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这样下去,徐衍觉得自己或许会太贪心了些。
人之欲无穷,当你拥有了一些东西,便会对一些不能拥有的事物,生出太多复杂的渴望。
比如无上惑人的权力,比如眼前美得惊心动魄的润意。
徐衍走到润意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他冷冽的眼眸中,似要把人吸入其中,下一瞬,他把润意搂在了怀中,他把脸埋在她颈侧,深深吸了一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味道。
他很久没有说话,似乎维持着这个姿势可以天荒地老。
片刻后,润意缓缓抬起手,回抱住了他。
那双弹琴写字的手,竟带着如此不容抗拒的力道。
徐衍的身体微微一震,他似是震惊又似是欢喜,润意的脸靠在他胸前,她的温度一点一滴都被他清晰地感知,过了一会儿她轻声说:“我跟您回去。”
声音和柔软,也很坚定。
她仰起脸,碎银般的月光落在她脸上,她对着徐衍笑起来:“我走陆路来的,已经等了您大半天了,您愿意带我走么?”
在不知不觉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改变,这种改变可以被人确切地感知,又仿佛润物于无声。那个女人的笑容里藏着一腔孤勇,还有绵绵不绝的爱。
是的,爱。
这种被坚定选择的感觉,太美好了些,柔软得让人眼圈发烫。
徐衍拉着润意的手走进内室,她的手柔软纤细,还是多年来最熟悉的触感。徐衍的脸上尚带风尘,润意把帕子浸了水,递到他手上。
“你不是朕的奴才。”徐衍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坐到朕身边来。”
沐浴更衣,润意卸下钗环。徐衍解开衣带想要换药,可对着润意,他的手却又有几分迟疑,原本最熟悉不过的二人,却让徐衍又有了一瞬间的赧然,润意拿着帕子上前来:“我帮您。”徐衍松开手任由她摆弄,偏过脸去,不敢看她。
可越不敢看,却又觉得那双在他胸前游弋的手,所到之处,春火燎原。
冰凉的药粉敷在发烫的伤口上,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旋即蔓延,他转过脸看去去,润意把白绢打了个结:“快长好了,最近可能有些痒,不要抓。”她抬起眼,却撞进徐衍星辉璀璨的眼眸里。
美目流光。
徐衍握住了她的柔荑。
倾身上前,灯影摇动,一个吻落在了润意的唇间。
这是一个小心翼翼的吻,初时浅尝辄止,而后温柔中带了三分征伐的炽烈,一点一滴掠夺她的呼吸。
他在迫切地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甚至带了几分急迫。直到润意羞涩地对他轻轻地回应,他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不再像多年前一样赧然不敢上前,此刻的她,万千风情流转一身,像是一只含羞带怯的小鹿。他们离得很近,她身上带着沐浴后的淡香,徐衍笑了笑,把手伸向润意颈旁的盘扣。
润意并没有推开他。
乌发坠地,柔旎万千。
这次,徐衍用了十分情谊来投入其中。
巨大的思念和巨大的狂喜,足以将他的理智尽数淹没。阔别多年,这个女人仍旧令他迷恋不已,他吻过她的脸颊与寸寸肌肤,在某一刻,他觉得自己爱极了这个女人。
分不清脸上的是泪还是汗,同样不明白内心中火热怦然的,到底是因为这次贪欢还是久别重逢、心意相通的喜悦,他们二人在无尽星辰与大海间波澜壮阔。
那日,润意窝在他怀中,两个人许久没有说话。
若论起来,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鱼水,可论心意相通,两个人心心相鉴的滋味果真美妙酣畅。徐衍轻吻着润意的唇,润意温柔地回应,她比以前的胆子还要大些,枕着徐衍的手臂,她垂下了眼睛。
徐衍叫了人,更换床褥后重新沐浴。
树影摇曳在窗棂上,灯花跳动着,照得屋子很亮,徐衍用手盖住了她的眼睛:“睡觉。”
润意的睫毛颤了颤,让他的掌心都觉得有些痒痒的,徐衍捏了捏她的下颌:“调皮。”
润意似乎是有什么心事,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想让您帮我个忙。”润意轻声说。
覆盖在她眼睛上的手没有拿开:“你说吧。”
“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跟您说过的,家里养着的那个小哑巴。”润意的贝齿咬了咬嘴唇,“我想找到他。”
年岁渐长,留在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润意曾无数次想起少年的时光:“不用您太为难,给他留个傍身之处就成,银子从我例银里支。”
她心太善,总想把所有人都留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徐衍静静地看着她,声音有几分懒洋洋的:“这么个奴才,对你有这么重要么?”
“是啊。”润意无声地笑起来,唇畔一个精巧的梨涡似隐似现,“原以为是个不打紧的人,可总忍不住想起他。说出来您可能不信,我小时候的性子和现在一点都不像,最是盛气凌人,从没人和我一起玩,只有他陪在我身边,什么都依着我。哪怕只是因为他是奴才我是主子,我也觉得忘不了。他没跟我过过好日子,我想帮他这一回。”
“他叫沈陶,是‘且陶陶,乐尽天真’的那个陶陶,这名儿是我起的,希望他快乐的意思。他是我从人牙子那儿买来的,才花了一吊钱。他的投壶很准,总是带着我赢……”
她的声音渐渐小了,大抵是累得紧了,原本还在他掌下轻颤的睫毛也渐渐不再动了。只是嘴里还在低低地说着:“他最是能干,从来都不争不抢的,可却又能把每件事都做好。后来我就想,我也要做一个像他那样不争不抢的温柔的人。”
润意的呼吸变得绵长,渐渐睡得沉了,她白皙的脸颊陷在被褥之中,像是画上的美人。徐衍默默地盯着她的侧颜看了良久。
她的鼻骨挺拔,在半边脸上投下一圈浅浅的阴影。温柔中带着几分灵动的可爱。
原来,她也同他一样,把那些年少时琐碎又闪光的往事都记在了心上,再难相忘。
她一点一滴的改变,从那个盛气凌人的天之骄女,变成了而今温驯如水的润意,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所说的,她想成为那个,像他一样温柔的人。
原来某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影响,可以以如此的方式,亘古长存。他竟在如此早的过去,便以如此的方式,改变了一个人。
*
温柔乡无法困住一个人征伐的脚步,但也正因如此,这条路反倒也不再那样寂寞。
从次日起走陆路,以防夜长梦多,星夜兼程,在第三日黄昏,回到了京城。远不如离京时的风光煊赫,徐衍带着润意到过去的祁王府下榻,祁王府开了个角门,无声无息地藏下了他们两人。
攸宁被影卫用了五天的时间接了回来。他来到祁王府时,没有第一个扑进母亲的怀抱,反而凑到徐衍的身前,去摸他腰间配的剑。
这个孩子,并不像是跟母亲长大的孩子,不认生,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冒着聪明劲儿,徐衍很喜欢这个孩子,把自己的佩剑送给了他。
京里的气氛很怪,处处戒备森严,徐衍进城时也的确费了好一番周折,好在有惊无险。如今只流传着天子病重的消息,如今在这儿掌权的是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近年来身子不好,安南王是太皇太后亲妹生的孩子,流了一半陈家的血,他对皇位的觊觎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天子南巡是个好时机,他对自己的暗卫很自信,他觉得自己已经把天子永远地留在了遥远的南方。
皇帝病重的消息在高层那边并不是秘密,此刻,徐衍已经得到密报,冷阙关外的突厥早已虎视眈眈,他那日在允州的铁厂中早已发觉,这里的武器有大半是秘密送往关外去的。不管是贩卖武器,还是在关外屯兵,都是对圣嘉相当大的隐患。
这几日,徐衍在书房里见了很多人,这些人大都是润意不曾见过的,应该是徐衍登基后新提拔的大臣。这些人是朝中的新贵,家族势力并不强盛,愿为徐衍肝脑涂地的人很多,他也确实有驾驭他们的本事。
徐衍没有回避润意,这些大臣们第一次见到皇帝身边带着一个女人。他们不认识她,都对着她叫娘娘。润意迟疑着不敢受,那天的徐衍平宁地一笑,语气中漫不经心,却又理所应当:“这是皇后。”
不仅大臣们愣了,就连润意也露出惊骇之色。
大臣们都是极有眼力见的人,立刻跪地高呼皇后千岁,润意下意识退了半步,徐衍站在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轻声教说:“你说平身。”
润意抿了抿嘴唇:“各位平身。”
等大臣们出去了,徐衍拉着润意的手:“朕早就想好了,待此事之后,把你的身份昭告天下。你是嫡女,理应继承爵位,封你为后,名正言顺。”
这男人早已不是过去仰人鼻息的皇子亲王,他说过的每个字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不容别人有半分犹豫。
有很多话滚动到润意的唇边,她愣愣地看着徐衍,竟不知该如何言语,徐衍本并不是擅长抒发感受的人,他重新坐在桌案前,把军情簿翻过几页,语气更柔和了些,似是在打趣:“别急着拒绝朕,朕一言九鼎,朝令夕改岂不惹人笑话?”
他看似说得一本正经,偏语气中带着几分耍赖之意,润意低垂着眼,温吞着嗓音:“这事,怎么也得经由太皇太后首肯,还得有公卿大臣们同意才行。”
徐衍嘲弄一笑,握着狼嚎笔的手顿在半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在你心中,朕封赏朕喜欢的人,都要经这些老匹夫点头不成?润意啊,朕还没有那么懦弱。”
他这声“润意啊”自唇齿间滚过,说得柔肠百结。
光穿过灯笼纸打在他脸上,像是一折皮影戏的剪影。
*
几日间朝堂上风云诡谲,大臣们纷纷站好了队。有护着徐衍的一派,也有打定主意拥立新君的一派。安南王名叫徐锵,他不是当年的随王,他有无数自己的手段和魄力,数年不理朝堂之事,可他对这些游刃有余,手到擒来。
太皇太后论算起来,他该叫一声姨母,如今徐衍去向不知,太皇太后就算明知其中可圈可点的地方太多,也不得不把安南王召进宫来。
而祁王府里,徐衍忙得几日不见人。不知道他何时出去,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回来。这天他回来时,身上带着脂粉味。润意抱着攸宁站起来躲开,不肯让他靠近。
徐衍靠着门框,笑着摇头:“见了个文人,喜欢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朕没碰那些女人,你得信朕。”
把孩子交给侍女,润意静静地看着他:“您不用什么都告诉我。”
徐衍喝了酒,身上的酒味很重,他叹气着说:“小姑娘,你这样不合规矩,你得自称臣妾。”
润意别过身子不理他,灯火之下,徐衍的半边脸掩藏在昏晦中。
屋子里没有下人,他独自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门边,顿了半晌他说:“朕明日会离开这,去禁庭里去。你知道,权力惑人,怎么都会死人的,朕也不敢保证。”
润意等了很久,没有等到下文,再抬起头时,人影已经不见了,她愣愣地盯着门口瞧了许久,猛地站起来,推开门出去。骤然的风吹得灯花左右摇曳。
一直追到门口,月亮清清凉凉地照在小院里,她走得急,微微有几分气喘,却见此刻,徐衍倚着院子里的绿萼梅,笑得眼睛微微弯起,眼角笑纹清浅。
“今夜让我留下陪你吧。”他笑着如是说。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西江月更新,第 39 章 封疆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4.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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