讯读文学>其它小说>损皇一家>第 22 章 沧海桑田
  岑杙也很有自知之明,见她脸拉那么长,也不敢再说什么。搁平时要是被她逮到女皇偷鸡摸狗的行径,非得笑掉大牙不可。

  “咳,天也不早了,赶紧回去睡觉吧。这些事情留待明天再想。还要再赶一天的路呢。”

  李靖梣听到赶路二字,即便没有睡意,也不得不强迫自己回到并不舒服的枕席上,为第二天储备体力。

  “岑杙,”入睡前她迷迷糊糊地摸着对面人的脸,“如果,将来证明这一切从头到尾都不是失误,你会怎么办?”

  岑杙愣了一下,大约领略到了她的言下之意,如果不是失误,那就意味着早有预谋了。

  她撑起身子,爬得离女皇近一点,凑她耳边:“你是不是想问,如果这一切都是卢伯竬刻意为之,我会怎么做?”

  李靖梣“嗯”了一声,似乎又开始头痛了,手从斗篷里伸了出来,圈住了岑杙的脖子,把她的脸压在她的脸侧,似乎这样就能舒缓自己的神经。岑杙就势亲了她一口,蹭了蹭她的脸颊,贪恋她身上的每一缕香氛。

  刚要说话,李靖梣又道:“你会不会失望?毕竟在宫里,他是你为数不多的还能聊得来的人了。”

  岑杙想了想,干脆跨过中间的女儿,小心翼翼地爬到她的身边来,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侧躺下,坦诚道:“其实这个问题,你不必太在乎我的想法。坦白讲,我对卢太医的初印象的确很好,不仅因为他和我聊得来,还因为他平时所做的一些事,为母鹿接生,为二公主治病,让我觉得他本质上是个善良的人。但善良的人不意味着永远不会做坏事。作为朋友,我对他总体上还是有所保留的,所以也谈不上有多失望罢。但是作为你的亲人、爱人、兼合法拥有者、终身守护者,我有权利和义务向任何人追究戕害你的责任。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允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这番隆重的表态终于换来女皇入夜后第一个浅淡的笑容,“这么郑重其事做什么,我又没让你怎么样。”

  “……”

  岑杙太了解她的口是心非了。明明就很得意的样子,还要装着满不在乎。

  “那行啊,算我自作多情了。英明神武的女皇陛下,现在还头疼吗?要不要我帮你揉一下?不要就算了。”

  “嗯!”果然,还未等她撤手,女皇的脑袋便拱了过来,钻进她的颈项间,先抢占好有利位置。一边享受着细心周到的按摩服务,一面惬意地将大脑的思绪放空。

  不知是不是太舒服了,不自觉地就开始哼哼:“要是人人都像顾青那样便好了。”

  岑杙一听便乐了,“你想得倒美,这世上能有几个顾青?要是所有大夫都像顾青那样,那就预备……”听见怀里传来柔软的呼吸声,岑杙自觉地闭上了嘴,小心翼翼地把斗篷扯过来,盖严实,轻轻地亲了亲她的嘴角,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哈欠。正打算入睡了,回头一摸,不由心头一凉,乖乖,闺女呢?

  顺势往下一瞥,嚯,原来是滚到中间去了,吓她一跳,差点以为她被老鼠拖走了。没办法,只好再把不安分的小皇太女捞回来,放回中间位置,四面堵好防止她再乱滚,这才摊开身子筋疲力竭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被硬邦邦的车轮撵路声吵醒,岑杙掀了掀眼皮,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从回笼觉里醒来了。全身的骨头像被颠散架了,无一处不酸痛。外面的天光很亮,从薄纱车窗里透进来,被李靖梣的肩背遮挡了大半,落到她脸上时,已经不是很刺眼。

  懒懒地问:“什么时辰了?”

  “日上三竿了,你再不起来,午饭都没得吃。”

  岑杙胳膊搭在额头上,身子还随着车厢摇晃。哼哼唧唧道:“哦,怪不得我这么饿。”

  这么饿她也不起来,把自己当咸鱼一样转了小半个圈,蛄蛹到女皇腿边来,把她屈起的大长腿当软枕靠着,又迷瞪了一小会儿。忽然想起来,“清浊呢?”

  “居悠带着骑马呢。”

  “哦。”半响又没动静了。

  “还睡?”耳朵被拧紧,“你这是第几觉了?”

  岑杙一点也不受威胁,连挣扎也不带挣扎的,哼哼两声,突然竖起两根指头道:“昨晚,你闺女压你头发两次,踹了我三次,老鼠出没四次,老母鸡扑翅无数次,而你们没有醒来一次!”

  “……”

  “明天合该换你为我守夜,让你也尝尝半夜与老鼠相持,一个人拄棍到天亮的销魂滋味,最好我还在旁边若无其事地呼呼大睡。”

  “……”

  出人意料的,女皇低头“吧唧”了她一口,“知道你辛苦,这样可以补偿你那颗失衡落寞的心了吗?”

  岑杙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勉勉强强……也太便宜了点。”

  李靖梣似笑非笑的,“得寸进尺!”说完掀着帘子往窗外看去。

  岑杙也笑,那只鬼鬼祟祟的手沿着她的后腰一路往上,刚预备图谋不轨,耳朵里忽而钻进一阵“哗哗”的流水声。她一骨碌爬了起来,也趴在窗口往外看,“是到右江了吗?”

  这时,藻鉴刚好去前头探路回来,向女皇禀报:“陛下,前面不远就是右江的宫亭渡了,臣已经提前预定了一艘南下的商船,如果赶得快的话,明天一早就能到达景阳县。”

  这就是走水路的好处,夜晚也能行舟,不仅事半功倍,还避免了车马劳顿。岑杙从踏上甲板的那刻起,就像回到一半家了似的,心满意足道:“今晚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众人就在甲板上用了午饭。待影斩、舟轻将马车寄放进驿站,镜中已经里里外外将商船检查了一遍,确定除了一些压船的货物和十几名水手外,这船上并无接待其他乘客。

  “起风了,开船!”船老大一声吆喝,水手们便拔锚开船。四个身强力壮汉子一起使力,拉着系白帆的牵绳直达桅杆最顶部,帆布裹着风呼啦啦作响,场面既壮观又热闹。侍卫们都在甲板上围观,待船行平稳后,岑杙和李靖梣才牵着女儿出舱来,在船头欣赏江景。小皇太女裹上了挡风的小斗篷,两只小手紧张地扒在船头,眺望船底龙头推挤浪花,滚起一层一层的白色浮沫。这可比她用手拍水花震撼多啦。岑杙满足她的好奇心后,便把她从船尖上抱了下来,站在甲板上看江面的风景。

  右江非同一般的瑞江支流,它连接着南方最大的内陆湖——云宫湖,水面极其开阔,有些地方甚至超过了瑞江,因此水路交通十分发达,就连两广、闽南的赋税都是由此运送京师。

  当年岑杙南下往来经商时,就经常跟船路经此地,对这块地方很是熟悉。

  “你看这地儿山明水秀,四通八达。当年我第一次来这儿,还是跟师父和师哥一起,我们搭了一艘渔船逆流而下,去拜访西岸的匡山大圆寺,还在寺里住过一段时间。每天在江上看山川锦绣,船来人往,到了傍晚,亲眼见识书上说的落霞孤鹜、秋水长天,那真是神仙过得日子。我还记得当时那大圆寺的主持是个又高又胖的大和尚,好像法名叫祖误大师,他的肚子特别鼓,秋天仍袒露着肚皮,模样像极了大号的弥勒佛,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不在寺里了?”

  “应该在的。”李靖梣并不迟疑地接口。觑到岑杙怀疑的目光,她道:“大概七年前,你师父圆寂时,祖误大师曾率僧众到栖霞寺参加过法事,当时他袒露着肚皮,卓立在一众僧人堆里,旁若无人地摇一叶芭蕉蒲扇,精神看起来甚为矍铄,行动也很矫健,如果这七年没病没灾的话,应该还在大圆寺里当主持。”

  岑杙听她描述得这样仔细,晓得她对那位“弥勒佛”印象深刻,笑道:“他应该是太胖了,走两步就出汗。右江的鱼蟹养人哪!”

  李靖梣听出不对了:“右江的鱼蟹养人,和他太胖了有什么关系?和尚还能吃鱼嘬蟹吗?”

  岑杙神秘挑眉:“那是当然了。就算吃了人家也不会告诉你,何况,住在水产这么丰盛的地方,不吃鱼蟹岂不是暴殄天物?”

  李靖梣瞧她那不打自招的样子,蔑视道:“你当人人都是你,自己偷吃了鱼蟹不算,还想拉别人下水,一点把持都没有。人家祖误大师身宽体胖,修为高深,自有佛祖照拂,岂是你等凡夫俗子能比的。”

  她言语中似乎对祖误大师的佛学修养相当有信心。岑杙嘴上挂了神秘的笑,也不反驳。

  “你说,你当小和尚期间到底犯了多少次戒?”

  岑杙回味似的咂咂嘴:“哪有几次,我才尝了个鲜。”

  说话间,匡山便到了,远远望去,奇山峻峰,高崖断壁,仙树葱郁,云气蒸然。不愧是右江一带第一的名山。而真正让它超越一众名山之上的,还是那悬崖峭壁上的飞流瀑布。和龙门瀑布天门开阖、气吞万里的磅礴之势不同,匡山的瀑布多是细水长流,轻盈多变的。比如岑杙原本打算带女皇去游览的三截泉,就被三截断层切成了三段,“上级如飘云拖练,中级如碎石摧冰,下级如玉龙走潭。【1】”每一段都自成风格,变化莫测。只可惜以李靖梣此刻的心境,未必肯停下来一饱眼福了。

  果然,女皇笃立船头,检阅了一遍群山,并无靠岸细赏的兴致。倒是岑杙兴致不减地领着女儿,给她讲这山上的寺庙景观,虽不能亲身涉足,也能一览沿江秀色。

  傍晚时分,商船到达云宫湖口,竟仿佛入了海一般,一望之下,水天相连,渺无边际。东西两岸群山围绕,依稀可见零星岛屿,三两渔船。日落之时,渔人载着渔歌尽兴还家,灰白色的水鸟却还在水面上孜孜不倦地觅食,它们的水场东西绵延七十余里,南北可达百二十余里,一眼望不到尽头。这便是赫赫有名的云宫湖了,它的面积抵得上七八个县,共有六条河流汇入湖泊,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大湖。

  这样宽阔的水域,一旦有船驶入,没有向导就很容易迷路。所以湖上专门设有云湖巡检司,定期巡逻,帮助商船引航。

  在进入湖口前,商船就收到了巡检司的警告,东南方向的水域多岛礁险滩,行船的时候务必绕开,以免搁浅或翻船。然而那儿正是李靖梣此行的目的地。

  那船老大是个认钱的主,一听说客人给的船钱超过了货运钱,连货都不想运了,提着脑袋也要送她们。岑杙反而不乐意了,觉得他这样不太靠谱,撺掇着李靖梣再换一条船。后者看智障似的瞥了她一眼,说了一句让她险些气绝的话,“你平时不就挺见钱眼开的吗?怎么反倒嫌别人不靠谱了?”还嫌弃说:“只要人家肯走,多付点钱又算什么,用得着这样斤斤计较吗?你说是不是,清浊?”小皇太女竟也跟着点了点头。

  岑杙差点没背过气去,“你们……就是皇宫呆久了,不知世情险恶!”

  李靖梣眉峰微妙地翘了起来:“你难道不是心疼那几个船钱?”

  岑杙噎了一下,死不承认道:“我哪里心疼船钱?你真以为那船老大敢不顾官兵提醒,为了钱连命都肯豁出去?嘁,还是太年轻。我一眼就看出那他就是想借官兵的口加价,所谓的翻船警告,八成提前通过气了,强行把行程的风险渲染得如何如何高,目的是为了狮子大开口,事后好三七分账。这种官商勾结沿路宰客的事情再寻常不过了,你听他们说得什么岛啊礁啊,不过是夸大其词,也就能骗骗你们这些初来乍到的生客。像我这种走南闯北见惯大风大浪的,就绝不会上这种当!我会心疼几个船钱?嘁!”

  “行啊,希望你嘴巴能一直这么硬。”李靖梣似笑非笑的,举手拍拍她的脸,笑容里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挑衅。岑杙突然又后悔刚才把话说得太满。

  但她始终坚持自己没错。这次出行为了掩人耳目,所有花销统统走得都是她的私产,女皇当然不会心疼。但这一大群子人的吃吃喝喝、医食住行,统统掉的是她身上的肉!她能不计较吗?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一直到船行入湖中,众人才体会到什么叫大,四下望去,周围茫茫全是水面,船行了半个时辰,好像还在原地踏步一般,眼前的景致丝毫未变。然而回头,湖口却早已离得远了。

  岑杙下意识地把女儿抱离船头,在这样四面不着边的地方,万一发生个意外,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随着夜色弥漫下来,湖心列岛上依次点起了篝火,串成了一条引路的长龙,她这才安下点心来,在船舱里收拾了一下,准备入睡了。

  而李靖梣却还坐在灯下看那幅三百年前的老地图。

  岑杙曾查看过这里的地方志,据说云宫湖一带,原本是一大片陆地,三百多年前瑞江发了一场大水,使河道更迭,洪水便湮没了这里,形成了这方圆百里的云宫湖。而她手上的那份地图,就是云宫湖形成之前的宫亭十三县地图,如今大半已被湮没在了水中。而景阳恰好就在边上。

  岑杙提了斗篷过来,给她披在肩上,盘腿坐在矮桌旁陪她一起看。

  “这三百年前,还是世祖当政的时候吧?你说,一个人亲眼见着桑田变沧海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李靖梣停下来,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岑杙托着腮,忽而来了兴致,手在地图上指着,“也许咱们此刻行船的位置,原本是一条熙熙攘攘的街道。这里是一望无际的阡陌平原。此时正值四月,槐花应该开得很盛,天边飘着皑皑的云朵,地上铺着金黄的麦田,收完麦子的农人赶着骡车回家,听见枝头传来飒飒的风响,头上掉下无数片雪花似的槐花瓣,他摘下草帽正欲拂去,一抬头,一艘海鲸似的巨船正穿过树丛从头顶徐徐开过……”

  李靖梣听着她描述,脑海中不断变幻着三百年时空交错产生的奇形异景,竟然出人意料的熨和。三百年前的孩童不小心把风筝挂在了槐树梢上,也许她们此时恰好路过,顺手帮他们捡起来,再顺手从船头丢下去。

  这样诡谲的一幕也只有在岑杙的口中才能出现了。这是她惯用的把戏,睡前总要编些千奇百怪的故事哄女儿入睡,常理逻辑统统被抛到九霄云外去,偏女儿最吃她这一套。当然,这样做的坏处是,有时免不了会反噬到自己。m.xündüxs.ċöm

  听她越说越入戏,最后成功把自己哄睡着,李靖梣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

  伸手托住她即将磕落的下巴,腕上稍稍使力就把人顺势拢在了怀里。并不急于拖到床上去,就像冬天时怀里总要塞一个暖手炉,夏天时手上总爱攥一把凉如意,只要不碍事,不叽叽喳喳的驸马国尉,手感可比手炉、如意要好多了。何况在看腻书卷时,回头扫一眼她清绝的面容,听到不舒服的嘤咛,一吻落实马上就能抚顺,这种即时性的满足,常年温养出的惬意,胜过撸一千只不听话的鹿。哪舍得放她一个人去私会周公。

  直到舱外传来乒乒乓乓的嘈杂声,女皇轻轻释下手中的卷,替她捂住耳朵。半盏茶后,周围又只剩下哗哗的流水声。居悠从容进来,“解决了吗?”

  “解决了,都是一些不入流的水贼,惯在湖上打劫商船的。”

  “不用管,继续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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