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辰龙服下张老先生的方药,不出三日,人即苏醒。祥海立即拿出赵大捎来的纸条交给马辰龙。马辰龙阅后付之一炬,连声道谢:“这下我放心了。”马辰龙安心养伤,李家上下精心护理,半月后,下巴骨肉竟然自行闭合,再数日,竟然可以下床走动。祥海将酒行交给赵大打理,在家里陪护马辰龙已有月余。这一日,与马辰龙闲聊,得知马辰龙原本确实姓金,四岁前不记事,不知自己从何来到岸滩,父亲和铁头大叔冤死岸滩后,又经历太多事情。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伤口隐隐作痛,手捧脸颊痛苦流泪。祥海没见过汉子流泪,见他触动伤心处,说话也不利索,连忙打住,心里有许多话不便说,也不与父亲说知,不忍触动父亲的痛处,于是将此事暂且搁下。此时赵大带来口信,说工部局来人检视工地,许多未了事要等他回去处理,祥海便动身回上海。临别将马辰龙托付给父母,请父母一定要像对待家人一样对待马辰龙。李善仁见儿子上海和广福两头忙,相亲之事好几次提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嘱咐祥海早日完工,为父静候佳音。正所谓各人头顶一爿天,各人怀揣一颗心,祥海弄巧成拙,日后懊悔不已。
祥海走后,李善仁叫夫人从箱龛中取出另半枚金币,两相拼拢,竟然严丝合缝,心中已然明白,也不声张。因天气炎热,李善仁素有痰火郁积,遇热生风不得发散,引发气喘咳嗽,鼻塞多痰,一连十来天,只在房中将养。这天吃了张老先生的方药,稍有好转,便将两半枚金币揣在袖里,来到儿子房中。马辰龙因伤未痊愈,脸部还裹着纱布,正躺在床上看报。自马辰龙能够坐起说话,李善仁虽近在咫尺也是头一次进他房里。马辰龙连忙起身道谢:“学生给先生增添许多麻烦,先生一家待我如家人,令学生感激万分,不知何以为报。”李善仁和颜悦色,咳了两声,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不必挂齿。请问孩子今年贵庚,何方人氏,家中父母可在?”
马辰龙道:“回先生,学生随师傅姓马名辰龙,家中父母早逝,实乃孤儿一个,今年虚岁二十有七。”
李善仁说:“比我家海儿大两岁。”又问:“可有小名?”马辰龙答:“学生四岁丧母,九岁丧父,记得生父曾昵称自己小名龢儿,马辰龙的名字是投靠师傅学手艺时才改的。”李善仁一听,马辰龙小名也叫龢儿,内心轰然爆发一场大地震,定了定神,又问马辰龙未改名前姓甚名谁、父母姓氏。马辰龙答道:“记得父亲姓金,后来改姓秦,母亲张氏,因此学生原本姓金。”李善仁追问他母亲哪里人?马辰龙答:“学生四岁时,母亲即去世了,父亲也从未说起过,因此学生不知。”李善仁沉思片刻,喃喃而语:“你成了没爹没娘的孤儿,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又问:“你的脚莫非生来就是瘸的?”马辰龙答:“不是,说来话长,是在纱厂做工时不小心被斧头斩的。”李善仁听了于心不忍,皱起了眉头,又问半枚金币的来历。马辰龙将他记事起家中遭遇细细道来,说家中遭贼,又遇洪灾,父子俩逃难到黄河边,幸得岸滩铁头大叔收留,后来父亲被贼匪杀戮身亡。金币是铁头大叔临死前交给他的,并交代他要往上海寻找李姓善人,因此怀藏此半枚金币,不敢有忘。却对母亲是如何死的不愿提及,只说被贼匪所杀。
李善仁听了,“哎呀”一声跌坐在地,将马辰龙吓得不轻,连忙上前搀扶,却因头重脚轻,一时搀扶不动,惊动了前厢房李夫人。李夫人闻讯走来,见李善仁跌倒在地起不来,马辰龙在一旁干着急,连忙呼喊吴妈。吴妈在柴房忙碌,耳背听不见,庭院扫地的牛老四听见了,连忙跑来将李善仁扶在椅子上。李夫人急叫牛老四拿茶来,牛老四奔去下房叫吴妈沏茶。李夫人替李善仁捶背,问:“老爷怎么好端端的跌一跤?”李善仁只喘气不说话,歇了一会要水喝。这时牛老四已将茶端来,李善仁接过,就着壶嘴就要喝。李夫人知道丈夫心中焦急就会拼命喝茶,连忙提醒他“小心烫嘴。”好在吴妈是早就沏好的茶,正待要给李善仁送去时,李夫人说祥海房里的伤病员已经可以断流食,关照她要煮些火腿乌鱼汤、海参之类有利创伤愈合的食物,火腿、海参要煮得稀烂才可,因此要她早早准备食材。
吴妈也是年岁大了容易忘事,一边应着,一边就忘了给李善仁端茶,及至牛老四端去,茶已半凉。李善仁接过茶壶竟一口喝到底朝天才停,喘过一口气,袖里摸出两半块金币,招呼马辰龙说:“孩子,你过来看。”马辰龙见李善仁拿出两半枚金币,认得其中半枚有红绳的是自己的,说道:“先生,你是?”李善仁激动地说道:“我就是铁头老大要你来找的李善仁啊!不过铁头说的一定是李善人,而你误解为李姓善人了,所以找不到我。”马辰龙叫了一声“哎呀!”也已领会,立刻下跪谢恩:“学生无知,有眼不识泰山,大恩人就在眼前,容学生拜谢。”李善仁一把拖住:“万万不可,现时民国了,新时代不兴跪拜礼,快快请起!”马辰龙坚持要跪:“我这一跪是替铁头大叔跪的。”继而又跪,“再跪是为感谢救命之恩。”李善仁连忙扶起,说他曾经差赵大回岸滩打探,得知岸滩遭劫,铁头遇难,以为从此不会再见这半枚金币了,如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询问马辰龙为何这么多年没来寻访自己?马辰龙将他被马木匠媳妇诬陷,无奈离开马木匠家后的遭遇细细说来。
那年,马师母见马辰龙决意离开马家,依依不舍,送了他几件木匠家什,不足十岁的马辰龙风餐露宿,开始了艰辛的流浪人生。他靠着木匠家什替人做棺材,运气好的话,遇上大户人家造房子或婚嫁喜事,需要打家什,便可以三五个月有茅草屋遮风挡雨,吃上荤腥饱饭。遇上农忙季节,他就帮人打杂,割稻打谷插秧喂牲口,样样都做,饱受生活的苦难。
两年后,终于来到上海,在周家桥河畔住下。周家桥是三泾浜上的一座小木桥,桥下一条苏州河,往东蜿蜒百里进入黄浦江。这里阡陌连片、河道纵横,田野里散落着稀疏的村庄,宅里和茅草屋、集市与滚地龙交织。马辰龙来到周家桥就一阵冷一阵热打起了摆子,再也无法迈步,一头栽倒在河边。太阳升起又坠落,他在河边躺了三天。这天早上,一个菜农下菜园收菜,发现河边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走近一看,发现他半死不活尚有一口气,就把他拖回河边的毛竹棚,喂下几口热水,马辰龙又活了过来。菜农是个孤身老人,马辰龙养好身体后,帮助老人将毛竹棚修建成简陋瓦屋,又糊了墙,屋子不再透风漏雨。老人心存感激,询问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马辰龙告诉老人,他从黄河边来,要去东海边寻找一位李姓善人。老人说,上海这么大,仅仅凭半块金币要找一个无名人氏赛过大海里捞针,劝他打消这个念头。马辰龙只好作罢,毕竟寻生计填饱肚子要紧,寻人之事日后再做打算。老人见他会手艺,就留下他作伴,老人种菜,他从河里捞木材给人家搭房子,在苏州河边安顿下来。
周家桥地处沪苏交界,临江滨水,兼有陆路交通,多年以后百工麇集,遂成市面。日本人在此开纱厂,成年后的马辰龙毛遂自荐会木工,被纱厂招工录用,给工厂打造厂房。白天黑夜,除了睡觉的时候不在工作,其他时间都在木匠间操斧弄锯,一个恍惚,手中的斧子掉落,他的脚上只穿了一双草鞋,“啊呀”一声已来不及,锋利的斧刃剁断了他两根脚趾,顿时血流如注,痛得他龇牙咧嘴,又不敢出声,生怕被日本人瞧见开除丢了饭碗,便随手抓一把木屑灰撒上,像没事人一样又干开了活,从此成了瘸子。后来结识了大他一岁的工友王本华,两人以兄弟相称。王本华也是个穷苦的种地人,民国成立那年,还在四川乡下种地的他,率先剪去发辫,要做真正的国民。没想到军阀混战,家乡沦为匪薮,他逃难来到上海,和马辰龙同一年进入日本纱厂做工。后来两人一同考取中华书局学习印刷,工余之外,又一起进入业余学校学习,一起加入共产党,一起受组织委派考取上海大学半工半读,又一起组织领导了二月罢工,直到大马路惨案发生。
李善仁听后叹道:“不出我所料,上海姓李的千千万,你仅凭半枚金币要找到我几无可能。这么多年来,你我同在上海,却赛过天南地北,要不是你吃了枪子,今生今世还不一定能相遇。人世间所有的巧合,都是老天的安排,真非虚妄。”李善仁心中无限感慨。据赵大所说,当年他们离开岸滩以后,岸滩来了个方头大耳的阔面书生,心想这个马辰龙小名叫龢儿,他母亲姓张,那个阔面书生有可能就是金相玉,那么眼前的马辰龙极有可能就是这一对奸夫**之子。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生计银更新,70.苦头吃尽上海来 疑是奸夫淫F子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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