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所有人都饭后休整好，男女主演才姗姗来迟。
庄司记得当时这几个主演是单独坐房车上路的，只是没想到他们到得比群演要晚这么多。女主角长得很漂亮，短视频网站上总有她的动态推送，只是少见于电视荧屏。庄司一时想不起她叫什么名字，直到周围的群演和工作人员纷纷起身朝她点头问好“可艾姐”时，他才想起来这女主演的全名叫李可艾。
面对群演的问候，李可艾只是微笑着点头，踩着高跟鞋从过道里哒哒走过，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傲慢的神态。
庄司不大懂这行的规矩，但好在会看眼色，跟着站起身问好，靠着在一众群演脱颖而出的长相惹得女主演多看了几眼。
“大家好好加油，这部戏的成功还是离不开每一个人的努力，真的非常抱歉来晚了，耽误了拍戏进度。”紧随其后的男主演俞奕臣看起来亲和不少，拉着几个群演小姑娘的手就是一顿情感真挚的道歉，“这样啊，等过两天大家下戏了，我请所有人喝饮料吃夜宵……”
群众之中响起一片稀稀拉拉的掌声。
俞奕臣算是电视剧常客，尤其是在年代正剧里，他的长相有着上世纪末最讨喜的端正阳刚气，今天穿了一套笔挺的小西装，站在一堆衣着朴素的群演里光鲜得像只开屏的孔雀。
庄司在电视上看过他好几次，演的都是些地方台抗日谍战片里的正义男主角色，只不过剧情太过奇葩，每次没看多久都会被秦言切台换成新闻频道。
想到秦言，庄司的心里还是五味杂陈。
“不知道秦言现在在干什么，会不会偶尔抽出哪怕是一点点的时间也想起我呢？”庄司双手托腮坐在长凳上，视线漫无目的地游散向高处。
方园入门后有一片极其开阔的露天空地，群演和工作人员得了空都会聚集在这儿休息。四面高墙将天空切割出独一份的黑夜，青瓦檐角的阴影勾勒成它毛糙的边，庄司觉得这场景有些眼熟。
高高的天空因为视野的遮挡更显得遥不可及，就像是一口只能望见固定风景的深井，就像当初阿秀因为绝望而跳进的枯井。
因为主演的拖拉，大夜戏愣是捱到了后半夜。恰巧又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北方户外气温低，加上雨水更是给寒冷加了层潮湿buff，一群小演员蹲在烤火小太阳前喝热水取暖。
庄司手里还拿着那个八音盒，在等主演化妆期间他已经问了一圈了，没有一个人见过它。
庄司想：也许这是某个游客参观方园的时候掉的。
摇动八音盒的摇杆，半开放式的机芯次第转动，只是没有声音。庄司只是在很小的时候见过其他孩子玩，依稀记得这种八音盒是要配不同的曲谱条的。
打开手机搜索相关信息，底下跳出一堆八音盒购买链接，只有靠后几条检索信息是有关如何制作乐谱的。庄司捏着眉头仔细阅读教程，手机屏幕的荧荧白光刺得他眼睛发干：“……在相应音节下打孔标记……选择厚度……”
“你就是庄司啊？”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搭在庄司的肩膀。
庄司当场把手机锁屏，仰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来人是已经化好妆的李可艾，头发贴在鬓边打了好几个卷，还露出一小截发尾定型在脸颊，配上她此时似笑非笑的红唇确实是美丽动人。
“啊，您好，可艾姐，我就是待会儿戏里和你演对手戏的庄司。”庄司的肩膀被女人压着，坐也不是起身也不是，只好保持对她的仰视。
只是镜头下的女明星比屏幕上更为瘦削，手肘架在庄司的脖子上硌简直像个改锥钉在肉上。庄司虽然痛，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李可艾扇了扇厚重的假睫毛，把身上披着的羽绒外套又拉开几分：“听说你是直接被选中的，小弟弟看上去面生，是刚准备进演艺圈吗？家里人是怎么打算的啊？姐姐可以教你一些圈子里的东西……”
庄司受不了李可艾对自己有意无意的打量，索性把话明说：“我没准备进演艺圈，我之所以会空降进来，只是因为来P城旅游被贼扒了，陈导和我说每天一千块才来的，等我的戏份杀青我就拿这钱再好好逛逛。”
李可艾听后，把衣服又拢得密不透风，小退开半步距离避免和庄司显得亲近，语气也生疏不少：“虽然是临时救场，那也得好好演。”
“好的。”庄司说这话时已经没有再看这位女主演，而是低着头继续鼓捣着手里的八音盒。八音盒半封闭的箱体似乎是可打开的，庄司用力拔掉插销，拨片里头夹着一卷窄窄的曲谱。
“多大的人了，还喜欢玩这个？”站在一旁的女主演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转头又对朝自己走来的导演笑脸相迎，“啊，马导，还有多久可以开拍啊……”
看着李可艾挽着马国群远去的背影，庄司挑了挑眉，抽出曲谱插进卡槽里。转动八音盒手柄，齿轮带动曲谱，只有小片段的曲调能被听清，庄司身边的群演和工作人员太过嘈杂，几乎把八音盒的声音全部盖住。
“还有多久到我的戏份啊？”庄司拦住一个场务小姑娘，末了怕人家不认识自己又补了一句，“我是演二少爷的。”
“还在布景，等可艾姐和俞老师他们准备好大概就可以了，现在看怎么也得要个二三十分钟吧。”
“谢谢啊。”
庄司拖着小马扎想找个僻静地再好好听一听八音盒里的这首曲子，只是片场到处都是人，绕来绕去还是只有红墙禁地是安静的。
也许是小时候的缺憾太过印象深刻，庄司摇着八音盒有些魔怔，非要听完这首曲子不可。
一步一步远离人群，庄司站在暗红阴影下的老墙前，身后的影子被拉长着投影在墙面上，斑驳的树影上垂下一条细长的绳索。
“叮叮叮咚咚——”
八音盒只有简单的几种乐声，庄司把曲谱首尾相叠成一个圆环，一遍一遍地摇着手柄，这首清脆欢快的童谣完整地响了五六遍。
山顶上突然起了大风，墙上的树影也摇摇晃晃留下不同的痕迹，影子上的那根长绳好像真实存在似的，在风里打了几个圈，露出它的全貌——一个打了圈的绳结。
而此时的庄司还在低头摇着手中的八音盒，冷风灌进他的袖袍也只是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红墙上的绳影晃荡到庄司的头上，几乎与他脖子的影子重叠。
“庄老师！轮到你了！”
“啊？”庄司猛地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站在了一块凸起的大石碑上，身后是那堵灰暗的红墙，自己的影子恰好在枯树的影子下。
庄司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那里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动作。
“可算找到你了，现在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了。”一个戴着口罩的小姑娘举着剧本在庄司面前晃了晃，摘下口罩又鞠了个躬，“庄老师，差点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孟离，是特意分配过来管理你的信息的实习场务，暂时还做你的助理。”
庄司头一次被人尊称为“老师”，加上在冷风里吹了大半个小时，脑子还有些呆滞，愣愣盯着这个新来的场务一言不发。
孟离捂住半张脸，眼神瑟缩：“对不起，我这就把口罩戴回去。”
说罢，孟离又把口罩拉回到鼻梁上。
庄司这才注意到孟离嘴角往下的那一大块红斑，红斑很长且颜色鲜艳，一直从嘴角蔓延到脖子，看分布状态像是胎记。
“胎记？”庄司开口，突然又意识到自己的不礼貌，“没事的，不用特意遮起来，你还是很漂亮的。”
“庄老师我们还是快点走吧，导演在催了。”孟离拉着庄司的袖子，声音里带着些许委屈。
“好好好，对不起，是我太散漫了，我不是故意要拖进度的……”庄司生怕自己再多说一句把人家小姑娘给惹哭，三步并作两步地拖着她往拍摄场地赶。
凌晨两点半。
方园大厅。
“我是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带我走吧！你现在就带我走吧！”李可艾说了两句便从背后抱住俞奕臣，趴在他的肩膀嘤嘤啜泣起来。
俞奕臣挺直后背，拗出一个伟岸的身姿，侧头45°，朝摄像机方向露出一个苦笑：“梅儿，我们这么做于礼不合啊，你毕竟是我二弟的妻子，我们这么做对不起二弟，更对不起贾家的列祖列宗啊！”
这是男女主加男配三人修罗场戏份的开端部分，因为女主演李可艾的大大小小各种原因已经重拍了整整八遍，庄司甚至连入画的机会都还没有。
灯光师恰好给二人脸上打了几个闪光佯装打雷，整体气氛差强人意，导演赶紧用对讲机通知庄司出场。
“你……你们两个狗男女！”庄司按照设计路线踩着轻飘飘的步子从后堂登场，没说两句就开始捂着胸口一阵狂咳，“咳咳咳——真是没想到啊！一个是我的好大哥，一个是我的好妻子……咳咳咳！你们真是不知廉耻……”
本来到这个地方庄司饰演的贾二少爷就该急火攻心昏死过去，可庄司念完台词后完全没有倒下的意思，反而格外入戏地步步逼近还紧紧相拥着的俞李二人。
摄像头传输到监视器上的画面里，庄司神情狰狞，皲裂的嘴唇因愤怒而沿着缝隙往外渗着血珠，一双眼睛毫不掩饰地诉说着他心中的妒火。
马导捏着对讲机看得出神，迟迟没有喊cut，其他人也不敢中断拍摄，倒是女主演突然尖叫了一声，庄司浑身上下提着的一口气突然泄了个精光，回过神来赶紧按照剧本设定倒在了地上。
“好！cut！这一条很好，过了。”
在场人员松了一口气，孟离提着羽绒服给庄司披上，还递给他一杯热水：“庄老师，你刚才演得可真好，一开始看你没按剧本走可真是吓死我了，还以为导演又要重来一遍，没想到……”
庄司捧着热水喝了一大口，热意从咽喉流向胃部再扩散到全身，可还是有些手脚冰凉。因为刚才孟离说的情况他完全没有印象，庄司只知道自己在念完台词后脑袋有瞬间的放空，等他在李可艾的尖叫声里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偏离了计划走位而且离他们两个主演太近了。
庄司咬着杯沿，小声地告诉孟离：“要是我说刚才都不是按我的想法来演的呢？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演。”
“那你真的太有天赋了，这大概就是演员入戏了吧，我在学校的时候也听老师这么说过，大概就是好的演员入戏了不是自己去扮演角色，而是让角色本身去指导自己。”孟离打开手机翻出刚才在远处拍的一张现场剧照送到庄司面前，“你自己看嘛！真的很有感觉，庄老师，我觉得你可以尝试走这条路，而且你长得真的好好看啊……”
庄司在羽绒服口袋里摸了一圈，只掏出来一只小MP3和一条缠成球的耳机。
“你在找手机吗？”孟离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庄司，“你的手机没电了，我怕你等会儿要用就放后勤充电了，我现在去帮你拿，庄老师，你要不先用我的？”
看着孟离粉红色的少女桌面和突然弹出的爱心消息，庄司尴尬地移开视线：“不用了，我就是怕丢了，现在也不是很想玩手机，我听会儿歌就行。”
庄司扯开耳机线，打开MP3，躺在长椅上表情温和地听着《国际歌》，藏在口袋里的手连按几次下一曲都是同样激昂的曲调。
“庄老师，你下一场戏还要再等等，女主演那边还需要再重新换个妆发。”孟离和庄司汇报着接下来的安排。
庄司两脚一摊，在充满力量的歌声里闭目小憩。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
“滋滋滋……”
耳机里的歌声突然变成了电流的杂音。
“叮叮叮咚咚……”
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八音盒童谣曲。
前奏里有童声轻轻哼唱：
“十只兔子快快跑，山上大雾要来了
一只兔子爱漂亮，扒皮做了新衣裳
九只兔子快快跑，身后大雾跟上了
一只兔子胆子小，藏进水缸喝到饱
八只兔子快快跑，大雾里头走散了
一只兔子掉了队，摔下悬崖骨头碎
七只兔子快快跑，别被大雾吃掉了
一只兔子看不见，一只兔子睡着了
五只兔子不敢跑，选出一个做领导
指手画脚各自跑，糊涂领导被绊倒
还剩四只小兔子，到底该往哪里跑
大大兔子生气了，小小心脏怦怦跳
两只害怕躲进洞，落入陷阱逃不了
还剩一只小兔子，它被大雾吃掉了……”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碧落公寓更新，第 31 章 十只兔子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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