带着橘红色炮焰喷涌而出,以肉眼难以分辨的速度飞速射向两里之外。
就在朱河以为铁球要犁出一道血槽时,最后它轻轻掠过红毛夷方阵,重重砸入水中,片刻志宏,海水变得血红,一条被打断尾巴的金枪鱼在血水中挣扎翻滚。
“让你打人,不是让你打鱼!”
朱河站在炮手身边,见没有打中目标,一个大耳刮子扇去,不过并不是真打。
“继续打!”
开原步兵野战炮射程在虎蹲炮之上,普通佛朗机炮更是不能与之相比。
眼下红毛夷没有将重炮运送上岸,他们没有骑兵,舰队又陷入岸炮和开原水师的夹击之中,自顾不暇。
正是看清了这三点,朱河才敢如此托大,只用两门小炮就敢轰击两千多人的步兵方阵。
谷</span>随着炮手校正炮击,后面几发全部命中。
四磅炮虽没有他兄弟十磅炮“方阵剃头匠”的美名,不过只要铁球砸入人群,便能至少带走五六个红毛夷的生命,给方阵造成一阵骚乱。
朱河大吼着让炮手不断发射,直到炮管变烫,不得不停下来。
他得意洋洋的举起远镜,开始清点炮击的成果。
“一、二、三····五十五,五十六。”
朱河脸色忽然变得凝重,火绳枪方阵丢下五十六具尸体,阵型竟然没有崩溃,甚至没有出现严重混乱。
红毛夷像是在平静等待死亡,扛着沉重的火绳枪,踏着一种奇怪的笛声,一步步朝朱河走来。
望着眼前这支十倍于己的庞大方阵,朱河犹豫着要不要见好就收,赶紧撤回去,忽然听到远处响起一片闷雷般的爆炸。
他连忙又举起远镜,只见已经来到一里位置的红毛夷,开始在地面上固定那种奇怪的轻型火炮,炮口微微上扬,对准自己。
“遭了,要交代在这里了!”
朱河大声命令燧发枪兵散开阵型。
然而为时已晚,一枚炮弹从天而降。
四面迸射的霰弹溅起一阵血雾。
朱河耳朵像被刀子划过一般,火辣辣的痛。
举目四望,第一旗有四个战兵倒在血泊里。
“妈的!”
朱河骂骂咧咧,颤抖着举起远镜。
一里之外,方阵两翼竖起更多的火炮。
“快!撤!退回到山脚!”
他心里滴血,如果刚才炮手打完就立即撤退,便不会出现这样的伤亡了。
遇上这种火器犀利、战意强盛、兵力远超自己的对手,野战就是找死。
辅兵赶紧扛起尸体,跟着其他人往后退去。
朱河亲自带着三十名火铳兵殿后,他们且战且退,用22式燧发枪射击。
身边战兵一个接一个倒下,耳边响起迫击炮恐怖的轰鸣。
从没认过输的朱河,第一次感觉深沉的绝望。
~~~~~~
轰!轰!
最后一艘燃烧着的盖伦舰,在开原水师的围攻下,船体终于四分五裂,龙骨发出令人胆寒的吱呀声,仿佛一头濒死巨兽缓缓沉向海底。
弥漫在对马海峡上的白雾硝烟终于开始消散。
破碎的船体和死尸浮浮沉沉,连绵数十里。
夕阳冲出云层,平铺在狼藉一片的海面上,最后几艘幸存的平甲舰被夕阳映照,仿佛被披上了层红色的战袍。
龟船、朱印船、海盗船,小心翼翼蜷缩在平甲舰周围,如同狼群胆战心惊迎接首领归来。
刘招孙坐在飞龙号甲板上,周围簇拥着一众开原将官。
那杆一丈七尺高的总兵大旗和这艘旗舰一样,已是千疮百孔,却还在夕阳海风中猎猎飘扬。
平辽侯揉了揉自己发红的眼睛,不知沉默了多久,才终于抬头望向跪在身前的红毛夷。
他朝东印度公司的几位董事挥了挥手,语气平和道:
“回去吧,把你们在东方的经历告诉给更多的人,或者回到雅加达,卷土重来,找大明复仇。
“风里雨里,本官在东方等你。”
站在大主教尼古拉斯身后的传教士听到这句话,微微抬头望向跪在甲板上的异教徒。
司祭弗朗西斯和同伴们举起了一根根烧红的烙铁。
这时,大主教接着道。
“东至日本,西至雅加达,南至澳洲,北至库页岛,都将是大明疆域。”
英国、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董事们被按住头颅,法国和西班牙商会代表也被强迫跪地,聆听大主教最后的审判。
传教士佛朗西斯手举烙铁,对平辽侯划了个十字,指着跪在地上的红毛夷,用流利的英语宣判道:
“大明太师、上柱国、建极殿大学士、兵部尚书、辽东总兵官、朝鲜总督、平辽侯、东方大主教,宣判尔等流放之刑,今生永不得再踏入东方疆土!”
说罢,传教士举起烧红的烙铁,挨个在俘虏额头留下忏悔印章。
“这是大主教的祝福,希望你们铭记并感恩,阿门。”
火红的烙铁镶刻在异教徒肌肤上,周围升起焦臭的白雾,白雾散去,受刑者额头都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汉”字。
在殖民者惨绝人寰的哀嚎声,刘招孙抬头望向激战正酣的对马岛。
最后幸存的五名殖民先锋,被卫兵带上一艘装备好水和食物的快帆船,并被要求立即离开大明。
~~~~~~
康应乾忧心忡忡道:
“红毛夷船坚炮利,这次开原侥幸战胜,平辽侯这般羞辱他们,不怕往后报复?”
幕府末期,英国军舰兵临萨摩藩,要求日本人赔偿巨额军费(萨摩藩武士因故杀死了英国商人)。
在鹿儿岛,岛津家和英军硬刚,用岸炮与皇家海军对轰,最后竟不落下风。
此事发生在明治维新之前,鹿儿岛海战给英国人留下了极深刻印象。
日本因此才避免了和满清一样的命运。
平辽侯沉默片刻,环顾众人。
“大炮是用来做什么的?”
众人面面相觑。
开原军太过好战,很多人已经开始感到不安。
三十磅舰炮发出的轰鸣声打断众人思绪。
大家随平辽侯朝远处夜幕望去。
夜幕下的对马岛海滩如同地狱。
各式火炮火箭如同军事演习般在登陆雇佣军头顶爆炸,燃烧。
两千雇佣军在己方舰队覆灭后朝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
一支顽强的敌军步兵在前方死死挡住他们去路。
上百艘敌舰如幽冥般从海面飘来。
它们停靠在距离海岸几百米位置,对着滩涂上的各国雇佣军疯狂炮击。
刘招孙回过头,神色平静道:
“大炮是用来丈量国土的。”
“这是红毛夷普鲁士丞相说的原话,本官也赞同。现在,我要把这话还给他们。”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挽明从萨尔浒开始刘招孙金虞姬杨青儿更新,第330章 来自平辽侯的祝福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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