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皆误国之论!班固《西都赋》有言:“晞秦岭,睋北阜。”关中东有崤山,南有秦岭,西有陇山,北濒黄河,鞑齐孤军深入千里,正犯了兵家·····”

  大学士潘独鳌最后一个站出来发言,他一身浩然正气,言语之间充满对齐军的不屑。

  刚说几句,就被刘文秀打断。

  “潘独鳌你闭嘴!文绉绉作啥子,想考秀才啊,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别搁这儿拱火!”

  “本官早考过秀才了!”

  潘独鳌不去看那武夫,继续道:

  “西安城高池深,箭楼角楼一应俱全,城头架设红夷大炮,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还有老营精锐守着,邓长雄想攻下,不死个几万人马,绝无可能!”

  大西皇帝的几位义子,听到这话,都不怀好意的朝大学士望来。

  一众武将畏敌如虎,手无缚鸡之力的潘独鳌,却挺身而出。

  张自成被他凛然正气打动。

  “好!好!潘大学士,要是都有你这般气魄,他邓长雄也打不到西安来!”

  刘文秀鼻子哼了一下,不阴不阳道:

  “西安要被鞑子围住了,周边兵马,个个跟缩头乌龟似得,缩在壳里不来援助,潘秀才能把援兵说来不成!”

  张自成拍桉而起,晃晃悠悠:

  “谁能去南边搬救兵,解西安之围,朕,朕封他为渭南王!”

  西安城中虽还有三万多大西军,城防坚固,可是守军皆是鞑齐的手下败将。

  一些倒霉的营伍,让齐国十二个兵团轮流锤过一遍,士气军心全无。

  众人窃窃私语,这个封赏显然没什么吸引力,西安尚且守不住,何况是什么渭南。

  陕西是待不下去了。要么去河南,要么入四川。

  不过,这两个选择结果基本一样。

  四川土司不会容他们,河南就更不用说了,齐军第九兵团正在中原等着。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

  张自成咬了咬牙,正要提高赏额,却听大学士凛然道:

  “陛下,臣愿前往。”

  潘独鳌,湖北应城人,秀才出身,天启三年,朱由检被弑,天下大乱,这位秀才老爷当机立断,聚众三十人,立水寨,练水师。准备效法刘秀黄巢等秀才前辈,干一番大事业。

  武定元年,李献忠遣刘宗敏南下攻略河南湖广,王独鳌杀应城县令,归附闯军。

  本以为抱上了大腿,谁知几个月后,刘就被蒲刚第五兵团斩杀。潘独鳌侥幸逃脱,转头又投靠张自成。

  因善其撰文桉,足智多谋,自成待以军师之礼,大西建立后,封他为大学士。

  原本历史上,这位效法黄巢刘秀的造反秀才,最后被杨嗣昌俘获,囚于襄阳,崇祯十四年被诛杀。

  “好!好!”

  张自成抚弄颌下黄须,仰天大笑:

  “那话是咋说的?疾风知啥,国乱显啥。朕,果然没看错人,朕这就发三封圣旨,趁着鞑子还没围上来,你赶紧带去汉中、安康、渭南,让那三个龟孙提兵北上!妈妈的,再不发兵,老子把他们脑袋都砍了!”

  老太监捧着笔墨纸砚来到皇帝身前。

  “写!”

  张自成大声吼道。

  这老太监本乃是前明秦王府的管事,从出生一直待在秦王府。

  他先后服侍过末代秦王朱存极,大唐皇帝李献忠,现在又为大西皇帝做事。

  真可谓,足不出户,历经三朝。

  “饿念,你写,赶紧的!”

  张自成一把推开御桉上的酒壶酒杯,扯过一张宣纸,拍在书桉上。

  “写!”

  老太监颤巍巍举起毛笔,聚精会神听着。

  “照老子念地写,妈妈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格老子的刘进忠,你一到汉中就跟个死人一样,不知道写封信问问老子还活着没有!现在老子损了这么多兵马,花了这么银钱,从陕北跑到关中,鞑子还不放过老子,老子要和邓长雄拼命!驴球子,日你个仙人板板!赶紧滚过来救老子,再不来,老子把你爹娘儿子都剁成肉泥,入你妈·妈的毛!钦此!

  ”

  老太监倒吸口凉气,咬牙将大西皇帝口谕誊写三份,只把三位知府的名字作了改动。

  张自成大手一挥:“给潘大学士!”卂渎妏敩

  老太监拿着那黑犀牛角轴圣旨,仿佛觉得烫手似的,连忙递给潘独鳌。

  潘大学士正气凛然道:“陛下勿忧,臣这就出城搬救兵!”

  嵯峨山。

  山坡陡峭,势如斧砍,登顶南眺,泾渭分明,关中平原尽收眼底。

  嵯峨山位于泾阳,三原,淳化三县交界之处,距离西安仅有一百二十里。

  广德二年二月初一日辰时,齐军第二兵团陆续抵达嵯峨山南麓,大军依山扎营,火兵生火造饭。

  正午时分,黑色的营帐连绵十余里,宛若一条巨大的黑色苍龙。蜿蜒缠绕,蛰伏在关中平原边缘,伸出它锋利的獠牙,准备给敌人致命一击。

  中军大帐。

  身着轻甲纵马而来的传令兵一个接一个在大帐门口勒紧缰绳,伴随阵阵人叫马嘶,一封封塘报传入大帐。

  作战参谋们打开沾有血迹的塘报,对各处战场情形做出梳理总结,并给出作战建议。

  塘报原件和参谋的建议,被汇总到主官面前,总训导官和兵团主官商议之后,下达作战命令。

  这种决策流程,已经呈现出标准化和流水线作业趋势。

  第二兵团总训导官方诗铭放下一份塘报,微微叹息道:

  “西安城吊桥、闸楼、箭楼、正楼、角楼,都是去年才修葺的,他们还增添了几十门火炮,陕北那些残兵败将退入西安,怕是有三四万人了,撞开这铜墙铁壁,不知要死多少人。”

  不止如此,大西军还坚固了敌台、月城和瓮城,城墙每隔米,就有一座“敌台”。

  每座敌台上建有屯兵楼一座,城四隅各建角楼一座。

  “流贼增添了好几个马面,两个马面之间相距刚好六十步,弓箭、礌石都可以砸到我军头上。城墙却厚实得很,火炮凿不开,只能拿人命去填。”

  “好了,老方,参谋拟出作战计划没有?”

  第二兵团邓长雄戴着墨黑锁子顿项铁盔,露出几根斑白的鬓发,正目光炯炯望向一幅西安城防地图。

  地图是潜伏西安的蓑衣卫冒死送出的,城中各处兵力,火炮配备,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大西军在西安城墙防御,形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的体系。

  月城城楼与大城城楼遥相呼应,控制吊桥城门局势;

  角楼镇守全城四角,辅助大城楼,传递大将号令以及全城战势;

  敌楼则利用其外突的特点形成正面以及两楼间三方面的交叉火力,狙击城门来犯之敌,减轻城门守兵压力。

  辅之以深沟高垒、雉堞,堪称固若金汤,难以逾越。

  方诗铭目光从城防图上转开,连忙回道:

  “作战参谋们多数主张围城,等流贼自溃。”

  “围城?”

  邓长雄眉头皱紧,第二兵团进入陕西兵马足有一万,加上辅攻的七千蒙古兵。两万大军的后勤,压力不容小觑,即便是去年山西丰收,粮草充足,可也经不起他们在关中这样折腾。

  不等邓长雄反驳,方诗铭接着道:

  “去年关中旱灾,流贼把粮食都用来修筑城防了,综合多方情报,判定他们粮食这个月就会吃完,守军士气低落,不敢出城野战,只要断粮,他们很快就会投降。”

  “不过,预计要饿死上万百姓。”

  邓长雄摇摇头,又问道:

  “蓑衣卫有多少内应?”

  方诗铭笑道:“内应,就别指望了。又不是打县城,城内四十万丁口,加上流贼,五十万也有的,几个人在城中放火,没什么用。”

  “直接攻打呢?要死多少战兵?”

  训导官说出一个让主官感到可怕的数字:

  “三千。”

  “三千?!”

  邓长雄声音颤抖。

  “作战参谋根据大西军多次作战表现,推导出来的。守城的是张自成的老兄弟。如果知道已经无路可逃,只有一死,爆发出来的战力比在陕北更强····”

  邓长雄闭上眼睛,开始想象第二兵团战兵登城作战的惨烈画面。

  方诗铭小心翼翼道:“邓主官,第二兵团的作战目标,是为挺进西南打好基础,陕西流贼已是穷途末路,若在此损兵折将,就得不偿失了,太上皇说了,西南才是大头。”

  邓长雄还要问话,卫兵忽然走到主官身前,低声耳语。

  “什么?流贼来人议和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眠?吾皇要一统天下,一个也不能少,陕西当然也不例外。”

  邓长雄睥睨望向站在面前,一身大西官服的潘独鳌。

  这人自称是大西国的大学士,不过看起来更像是天津卫码头上的青皮无赖。

  方诗铭拔出佩刀,刀尖抵住潘大学士下巴,狠狠瞪着对方道:

  “给过你们机会,你们不中用啊!”

  训导官指向帐外,茫茫嵯峨山中,几个身形句偻的老头还在弯腰锄地,胼手胝足。

  “自万历四十七年起,三秦大地水旱蝗灾不断,兵匪如麻,百姓何其悲惨!二十多年前,张自成占据陕西,不知体恤百姓,偌大一个陕西,让你们折腾成这样,壮丁不是死,就是逃,只剩妇孺老幼给你们种地,你们现在还想求和?”

  潘独鳌轻轻推开刀刃,神色平静道:

  “上官,实不相瞒,是大西皇帝想顽抗到底,这是他写给汉中、渭南等地知府的求援信。”

  大学士边说边将张自成满口脏话的圣旨递给方诗铭。

  方诗铭眉头皱紧,一把夺过圣旨,刚读了一句,便已目瞪口呆。

  他强忍着笑,把圣旨又递给邓长雄。

  邓长雄看完这令人喷饭的圣旨,不由感慨,同样是武人出身,张自成和太上皇相差不啻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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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议和乃本官倡导,齐军骁勇,难于争锋。大西破亡,指日可期,本官愿为王前驱,充当你们的内应,等到时攻下西安,希望新朝能不忘本官这点微薄之功。”

  邓长雄放下圣旨,神色严峻道:

  “潘大学士若能内应破城,本将必当亲自上疏,为你请功,保举你在齐国做官,只是····”

  方诗铭笑道:“只怕大学士有心无力啊。”

  潘独鳌镇定自若道:

  “两位放心,本官既能在一众流寇中周旋这么多年,靠的不是几篇檄文。张自成义子艾能奇,与他义父一名嫔妃私通,那嫔妃已有身孕,他惶恐被义父发现。艾能奇素知大齐军威,老夫对他又晓以大义,劝他诛杀义父,投靠大齐!只是担心以前和你们齐军交过手,怕他不被收留。”

  方诗铭心道:“果然是个吕布一样的好义子。”

  邓长雄神色冷漠道:“这个艾能奇,何时可以举事?麾下兵马多少?多少可以追随他反正?”

  “兵马不定,日期还未确定,只等两位主官答复。”

  潘独鳌继续道:“为确保万无一失,本官须先去渭南走一趟,再劝说那三个知府,让他们也跟着反正。”

  方诗铭笑道:“把我等当傻子吗?放你去渭南,让你去搬救兵?”

  训导官拍桉怒目,大声道:“你们用连环计,编出这些故事,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方诗铭!我熟读兵书,什么奸计诈谋没见过!”

  说罢望向卫兵:

  “推出去,砍了。”

  卫兵立即将潘独鳌拿下,往大帐门口推去。

  大学士仰天大笑。

  方诗铭好奇问道:“我已识破你奸计,何故哂笑?”

  “我只笑世人都说齐国太上皇海纳百川,能容远人,看来也只是说说而已,连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都容不下,看来也成不了大事!”

  方诗铭笑道:“我来说出你那破绽,教你死而无怨。既是真心充作内应,如何不明约几时?是不是想套出大军军情,然后等我攻打西安,你们派人伏击?!”

  潘独鳌听罢,面不改色道:“亏你还自称什么熟读兵书,敢自夸熟读兵书。不学无术之人,也能充当什么训导官!可惜我潘独鳌今日屈死你这庸人之手。”

  方诗铭怒道:“老子是沉阳兵学院第二期毕业,是太上皇的门生!说我无学?”

  “你且说我哪里说得不对,说不出来,老子亲自斩了你。”

  潘独鳌笑道:“岂不闻‘背主作窃,不可定期’?如今你我在此约定日期,到时急切下不得手,这里反来接应,事必泄漏,而且大军受损,如之奈何?此事但可便宜行事,怎能提前约好?你还读了什么学院,我看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邓长雄哈哈大笑,拍拍潘独鳌肩膀,安抚道:

  “大学士不必动怒,不是训导官不相信你,只是试一试罢了,你不是黄盖,我等也不是曹操。”

  潘独鳌指天发誓:“我与艾能奇两人,诚心投降大齐,如婴儿之望父母,岂有诈乎!”

  邓长雄点头道:

  “好好好,不管如何,百姓能少些伤亡,便是最好。”

  “吾皇仁慈,不忍多杀人。”

  边说边拔出自己佩刀,牵着大学士,走出帐外。

  大帐之外,几个护送潘独鳌前去宣旨的卫兵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一脸恐惧地望着周围。

  邓长雄将佩刀递给潘独鳌。

  “来,大学士,把张自成的人都砍了,换成本官给你的卫兵,护送你上路。此地不可久留,早些去渭南劝降。不过本官估计,刘进忠见到这封圣旨,不用你劝,他也会投降大齐的。”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挽明从萨尔浒开始刘招孙金虞姬杨青儿更新,第642章 西安之役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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