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宫里燃着檀香,缭绕升腾的香料很是让人宁心。锦支窗从里头支起来,窗格间跳动着阳光。
一缕光刚好照进皇后手中的茶盏中,一汪浅碧色的影儿晃啊晃,皇后的笑容里有几分高深莫测:“可不是么,不过祁王既然相中了,就该早早抬进府,在宫里养着也不像话,早一天入府便能早一天为老七开枝散叶才是。”
“主子娘娘说的是,”怀善笑眯眯的,装模作样地说,“回头奴才劝劝。”
“罢了,”太后啜了一口茶,“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小辈儿的事,你也甭操心了。”太后对皇后向来不喜,一直都是淡淡的,“今日这些贵女里头,你替老八瞧上哪个了?”
“吏部侍郎家的长女,那个叫幼仪的,母后原也见过,臣妾原本总觉得还是个小丫头,如今也这般亭亭玉立了,她比敖儿小三岁,臣妾瞧着合适。”
“你算盘打得不错。”太后对皇后说起话来并不留情面,“只是老八未娶正妃,府里的侍妾已经身怀有孕,若真让吏部侍郎做了老丈人,他只怕容不下这个庶长子。你这做母亲的,也该管教他,风流多情的名声传出去,哪有臣工敢将女儿嫁过去。”
皇后的脸上异彩纷呈很是难看,过了很久她终于挤出一句话:“是臣妾管教不周了。”
皇后走后,熙宁给太后的茶盏里续水,忍不住说:“老祖宗对皇后也实在严苛了些,从来也没有个好脸色,奴才瞧着,皇后主子的脸色实在难看得紧呢。”
“严苛?”太后垂下眼用帕子擦拭唇角,“在这宫里,哪个不看她的脸色,她又对谁不严苛?她给多少人冠上莫须有的罪名,亏得老七还敬她尊她。”
*
润意去头所殿给李天冬送过几次东西,除了日常用度,还有几件春衫。去的时候,李天冬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发呆,破月看到润意就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她压低了嗓音:“姑姑,这柳小姐今天发了一整天的呆,奴才都快吓死了。”
润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拎起裙边进了暖阁,李天冬坐在窗户边上,整个人钝钝的,看见来人,脸上终于多了些表情:“润意,你来了。”
她仍旧穿着旧杏红色的衣裳,润意笑着问:“小姐在想什么呢,来到宫里别拘束,想要什么玩什么尽管说,若是想看书,奴才也能替您寻来。”
李天冬纂着自己的衣角,神情之中颇有几分期期艾艾:“我不怕你笑话,我不识字,也不会什么东西,在家的时候除了干活也没有什么自己的时间,先在闲下来了,便彻底不知道干什么了。”
她说起话来总是带着怯,努力想说好官话,有些音依然拿捏得不准,润意想了想,走出门对弄影说了几句话,而后又回到李天冬身边:“奴才教您投壶吧,京里的姑娘们都会玩。”
东西都是现成的,润意带着破月弄影摆好了架势,手把手地教她,李天冬学得不错,很快便能投中几支了。
“除了投壶,还有簸钱,明儿奴才找几个铜钱来教你,破月弄影她们都会玩,你可以叫她们来和你一起。”
李天冬玩得很开心,额上出了薄汗,这么多天来终于亮起一个笑容:“润意姐姐,谢谢你。”
喜鹊在枝头跳啊跳的,叫起来格外喜气。
李天冬似乎藏了几分心事,见润意心情不错,犹豫着压低了嗓音:“姐姐,大伙儿都说我是要服侍祁王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不过还得等一阵子,”润意不动声色地把地上散落的箭矢一根根捡起来,“怎么,你嫌晚么?”
“不不不,”李天冬咬着嘴唇,把下唇都咬出了齿痕,“我是害怕我的身份被王爷知道,我害怕……”
看不出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如表面一般天真无邪,润意让破月弄影把东西收好:“您不用害怕,在这没人能害您。”
听了这话,她似乎稍微放了一点心,想了想又小声说:“姐姐,能不能给我一点丝线,平日里在家的时候,我就会绣点东西解闷儿。”怕润意不喜,又忙不迭地解释,“不用很多,一点就行了。”
“小姐客气了。”润意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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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意平日里往头所殿来的次数很多,除了教李天冬一些消遣的事物之外,也会认真教她规矩。润意素来和煦,可真到了教规矩的时候,当真是铁面无私极了。
从行路再到站立,待人接物的仪态,一丝一毫都不马虎。更甚至对李天冬,润意还格外严格几分。
不过很让润意意外的是,李天冬是个很能吃苦的人,头上顶了一只装了水的碗,一站就是一个时辰。
休息时,她腼腆地对润意说:“姐姐,我在家经常干活,我父亲爱喝酒,对我动辄打骂罚跪罚站,这些都不叫什么。”
“过去的就不想了。”润意觉得自己一直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往后地路靠自己走,比靠别人更通畅。”
“嗯。”李天冬看着润意,认真地说,“姐姐,你好像我娘啊。”
“我娘也像你一样,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邻里乡亲都很喜欢她。每次我爹罚我,她都告诉我,再大些就能靠自己了,自己的命由着自己。”
过了片刻,润意终于问了一个问题,她甚至觉得自己不该问:“那她现在呢?”
“她不在了。”李天冬和润意肩并肩坐在踏跺上,她把下巴放在膝头,用左手拨弄着刚长出几根绿叶的绣墩草,“她走了很多年了,在我很小的时候,她生了一场重病,没熬过冬天。但是我一直记得她。”
午后的阳光从檐角挂着的金色风铃上,跳跃地落在两个女孩儿的身上,李天冬说得轻飘飘的,润意的心却猛地抖了一下。
她第一反应便是祁王,若李天冬的生母果真是当初的贤主儿,那这一切,祁王到底知不知道呢?
*
夜里时,祁王来到了润园。他提前叫人打好了招呼,润意煮了桂花甜羹等他。她做饭的厨艺不精,这些甜食尚可入口,祁王喝了一碗赞了句不错。
祁王喜欢甜食,但是只有润意知道。有外人在时,他绝不会碰甜食一下,润意知道他仍是有几分好面子,故而只在私下里做给他吃。她托着腮看着他吃完,有时觉得,这是那个冷峻男人,难得一见的可爱一面。
灯下看美人,祁王也很喜欢看润意素净着清水脸的样子,润意给他倒了杯茶,细声说:“李小姐学东西很快,脑子也聪明,规矩都学得差不多了。”
祁王并不关注这些,他淡淡地嗯了声:“不用把她的事说给本王听。”一边说,一边轻车熟路地解开了润意领侧的纽子。
他并不喜欢李天冬,甚至可以说是厌恶,润意是从他的神情里猜到的。她又想起白日里,说起话来双颊总爱飞红的李天冬,内心一声轻叹。
浩大山河,人与人本就像浮萍一样来去聚散。像李天冬这样的女子,只怕有成千上万,在男人残酷的生存法则里,她们或是像苍白的陪衬,又或许是可有可无的符号。但事实上,她们也有着自己的喜怒哀惧。只可惜,关注到的人寥寥无几罢了。
觉察到了她分神,祁王不轻不重地在她臀上拍了一记:“专心。”
在鱼与水的浪潮终于逐渐褪散之际,室内的空气很热,两个人许久都没有说话,祁王把她脸侧被汗水濡湿的鬓发挽到耳后,过了很久,他说:“太医说过太多次了,你总是忧思过重,你能不能听次话?”
润意侧过身,看着他幽邃的眼睛,突然问了一个问题:“您觉得,女人是什么?”
祁王其实并不耐心回答女人奇怪的问题,但是对润意,他并不愿意糊弄过去。他想了想:“大概是权势的象征吧。”万紫千红,百媚千娇,女人们,聚在一起的时候聒噪得很,祁王不喜欢,但是有很多人喜欢。
这是个实诚的答案,和润意料想的差不多。
她低声说:“女人生来就是谁谁谁的女儿,往后又是别人的妻子、母亲,但是她难道不该先是她自己么。”
“胡思乱想。”祁王叹了口气,“本王没有迁怒李天冬,她对本王而言太陌生了,没有感情自然谈不上喜怒。”
若换做是润意,他或许会愿意关注有关她的一切大事小情。
已经能在此时感受到春日的临近,就在这寂寂无眠的深夜里,润园的窗下有草虫低低的鸣叫声,一声复一声,悦耳动听,让人发自内心地安静下来。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祁王念了一句岳飞的《小重山》,“本王在关外征战的时候,在某个大战初歇的夜里听了彻夜的虫鸣,如今又听到了,只是心境早已截然不同了。”
枕风眠月,祁王偶尔也会怀念起那段岁月。那时只有纯粹的厮杀与肉搏,是冷铁的碰撞交锋。而不像现在,兵不血刃,杀人无形。那时的军士,皆是赤膊上阵的兄弟,现在的兄弟手足,早成了势不两立的仇敌。
“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润意也在细细地听着,语气中带了几分欢快,“这么想总也觉得诗情画意。”
黑暗之中,祁王无声地勾起唇角。
他们两个人静静地听了很久的虫鸣声,两个人的呼吸声交叠在这一起。在夜阑人静的长夜里,两个紫禁城的一等一的忙人都固执地不肯睡去。
在睡前的某一刻,润意突然觉得,祁王其实是一个很不错的男人。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西江月更新,第 26 章 虫鸣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4.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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