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辞过官,之后去了哪?篡位的也不是他?
沈觅指下的棋子滑下,砸到了棋盘上,刚巧落上她要下的位置,就好像她这一刻并没有慌乱。
“你辞官在什么时候?”
“朔元六十一年九月。”
她前世离开南越是朔元六十一年五月,同一年,顾衡在九月也来找过她。
沈觅指尖顿住,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越棠前世以为她身边有了顾衡。
越棠低声道:“可我不想只做您的臣。”
他抬眸看着她的眼睛,眼底深处的爱.欲隐隐可以窥见。
沈觅看他,愣了一下。
他对她从来都是有欲望的,越棠主动错开了视线。
他只是不想让她发现,否则,她会立刻远离他。所以他柔软、无害,仿佛只是一个单纯的少年。
视线落在棋盘上,看着近处,越棠本就晕船,此时脑中嗡鸣更加严重。
沈觅看着他,几乎说不出话,她完全不知道。
那么早。
那么然后呢?
辞官来找她,却一场空,他又悄然无声地回去了。
这一世她百般宠爱他,沈觅好歹能找出越棠喜欢她的理由,那前世呢?她确实救过他,对他有过善意,却也再没有别的了。
偏偏他还能喜欢上她,沈觅难以想象。
沈觅长睫颤着,手中棋子几乎拿不住。
船速渐渐平缓,前后各有拖轮出列,将楼船停靠在江陵码头。
船身晃动,越棠看着棋盘的视线模糊起来,眼睛闭上一下,再等他清醒过来,身体就传来钝钝的痛意。
越棠毫无征兆地昏倒了一瞬。
沈觅瞪大了眼睛,惊地立即推开了棋盒,刚要起身去扶他,又硬生生地坐住了。
她看着越棠摔到地上,带着棋盘一同砸到地板上。
沈觅呼吸都僵住。
玉质棋盘在地上碎成碎片,割伤了他的脸颊。
越棠只失去意识了一瞬间,疼痛传来后就立刻清醒过来,碎裂的棋盘在他颊边,还带着一丝血迹,而上面的棋子四下散落,被打翻了一地,也砸在他身上一大片。
船身不再平稳,他好不容易平缓下来的身体又开始难受起来。
眩晕、恶心,仿佛有一个大锤在敲打着他的头颅,干呕却呕不出任何东西,逼得眼眶都泛上了红色。
越棠低头极力忍着,在她面前,不要太过于狼狈。
越棠倒在地上,眼中因为隐忍似乎有着泪光,仰头看着沈觅。
她还是端坐在桌前,一瞬间惊慌的神情悉数消失。
悲欢都与她无关。
他前世只想能够多见她一面。这一世他不仅实现了这个愿望,还得她百般费心宠爱。可他两世都得不到更进一步的,她的喜欢。
越棠眼底酸涩,他忽然想,沈觅真会喜欢他吗?
她太遥远了。
沈觅走到越棠面前,轻声道:“下船后,你自行去雍州吧,别走水路了。”
她本意就是想让越棠知道,她不在乎他,不值得那么喜欢。她不在乎他时,就算知道他怕水,还是不会考虑到他。
她本来不想说出这句话的。
越棠能给她的,太沉重了,她不可能与他对等,所以,这辈子,她都要不起。
越棠费力地抬手拉住她要离开的裙角。
沈觅被绊住。
可他已经把前世藏得最深的少年心意都说出来了,沈觅若是还能无动于衷……
越棠说话很慢,但异常地坚决,“我不。”
“殿下,我不。”
他在水上乘船能变成这副模样,他怎么还能继续在船上?继续下去,他真的会死的。
沈觅知道,晕船严重了真的会闹出人命。
要是知道他还晕船,沈觅不可能选择走水路这种方式。
不想要那么高的亲密度,但不是要越棠去死。
沈觅深深呼吸了一下。
“殿下,我不。”
沈觅握紧拳,指甲都深深陷入掌心的肉里。
平静、理智,在这一瞬间她都想抛开。
她想认认真真问问他,真有那么重要吗?
这世上哪有这样折磨人、让人不顾自己甚至失去自己的感情?
又哪有自己的命重要?
她完完全全无法理解、也不能理解,更不接受这是和她有关的。
沈觅咬字极重,一字一字道:“长雍,身体是你自己的。”
越棠耳中嗡鸣,什么声音都听不真切,沈觅的声音传到耳边,他听到她叫他——
长雍?
前世的称呼是越棠,这一世是小棠,可他有两世的记忆,便叫他长雍。
他不想做长雍。
越棠眼中酸涩到忍不住。
“您说这是您随便选的,我不想要表字了。”
越棠别无办法,只能抓紧她裙角,很软地哀求。
别叫他长雍。
沈觅几乎在说完那句话后就警醒过来。
不只是相隔在两个世界,还有,越棠的感情也太沉重了。
为了喜欢就可以完全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她没这么清醒过。
亲密值80就是攻略完成,91的亲密值,这份喜欢早就超出了正常的范围。
沈觅从未这样坚定,也从未这样清醒。
越棠的喜欢,她要不起。
她冷静道:“一个名字而已,越棠,你理智一点。”
言罢,沈觅回身,越棠没有抬头看她,而他眼睛下方的木板上,有两滴水迹。
越棠哭了。
这不是十一岁爱哭的小越棠,也不是十七岁的单纯越棠,是前世今生的越棠。
“轰”地一声,她所有思绪都悉数凝滞。
沈觅几乎是怔在原地。
……他哭了。
门外,忽然传来云霏的声音:“殿下,漕运商会会首魏老板求见,让他上船吗?”
沈觅仿佛才找到意识一般,她后退两步。
“我见他。”
这不该是越棠。
沈觅能感觉到裙角有一点被扯住的阻力,她往外走的脚步刚一落下,这阻力便消失。
越棠的手砸到了地上。
沈觅敛眸,轻轻道:“越棠,如果我的意思还不够清楚,那我直接说给你听。”
“我不想要你的喜欢。”
推开门,风吹进来。
出门后,她立即转身将门关上,将越棠独自留在了房中。
云霏就在外面,沈觅几乎在这一转身的瞬间,就将她的理智找了回来,甚至云霏都没能看出来她的异常。
沈觅深深呼吸了几下,平稳住心情,眼神也慢慢坚定起来。
她要尽快离开。
-
来人是江陵的漕运商会新任会首,底层出身。
沈觅心情压抑,唇边也抿平,平日总是温和淡然的眉眼冷淡起来,压抑的威视几乎要直接将人压倒。
魏老板一见到沈觅,当即愣住,还没等他多想,就随着一起上船的手下一同跪拜在了地上。
“见过清晏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甲板上,江面寒风吹来,将沈觅的情绪吹地更加冷静。
不想将在别人身上带来的冷意发泄到旁人身上,沈觅将嗓音放得温和些,道:“免礼。起来说话。”
魏老板趴在地上正暗自后悔刚见面就低了一头,听到沈觅完全没有示威,很自然让他起身,他愣了一下,很快就跳起来拍了拍手。
“多谢殿下!”
魏老板笑嘻嘻地又作了个揖。
沈觅淡淡道:“本宫刚一靠岸,魏老板就找上来?”
听到沈觅一语就说道关键,魏老板再多的扯皮也知道不好再说出来,只好赔笑。
“草民这不是来向殿下邀功来了吗?”
她都不认识他。
沈觅淡淡看着他,魏老板收起笑脸,道:“前几日,有一队死士和两个人过来,说殿下今日或者明日会来江陵,让草民将一个人送到殿下身边,那草民是绝对不能啊!殿下可是咱们北朝的殿下,于是草民叫弟兄们截下这些人,想要等到殿下过来,将人交给殿下处理,结果那些死士都自尽了,逃了一个,还有一个人,就在船下,等着递交给殿下。”
魏老板一脸正气。
各地漕运商会多少都与丽阳朝中高官有些关系,魏老板作为刚上任不久的新任会首,又是底层出身,助力只有他手下的一帮弟兄。他也是趁着老会长逝世商会混乱,捡漏才当上会首,不太好服众,刚巧遇上能和清晏殿下搭上的机会,魏老板必须要好好抓住。
沈觅等了一会儿。
一个暗卫从船下跳上来,凑在云霏耳边说两句,云霏随后就到沈觅身边,道:“实话。”
沈觅淡声道:“将人交给我吧。”
魏老板立即点头:“是!”
“魏二魏三!把那小白……小人带过来!”
魏老板站在船舷边上,双手叉腰,中气十足吆喝一声。
船下应和了两声,随即两人手中各拽着铁链一边,将被牢牢锁着手脚的人带了上来。
商会出身的几人,魏老板、魏二、魏三都是华衣彩服,而被拽上来的这人却是另一个极端。
这人十八、九岁的模样,只穿了一件雪白的深衣,简洁无比,长发披散在身后,束起一缕编成细细的小辫,用鹅黄缎带系住,在他身后柔顺地垂下。
本是极为干净雪一样的容貌气质,偏偏这人眉心一颗鲜红美人痣,将雪也染了艳色。
这是沈觅第一次见到容貌不输越棠的人。
“梅承雪,见过清晏殿下。”
名字和相貌贴合,嗓音也和他外貌如出一辙,音色清冽,语调却轻佻,将容貌的艳更是加上了几分惑人。
魏老板“啧”了一声。
梅承雪看了魏老板一眼,也跟着“啧”了一声。
“我见到殿下了,咱们都是殿下的人,谁比谁高贵,把链子给我解了。”
他抬起手,手腕上缠着铁链,他稍一转动身体,就能看到他脚下同样锁着铁链。
魏老板怒道:“殿下,不能解!小心让他跑了!”
“都见到殿下了,我当然不会再跑了。”
梅承雪放下手腕,走到沈觅身前,眼波如秋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沈觅只看了他一眼。
见到沈觅看他完全没有兴趣,梅承雪瞪大了眼睛,又泄气起来:“殿下不觉得我很好看吗?”
见惯了越棠,就算看到梅承雪这样另一种绝色,也不至于盯着看拔不出来,云霏没有耐心道:“让你说话了?”m.xündüxs.ċöm
见沈觅神情始终冷淡,梅承雪闭了嘴。
沈觅淡声谢过魏老板,送出去一枚公主府的标志,便送人离开。
甲板上只剩下被锁着四肢的梅承雪和沈觅的人。
沈觅没有解开他锁链的意思,淡声道:“你是谁派来的。”
梅承雪摇了摇头。
“我还要我这条命的,现在还不能说。”
沈觅没有说话,梅承雪很会察言观色,看出沈觅即将没有耐心,立即语速极快地解释:“小人一家全在那人手底下,要按他命令把事办完,小人和小人一家才能活下来!请殿下能允许小人跟在殿下身边,小人会在三日后告知您我的主使!”
三日,足够她在雍州调兵。
前方皆是未知的危机,沈觅皱紧了眉。
梅承雪小声道:“要是能做您的人,我就能在三日后将我知道的全告诉您。”
他仰天叹了一声:“为了小命,出卖色相又如何!”
沈觅淡淡看着他。
“哪里人。”
“漠北燕支族人。”
是北朝以北的异国。
梅承雪念叨着:“本来在族中做个纨绔蛮好的,谁知道阿爹怎么冒犯了王族,被抄了家,还被人抓着只能靠我拯救,全家命都在别人手上了,还能怎么办。”
“你从哪里来?”
“离开漠北就去了营州,然后直接就过来了。”
“你家人呢?”
“不知道,在漠北还是在北朝都不知道,要是知道我不得去试试看能不能将人救出来?”
沈觅又盘查了几句,就要将人关起来,梅承雪哀声道:“殿下!我要是能做了您的人,才能保我的小命啊!”
沈觅对他并没有多少耐心。
梅承雪咬牙道:“我知道的事情和丽阳有关!”
沈觅眼神冷下去。
“但是我若说早了,全家都会没命,殿下就算逼供我也不会说的。”
梅承雪依旧是夸张的悲哀声音,但是眼神却决绝了些。
一时间没有办法调查到漠北,沈觅让人先去营州查,至于所谓的三天……
沈觅有些烦闷,但是三天对于她来说足够调到兵马安排好粮草。
况且……也不是不能早些从这人口中撬出些什么。
沈觅念着丽阳,梅承雪叹气道:“做面首都行。殿下只要肯接纳我,做什么都行,给条活路吧。”
侍者扶着越棠从船舱中出来。
梅承雪抓住沈觅衣袖,直接跪到沈觅身边,道:“求殿下让我做您的面首也行。”
不远处的越棠看到沈觅和梅承雪,视线落到梅承雪面容上,越棠一愣。
他也听到了梅承雪说的话。
沈觅淡道:“随你。卫城,盯紧他。”
梅承雪兴奋道:“好嘞!就知道殿下您宅心仁厚,卫城大哥,盯紧我!”
“……”卫城捂了一下耳朵。
好好一个人,偏偏长了嘴。
卫城现身到梅承雪身后,他一眼看过去,就发现了船舱门口的越棠。
卫城面色有些无措。
他和卫江关系好,是知道越棠的心思的。
沈觅转过身,看到越棠,没有说什么,朝着梅承雪道:“跟我走。”
“来了!”
梅承雪脸上挂着张扬的笑,转身蹭到沈觅身边,他一转身,就看到了门边的越棠。
梅承雪愣了一下,仔仔细细将越棠的面容看了又看,才摇头感叹。
“我怎么说你们看到我都没多大反应,原来不是我不够好看,是我遇上对手了!”
梅承雪说个不停,“看着年纪比我小点,但是身体看着不太好啊,瞧这脸色难看的,比我一个被那商户关了好几天的都难看。那这样看来,今天还是我最好看。”
他说话声音不大,明显只是说给沈觅听的,沈觅烦了,皱眉道:“闭嘴。”
梅承雪识趣地消停了。
她又看了越棠一眼。
在船上还不到两日,越棠就已经憔悴了许多。
想到方才她说过的话,还有越棠的感情,沈觅疲惫地不想多说什么。
梅承雪跟在她身边亦步亦趋,并肩往船舱中走。
越棠怔愣着,直到沈觅快走到他身边了才反应过来。
沈觅有面首了。
就是她出来这不到一个时辰之内,她就允了一个人做她的面首。
模样不次于他。
越棠慌乱起来,手指微微颤抖。
“殿下……”
——我不想要你的喜欢。
那为什么要这个来历不明的人……不要他。
是因为厌恶他了吗?
沈觅停在他身边,侧过头看了看他。
她神色冷淡。
又是那个冷静到不行的清晏殿下。
越棠被看得一愣,他眼眶还红着,眼中迅速又漫上一层湿润。
“殿下……”
他语气带着哀求。
沈觅淡淡看着他。
此刻,她已经出奇地能够心如止水。
越棠被堵住想说的话。
为什么沈觅不拒绝?
越棠不敢问,他所有的惊愕和不甘,最后都只能化为毫不相关的话。
“殿下,他的来历和目的都不明。您不能放一个这样的人在身边。”
沈觅淡声回答:“他还有用,我要知道他嘴里的消息。”
越棠说的话并没有错,沈觅轻轻道:“我会盯着,你准备下船吧。”
她抬眸,越棠眼中水雾迅速漫开,最后化为一滴泪,如珠子一样从眼眶中滚出来,沿着苍白的面容划下。
沈觅掐紧了掌心。
越棠低声道:“我不下船。”
他不离开沈觅。
这个时候,他绝不离开。
越棠嗓音哑着,“……求您,我不想下船。”
越棠……怎么会自甘卑下地像眼前这样?
沈觅恍惚了一下。
她甚至开始怀念起前世冷漠矜贵的越棠。
一点都不在乎他自己,一点都不像他自己,这样的感情,不管于他,还是于她,都是不要最好。
沈觅往旁边退了一步。
她谨慎地避开他:“大夫就在你隔壁,还有将近两日才到公主府,我不希望你死在船上。”
越棠看着沈觅避他如蛇蝎的动作,顿住了一下,闭了一下眼睛。
他将最深的情感捧出来,她不喜欢,她不要。
原来,当他掏出底牌,想要挽回一点点时,可这时才发现,这恰恰是将自己最柔软的软肋送到了刀刃上。
自讨苦吃,不值一提。
一败涂地。
越棠几乎站不稳,被侍者一把扶住才免于摔倒。
沈觅快步经过他身边,走进船舱中。
梅承雪视线绕过沈觅和越棠,明白了什么,沈觅一走,他立刻跟上去,连忙朝越棠道:“抱歉啊!”
越棠没有理他,梅承雪觉得再正常不过,立即跟到沈觅身边,惊声道:“殿下慢点!我会迷路的!等等我!”
侍者扶着越棠,皱紧了眉。
“公子?您还好吗?”
越棠心里难受,牵扯得身体更痛苦,疼到他慢慢直不起身,几乎想要蜷缩在地上。
侍者慌张起来,连忙去喊医者。
越棠渐渐说不出话,疼到身体微微颤抖着。
他眼前一会儿是前世死前滔天的大火,隔着火光,是沈觅冷静到冷漠的眼神,一会儿是扑天的水,他落入水中,岸边沈觅心疼地抱着他,一遍遍说,她在。
他只是喜欢她而已。
侍者惊叫一声。
越棠昏倒过去。
“亲密值。”
“90。”
在往下降了。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明月见我如是更新,第 51 章 恭喜您任务完成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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