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庄司已经无法再说服自己对那些东西不在意了,因为自己能看见它们的频率越来越高。
现在庄司工作的工厂很早以前是个纺织厂,后来纺织厂大火,又恰逢年前工人赶工冲量,一夜里烧没了不少女工。
流水线履带运着机器后壳从眼前闪过,庄司拿起一个,到手却突然变成了一截焦黑的手掌。
“啊!”庄司将它扔回履带。
周围的同事也都见怪不怪,麻木且呆滞地重复组装机器。
工时结束后,厂管把庄司叫到饭堂谈话。
“小庄啊,你这状态真的是越来越差了,厂子里可不养闲人。”厂管拿了一小沓钞票塞进庄司手里,“这是你这大半个月的工钱,后面还是别来了,身体要真的不舒服就回家好好歇着……”
庄司捏着钱,没有说话。
视线越过厂管的肩头,那里是打饭窗口,一群焦黑的人形物正井然有序地列成长队。
厂管见庄司发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家吧,看你脸色也太差了,多休息啊……”
厂管几乎是连推带赶地将庄司“送”出了厂房。
庄司攥着手里还算厚实的钱点了点,除却上下几张红票子,里头多是一些几十的零钱,仔细核对还少了五十。
“x的!”庄司骂了一句,捂脸蹲在路边委屈地哭了起来。m.xündüxs.ċöm
街道寂静,不远处厂房似乎是出了意外,喧闹声不停。
庄司抬头,满眼是厂房冲天的火光。
“小郎君,莫要生气,奴家帮你。”
眼前停了一双鲜红的绣花鞋,像梦魇一样困住庄司的视线。
庄司蹲在原地,腿脚发麻,固执地与那红伞女鬼对视,两手将裤腿揪得快要被扯烂。
“小郎君为何这样盯着人家,真叫我怕羞。”
冰凉的手抚上庄司的脸颊,尖锐的指甲划开一道血痕,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腥味。
庄司感觉到自己的皮肉被划开,伤口处又一种难以忍受的刺痛,但他依旧紧咬着后槽牙不肯回这女鬼的话。
空荡的街景里涌出大量攒动的人头,它们飞速逼近,嗅着庄司的血气而来,将他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小郎君若是愿意同奴家谈谈风月,这些肮脏东西可近不了你的身。”女鬼收回手,握着伞柄转了几圈。
庄司闭上眼,装作没听见。
有无声的风扑了满面,庄司眼泪没憋住,还是害怕地从眼皮底下滑出一条道儿来。
“庄司。”
熟悉的声音,是秦言。
庄司睁眼,街道上除了秦言再没有其他的东西了,厂房也没有起火,一切安静得像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
“秦言,拉我一把,我脚麻了。”
秦言伸手,庄司一瘸一拐地支棱起身子。
“我的租约还有多久到期?”
秦言仔细想了片刻:“还有四天到一个月。”
“真快啊,我要没钱交租了,不过也应该够了……”庄司搭着秦言的肩嘀嘀咕咕。
说是自言自语,可庄司声音倒不小,正好把关键的字句传进秦言耳中。
“什么够了?”秦言不解。
不过第二天,秦言就明白庄司说的够了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庄司破天荒起了个大清早,去菜市场买了一堆大鱼大肉,还顺带着买了瓶红酒捎带俩高脚杯。
“秦先生,你且等着先,还有道菜就好,想吃就先动筷子。”
秦言看着庄司从厨房又端出两盘凉菜,觉得有点儿不大对劲。
“庄司。”秦言叫住他。
“嗯?怎么了?今天饭菜不合你胃口?我又放多了盐?”庄司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又折回秦言身边。
“你现在没有工作,这样铺张不太好。”话一出口,秦言觉着自己突然变得有些像庄司唠叨的老妈子。
庄司一愣,笑得勉强:“秦先生,你就放心吃,我这个人有打算的。”
秦言点头。
庄司说完,转过身露出一个奸计得逞的狂笑,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八道硬菜,两盆热汤,这是庄司吃过最好的一顿饭。
“秦先生喝酒吗?”庄司夹着两只高脚杯在秦言面前晃了晃,翘腿时还状似无意地蹭到了秦言的小腿。
庄司很有自知之明,自己这张漂亮的脸蛋还是很招人喜欢的,尤其是男人,以前在ktv打杂时可没少被男人骚扰。
庄司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咣当响:等秦言被自己灌醉,扒了衣服流几滴眼泪,再好好演一出苦情狗血大戏,没准儿真能抱上大腿。
“嗯。”秦言看着庄司骨节分明的手点头。
“好!那今天咱们就好好喝一场……”
庄司用打火机在瓶口燎了燎,从软木塞“啵”地一声弹出,落在桌上滚了半圈。
动作干净利落,看起来是个开酒熟手。
“我长这么大还没怎么喝过这洋酒,特意调了超市里最贵的那一档,不好喝你也别怪我。”庄司给自己倒了大半杯,又给秦言倒酒。
红酒没过杯底,秦言开口:“够了。”
庄司停下,嘿嘿一笑,抓着杯柄凑上来碰了一下,仰头就喝。
“嘶——怎么苦不拉几的?”庄司一口喝完,又给自己满上。
秦言晃了晃高脚杯,靠近鼻下一嗅,抿了一口又把被子放回原位。
这酒品质不行。
秦言皱眉。
“嗝——”庄司倒是喝得开心,已经喝完了满满两杯,醉眼朦胧,面色微红。
“庄司?”秦言放下筷子,接住扑过来的庄司。
“秦言,嘿嘿。”庄司抬头,乐得像个傻子似的。
秦言摸了摸庄司滚烫的脸:“你喝醉了。”
“没有!”庄司撑着秦言的腿站起身,几乎是贴着对方的脸说出这句话。
满身酒气,庄司看起来醉得不轻。
秦言和庄司对视半分钟,刚要开口:“你——”
下一秒,庄司就搂住了秦言的脖子吻了上来。
庄司一不小心喝得有点多,对自己的行为也没了多么清醒的认知,他只觉得秦言身上有熟悉的味道,让自己忍不住靠近。
将错就错,庄司反而把戏做全了。
“庄司。”秦言扣着这个小醉汉的脸将他推开。
庄司不吵也不闹,任凭秦言捧着自己的脸,还是一脸憨憨的傻笑。
秦言无奈地叹气,把烂醉如泥的庄司抱进卧室。
庄司沾枕头就着,躺在床上睡得安静。
一枚铜钱从庄司袖口滚出,在木地板上飞速旋转,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
秦言拉起庄司的手臂,掀开袖子,手臂上赫然遍布暗青色的铜钱印记,那印记从手腕往里蔓延,扒开庄司的上衣,腰腹也全是暗青色的痕迹。
两指撑开庄司的眼睛,眼珠混浊泛白。
时间不多了。
秦言俯身为庄司渡气,暂时压退他满身的煞气。
庄司的口袋里滚出一团小纸块,看上去像是胡乱塞进去的。秦言想到庄司惹上这桩事是因为捡了不该捡的东西,眉头一皱,拿起这个可疑的纸团。
纸团揉开,秦言有些意外——这是一张捐款明细单证明,捐款金额为贰万元整。
庄司看着是显而易见的穷,这两万元想来是他全部的积蓄。
秦言捏着这张汇款单,无奈地叹了口气。
庄司再次醒来时,头痛欲裂。
“哈……怎么真的睡着了?”伸了个懒腰,庄司瞥见自己光洁的小臂。
“诶?”庄司揉了揉眼,又撩起自己的衣服看了一圈,“真的没了?”
想起自己昨天半醉半醒的那个索吻,庄司面色微红:看来和秦言亲嘴儿真的有用。
“醒了。”秦言倚在门边,冷不丁开口。
“啊?秦先生?你怎么在这儿?”庄司挠了挠头发,后知后觉,“难道你还没走?”
“收拾东西,带好换洗衣服,我买好了票,下午四点出发。”
“去哪儿?”
“去找婺萍岭,k市。”
“为什么?”
“找你的冥婚对象,她的尸骨就在那儿,想活命就走。”
“秦先生?你……这是要帮我?”庄司从床上蹭的爬起。
“嗯。”秦言视线下移,瞥见庄司宽松领口下若隐若现的锁骨,喉结一动。
秦言抿唇:最近总是容易口干舌燥,实在是奇怪。
“谢谢!谢谢!真的特别感谢!秦先生!你真是个大好人……”庄司一边小鸡啄米似的疯狂点头致谢,一边打开衣柜翻找衣服。
下午四点,两人准时登机。
庄司活了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坐飞机,尤其还是商务舱,故而他对一切都好奇得很。
“哇……”庄司趴在打开的遮光板旁,看着窗外的万里红霞。
“二位先生,你们的毛毯。”空乘抱着两张薄毯立在秦言身侧,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谢谢。”秦言接过毛毯,先给庄司盖上。
“嗯?”庄司拉住毯子,恰好握住秦言的手。
“第一次坐飞机吗?”秦言也不点破,长久以来的孤身一人,突然有个鲜活的生命出现在自己身边,他还是有些向往这种温暖接触的。
“是啊,飞机票都好贵,再加上我也没怎么去过远的地方,这还是我第一次上天呢!”庄司还是握着秦言的手,目光仍旧不曾从窗外风景移开,“原来坐飞机是这样一种体验,感觉还不赖。”
“你害怕吗?”
庄司听见这句话,高昂的脑袋耷拉下一点,而后又深呼吸半分钟才转过身来。
“秦言,虽然我觉得说这些话有点儿奇怪,但你听了千万不要讨厌我。”庄司低头拉毯子,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悄然松开了秦言的手,“我起初是很害怕这些东西的,但是你在的时候总是给我很安心的感觉,我总觉得你身上有种特别让我熟悉的感觉……是不是有点怪恶心人的?”
“没有。”秦言收回落空的手。
话锋一转,庄司突然来了一句:“对了,咱们这票多少钱?”
秦言扯了扯嘴角:“折后三千二,没订到头等舱的,所以只能先坐商务舱了。”
“那这钱……”庄司听见这数字就是一阵心痛加肉痛。
庄司心想:这够我吃多少斤猪肉啊!
“从你月租里扣。”
庄司立刻委屈巴巴地趴在扶手上:“秦先生,我要是不租你房子了呢?这钱我一时半会儿也还不上啊!”
“以后做菜抵债,或者——”秦言心情稍霁,刻意一顿,“和我一起去收租。”
一说起收租,庄司又想起那天秦言拎着的一大摞钞票,立时两眼放光:“收租!就是你那天拎那么多钱回来的那样吗?”
“算是吧。”
“那成交。”庄司又笑开了花,继续看着窗外的风景。
秦言摸了摸心口,那里跳动的频率一瞬间不大正常。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碧落公寓更新,第 6 章 下岗工人再就业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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