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顿示意众人保持安静,往石板上一坐,做好了与横皇谈判的准备。
稻草男孩凝了凝神,盘腿在黑水前坐下,手脚尽量放松,保持在一个放空头脑的状态下。
众人望着他那张淌满黄酱的脸,默默等待着开始,而谁都不曾料想,这个叫伊格纳条斯的人悠悠然开口,竟不是通过他的嘴,而是透过修士那对深及至骨的眼窝深处。
一个陈腐的,带着落日黄昏的世故感,修辞古典的嘶哑声音缓缓响起,谈判开始了。
“刚才我听了你们大段大段的胡扯,实在叫人很生气。我怎可能是鹳头狼那种性格扭曲的同类呢?事实上我与他恰巧相反,并知道他许多隐而不宣的秘密。”腐朽声调没有丝毫情绪,平静地就像面对面在喝咖啡,说:“鹳头狼的性格是因自身怯弱,即便获取国珍也难以驾驭,更到不得更高领域,所以只能销毁不让别人分享,以此来维持自己在暗世界的地位,最终被人铲除完全是活该。也因为他有这种癖好,让我的计划不断受阻,不得不花费毕生精力,设法去找寻那些早已无存的古物。与之相反,我更喜爱将那些即将消失的物品费尽心力保留下来,你们刚才提及的下册白银之风,就在我手里,想不想看?”
“这怎么可能?白银之翼的下册早被踏星者融成银锭,现在这些旧物还保存在月露人的档案馆里。”博尔顿闻言浑身一激灵,跳下石板追问:“难道他销毁的是件赝品?”
“他毁坏的是货真价实的原物,而我想得到它,就得采用另一种方式。你觉得人的一生,是不是特别漫长,漫长得好像你永远也过不完似的?可对我而言,却是极其短暂的片刻。像我这种谋大局者,做成一件事往往需要花费几辈子。”陈腐声音嘿嘿阴笑,将话题转到我们身上说:“你们往左看,同样被销毁的掘墓人面罩,为什么出现在此?”
众人的目光聚焦在小苍兰手中的面罩上,一时间对于伊格纳条斯所说之言,真假难辨。博尔顿咽了口口水,结结巴巴问:“真是这样,我不否认确实非常想看,而你是怎么做到的?”
“通过一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方式,我能够将任何早已不存世的东西捞回来,这就是我问你,是否觉得人的一生特别漫长。在我们这个世界里,总有些鼠辈在坏别人好事,将能揭示奥妙的东西悉数破坏。我不得不花费无穷精力,乃至是几辈子去找寻契机。所谓的人生,就是一场遥遥无期的等待。”陈腐声调叹了口气,将注意力移回到博尔顿身上,道:“所以你将我与鹳头狼这种无赖相提并论,是不是一种侮辱?这就是我要找你们辩论的原因!”
“你这种货色,由头至尾就没有一句真话,谁能信你。”谁知撒谎大师勿忘我头一个跳将出来,她显得无比气愤,大叫道:“踏星者再无耻也是我们弥利耶的人,容不得你这种畜生跑来诋毁。你想要对话,肯定不是为了说银版书,道明真实来意吧。”
“他对你们獍行来说是圣人,可在我视角就是个庸才,你不知我已活了十二世?第二次法布利诺圣战期间,应布罗斯狼穴被灭那晚也同样是个血月之夜,鹳头狼被困烧死素来是种传说,你们獍行有谁找到过遗骨?你们谁又亲眼见证他已死去?千人大骚乱压根就不是什么正义之举,充斥着尔虞我诈和阴险毒谋,是一部贪婪成性的兽性狂欢。”腐朽声调干笑几声,操纵稻草男孩的手指向勿忘我,道:“接着就来说说你好了。我见过你年幼时爬滑梯的模样,我也见过你被男友出卖给自己酒友糟蹋时的情景,我更见过你被公羊们困在车库泼汽油的那幕。那一场场横祸,委实不该由你这个笨女人去独自承受。你曾经既迷人又单纯,我那时总惦记着你的身子,哪知现在竟成了个俗气至极的婆娘,实在太可惜了。”
弥利耶被气得哑口无言,她双手握紧拳头,从表情上看,伊格纳条斯所调侃勿忘我的,应该都是真话,这个可怕的敌人,确实能纵横任何一个时间点。
“开门见山吧,你现在想与我们谈什么?是合作扫灭修罗之松还是继续打下去?”博尔顿一扬手,制止住怒不可遏的弥利耶,挺胸凸肚深吸一口气,说:“血月期即将结束。”
“我常常说,人即便再怎么维持矜持也很难掩盖贪欲的本质。嘴里说得很好听,可身体却最诚实。我的多功能小博尔顿,真为你感到可惜,像你这样的智者,去与‘库里亚人’为伍当个学究多好?偏要跑来这种鬼地方搞什么吃人盛宴,真是斯文扫地。”稻草男孩扭过脸,直视着小屁孩,道:“是的,血月期即将结束,这是不争的事实。无论继续打下去还是破了修罗之松,最终能活下来的只会是一个人,其余的注定要为肠墓殉葬。对雷音瓮而言,不分彼此,所有入侵者都是害虫,天雷炮不分你与我,半妖或权柄者。只要开启,除了弑杀者外,在场的各位都将被碾成粉末,好自为知吧。”
“所以,你真正想说的,扫灭你也等于扫灭了我们所有人,然后又打算继续搞虚张声势这套把戏,胁迫众人将钥匙双手奉上?”我轻蔑地微笑,道:“我才是雷音瓮的正牌女魔,真正能活下来的,只可能是我绝不可能是你。你由头至尾搞作弊,害杀这么多人,摧毁如此多的游魂,可曾保留过一丝怜悯?就为了实现你那变态的理念,所有人就该为你去殉葬?”
“不得不说,你是这里最神奇最不该出现的人,而我却怎么都看不破你是什么来路,若没有那个毒虫胖子的搅局,我便能从另一个男化的你身上套取全部情报,只可惜他过于刚烈,倔得象头蠢驴,自己执意找死,终究成了场遗憾,时光亦无法倒流。”
“你对他,不,你对另一个我究竟干了什么?”闻言我不由悚然,大声质问:“莫非你就是那个戕害小苍兰的匪首?你又是在哪抓获另一个我的?给我一一道来!”
“这你就永远别想知道了,只能说那是意外,他的死与我无关,甚至我都不在现场。还是说回你自己吧。光是一个女魔就叫人很棘手,谁知又无端多了个女魔,看似完全一个人然而亦很难确定,姑且称你为谜面女孩吧。想干掉你轻而易举,而我却处处给你留活路,只因你比女獍行更迷人更符合我的审美观。就像之前我问你的,好好想一想,你所有死难的朋友,又有哪个栽在我手里?结果你却找仇人们抱团,咬牙切齿要杀我泄愤,天理何在?”腐朽声调似幽灵般在瓮房飘荡,他显得震怒,反问我说:“你这种是非不分的乡下妞,别总是一脸正气浩然模样占据道德制高点,横加挞伐别人,说我由头至尾作弊,你自己难道没在作弊?”
被他这么一说,我不由陷入恍惚,折在这里的人,除了无名德国佬与落难者外,其余三人还真不是他杀的。范胖死于天雷炮爆头;马洛死于法鲁克斯之手;而Alex则死于小苍兰的误杀。难道我就没有恨他入骨的理由?当然有,因为横皇粉碎了他们所有人的魂魄!
“魂魄也算命?真是咄咄怪事,你平时能触摸它们与它们对话吗?尸魂的世界不是你这种下贱半妖所能理解的,去过才有发言权。魂魄不过是残留在世间的痕迹,就像你卸载电脑软件后残余的碎片,即便你不清理,它们也会被自然规律慢慢荡除。你这个无理取闹、任性跋扈的傻妞,看了就叫人生气。”听闻我要为被荡涤的魂魄们复仇,他就像受到侮辱般跳将起来,手舞足蹈地叫骂:“我所有手段都是为了自保,你们也同样采用圣埃尔摩之火、藤壶殖生、某种手雷似的玻璃弹轰炸,以及阴爪牙口乱噬,这难道不是作弊?此外一批批下洞来摘桃子,坏别人好事不算,还采用车轮战术对付我一个老汉,这也算公平合理的?论说作弊,是你们在先,就休怪我不仁,你们才是最不守序的人。”
“好了,谁对谁错这个往后再论说吧,你要求对话,想达成什么结果?还是说说你的条件好了。”见横皇气急败坏偏离话题,博尔顿轻咳一声,打断争吵,迫切地问。
“我有没有事要拜托你们?仔细想想,应该是没有。说实在话,能将你们这窝小白鼠全赶到一个笼子里,我的心愿便了却了大半。只是我感到很遗憾,要一下子干掉三名养眼的超级大美女实在太可惜,权当是提前默哀吧。”
“什么?”博尔顿跳将起来,追问他说:“那你找我们谈判,是何用意?”
“这之后就无需预告了,虽然我只有一个,却没有任何负累;而你们之间复杂的人际关系,就该好好捋一捋了,究竟谁能最终活下来?相信此刻比拿获‘兽突’更令人关心吧,人活着才能继往开来。”腐朽声调这才收起厌恶口吻,扫视众人一圈,道:“你们能胜我的底牌,就是发动天雷炮席卷整片建筑,在我粉身碎骨的同时,你们也将化为尘埃。我被这几个小妞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也只剩下半条命,老实说很难再有作为。不过黑浑尸是具傀儡,我却是无处不在并且永恒,纵然失败也可重新来过。而你们却只有一条命,你说咱们怎么比?机会均等,这是个公平的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放马过来吧!”
稻草男孩说完这些,怪哼数声直挺挺倒下。隔了半分钟他才爬起身,说刚才虽然被人支配,但横皇的话全听在耳里。伊格纳条斯在下一盘大棋,将所有人的生命作为砝码与他摆在天平上。而他是最不该活着的人,因为体内已被下了心种,对方能随时窃听机密,调整对应策略。他扫了正直者一眼,便有心将烂蛆心脏寄托给圣维塔莱。
小苍兰将手一扬,猛烈的紫雾狂暴席卷,瞬间冻封住稻草男孩双手。与此同时,那双丽眼沉重合上。众人都已明瞭,决定生死的最终大战即将爆发,任何人都难以幸免,从陷入雷音瓮踏上黑水那刻起,生命便象无桅孤舟被卷入巨大漩涡之下。
“我拒绝!你哪怕塞给紫眼狐狸也别给我!”正直者连连摆手,将脸转向另一边,道:“打从见到心脏的那一刻,我就渴望获取它。甚至,我懊恼自己放不下自尊让欧罗拉占了先。但此刻,哪怕我缺了条小臂,也不想要,它留在你体内,比赋予我更有价值。”
我能理解希娜的心情,心脏是面双刃剑,它固然能唤醒隐藏在每个人深处的潜在,但同时顿悟却异常困难。稻草男孩的无限藤壶殖生,是唯一不受横皇噬种浑元支配之人,这么一来,惨战只要开始他就得代替众人承受极限压力。也许他真的厌倦了,也许意志被这种无止尽的杀戮驱散了,半妖恢复为人在不通晓规律下,其代价就是死亡。
我使足全力扭住他的双臂,柔声细语劝他不要冲动,瞬间泪流满面。
“你别忘了我是什么人!我是奉命来拘捕你们这伙小滑头的杀手,世事弄人而成了你的保镖。可曾站在我的角度想过?不战死在此将来也会被别人清除,这就是早死晚死的结局。我不想让心种被横皇窃听而成了告密者。你呀,动不动就这样拉着我哭泣。”稻草男孩唉叹一声,抚摸着我脑袋抱在怀里,笑了:“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也足以证明,你仍是个小屁孩。成人的世界,是要肩负起责任,更多时不全为自己苟活!”
“那又如何?我根本不急着去生老病死,Alex曾要求我死在他之后,而我同样希望你也能死在我之后。在遇见你之前,我是个彷徨、不知所措、如丧家之犬四处流窜的女子,我从未感悟过爱,并认为它离我很远。正因为你,才让我感悟到温柔爱意的千钧沉重。”我指指心窝,潸然泪下,说:“而我无法接纳,甚至不愿让你碰一指头,干尽了让你绝望的举动。你想让我带着这种记忆,去过完愧疚的妖生吗?”
“稍安勿躁,我个人的见解,也不赞成你蛮干。”博尔顿吸着鼻涕,背着手来到我们面前,以一种长辈的姿态拍拍他肩头,道:“没人会清除你,尤比西奥也说过同样的话,我现在就能做出保证。伊格纳条斯自己也很清楚,咱们彼此间已没了秘密。你真正该做的,是别死得太早,尽量为大家争取机会,话虽如此,但对你而言实在太残酷了。”
“心种这种事,对弥利耶来说不算威胁,我进进出出好几次,他也感觉不到,”勿忘我歪着嘴讪笑,说:“我有办法让你成为绝缘体,别忘了你仍是我的俘虏,别那么丢人现眼。”
稻草男孩见众人都这么说,便垂下手来,不过他坚持与我们隔绝,让我侧开瓮门独自走进石穴,做好了等待厮杀的准备。
“这间大屋可能是个音震的平衡场,所以各种浮空现象都与修罗之松前相似。”博尔顿看着修士的身影消失,便开始布置任务,他指着我说:“你是这一役的关键,各种优势都集中在你身上。既是玛斯塔巴主人又夺了最强心脏,所以只有你能驱动天音炮。我刚才问过小苍兰姐姐,她说是躺过缅床之人的权柄,可你却自毁长城,未让大屋接受你。不过铁棺没那么容易摧毁,如有必要你还得再躺一次。说这些都是多余,总之你先带我去所谓的水斗大屋,或许我能看破玄机,斗杀横皇就交给她们动手,咱们并不是弱旅。”
“假若开启天音炮真的被劣畜说中,会震碎所有人,我难以承担这种后果。”
“武器本身无法杀人,就像这支钢矛,杀人的是人本身。同样建筑的本身,天音炮声鼓,全是一样的道理。”正直者重重拍了下我的屁股,道:“公羊可能无法撑太久,之后我们将协助你回到水斗大屋。放手去干吧,你拖延越久死的人也就越多。我建议你驮上博尔顿,他过于弱小连自己也无法保护周全。”
我忧心忡忡扫了小苍兰一眼,她向我点点头,用手在胸前比出个心,指了指我又指指自己,似乎是要我放宽心放手去干,不必将精力浪费在她身上。
我沉重地点点头,示意小屁孩爬上背,这老汉轻若羽毛,我掂了两把表示抓稳了,便扬起手指,开启了各道瓮门。随着正直者一声怒吼,四个女人率先穿过火车厢石道,闯进遍地流淌血蚯蚓的大屋。我在博尔顿连声催促下如离弦之箭狂奔,他显然被这种神鬼之力全速冲刺吓坏了,死死揪住发梢,犹如驱赶一匹母马般慌得大叫。
穿过大屋时我向人堆望了一眼,此刻的横皇也已脱胎换骨,他利用这差不多半小时的休整,精心为自己做了番打扮,刨去焦烂的足肢以及多余硬甲,收集一切可以利用的残肢,成了个完整人形。其面貌与最初的铁仙女相似,但体格要魁梧许多。
稻草男孩一打照面二话不说,立即抖开阴爪横冲直撞,他拧住横皇两条胳臂死命角力,勿忘我趁机打出狼咬,横皇还未缓过神来,便遭到正直者劈头盖脑的阴削狂飙。水银汁在凶物身上炸出大团疮斑,小苍兰顺势放出大团紫雾以防他再度自爆,而女招待不停发出獠吼,四道飞镰如流星赶月,斩得横皇不断后退,最终只得弃了修士,全力以赴来对付她们。
我距离瓮门越来越近,十米、五米、三米。恰在此时,横皇注意到群狼偷袭的目的,是为了让我闯入禁区,不由暴跳起来。他像只蛤蟆般将身子蜷曲,瞬间暴涨数倍。布伦希尔蒂见状面色煞白,忙招呼众人跳出圈外。就在凶物将自己轰裂之时,小苍兰却反其道而行,竟迎着漫天黄酱横冲直撞上去,她就像道闪电,几个空腾翻穿透横皇朽烂身躯,滚翻到了大屋的另一头。我听着撕裂筋骨的轰响,下意识回头去看,见这东西被她阴袭,已施展不了自爆,此刻它撇开众人,紧盯着全无防备的博尔顿狂奔而来。
侧倒在地的稻草循声支起身子,飞扑到瓮门前挡下这致命一击,这才让我背着小屁孩滚进石穴弯道。横皇见自己图谋不成,便发了疯般在这具肉体上摧残,他狂吼一声不加闪避,任由黑浑尸肆虐。汹涌喷溅的黄酱与碎肉,自空中化作藤壶,一砸落在地,便开始疯狂殖生起来,很快我的视线便被数量多到数不过来的大堆马牙所遮蔽。
见瓮门逐渐合上,凶物将脑袋挤进石板,想用蛮力顶开继续追击。这时他忽然浑身战栗,两道刺透黑暗的光芒从背脊射出,整片巨躯开始变得通透。这正是小苍兰舍命作下的套,已在他体内埋下两枚圣埃尔摩之火,它们映亮了横皇那张扭曲惊慌的丑脸,他还没来得及惨叫,就被当空落下的四道飞镰挂住,让暴怒的勿忘我与露娜再度拖回面貌疮痍的乱战之境。
伊格纳条斯自称喜爱女人,并对美女尤为着迷,言辞之间似乎对斩杀我们显得情非得已。现在瓮房内就有俩个,特别能满足他的审美。不过她们所流露的不是蜜意,而是致命屠刀与利爪,这份忍耐太久的压抑和仇恨,是一股足以摧毁所有痛苦的力量。
太悲惨了,我不再回头,只是背着博尔顿继续狂奔。我感到自己的热泪早已流尽,淌在脸上的全是血滴。破碎之心布满裂痕,仿佛要从一种沉重的东西中冲出。如同胎盘包裹的婴孩,在灼人空气裡想要努力呼吸,但不能够。我的耳朵中有什么在挣扎著,久而久之,终于挣脱出来,隐约像是种从地底蔓延开来的叹息,一种难以解释的无奈,就像深夜的山谷,野狼望着皓月嗥叫,惨伤里夹杂著愤怒和感伤。
人与半妖的境遇如此接近,走在世间的我,背负着本不该我这年龄应承受的重担,仓惶逃亡,带着对故人惨死的内疚;成了半妖后也是如此,即将要为这场大战降下幕布,结果全部重担依然挑在我身上。也许这能带来转机,但更多的是摧毁一切,包括我所爱着的人。事到如今,我早已辨不清对与错,真实与虚幻,只想着迎头奋进,越早回到起始之地,越能终结这场无法醒来的噩梦。m.xündüxs.ċöm
头顶掠过波音客机低空飞行的巨响,瓮门缓缓移开,我几乎是飞扑着滚进水斗怪屋,忙不迭地紧闭沿途所有瓮门。这里已不同寻常,薄色变成强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整座屋子又一次颠倒过来,原本残留在石板上的Alex血污,现在跑到了头顶,滴滴答答垂落不停。
博尔顿随着这股冲击力,直愣愣从我柔滑的背上甩飞出去,直至撞上斜面水台才稳住身段。他一面抱怨一面直起身子,当瞧见分散大屋的十三个水斗不由咋舌,闭上嘴在屋内踱步,不时仰着脸问东问西。见我生无可恋心绪跌落至谷底,便又开始故意说些讨女人欢喜的话。对他而言,我是有着代沟的年轻人,而他又是策划献祭想品尝血肉的主谋。此刻就剩我与他,不害怕才怪呢。不过大敌当前,我也没空纠结,更不会找他麻烦。他是这里目前最具智慧的人,也是能终结一切罪恶之人。
“很抱歉,最后你还是知道了这整件事,但某些细节可能让人刻意夸大了。分食活人这么残忍的行径,光是说出口就令人倒胃和厌恶,我们只是在做某种探讨,并未打算付诸行动。”我弯下腰让博尔顿爬上脖子,驮着他去看天顶的三只水斗。他紧紧抱着我的脸,手指无意识地划过脖根,嗅着发梢清香,显得有些陶然,说:“你知道古典时期对女人的审美是什么?第一标准是看不见锁骨,全身酥软如绵。就像蒙娜丽莎、维纳斯雕像那样,这都是从古希腊延伸至文艺复兴的审美。女人如醇酒,接触得多就越难以自拔,你比我想象的更优秀。”
“可惜你所说的古典美,是种故作沉湎的修饰,是种故意用奢华掩盖实质的雕琢,我喜爱毫无底蕴的东西,也就是肤浅。女人是什么?女人不是陈酿也不是首饰更不是画卷,女人是易怒的兽群,是随时能为你挡下利刃的盾牌,是抱着故人遗骸立志复仇的信念,是执迷不悟不愿屈从命运安排的呐喊。”我拍拍他粉嫩的小手,叹道:“在我眼里,你就是个我想捏捏圆脸的小孩,哪怕你年逾古稀。专注眼前吧,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尴尬地应了几声,让我将他放下,掏出我的橘皮小本子将眼前所见勾勒下来。期间又来到那条甬道前端张望。我让他随意,现如今最强心脏握在我手,这条密道对于横皇而言彻底无缘了,他就算想也无法随意穿梭。
不过,博尔顿只是略略打量几眼,便重新回到了大屋之中。
“你来看,这些水台上的石板,质地异常柔软,或许不是地球上的矿物。它们为什么是十三台?这个奇数显得很突兀,要是对组的启动电池,就凭空多出一个来。”博尔顿挠挠头,示意我忙自己的去,让他独处以便解开谜面。说话间,他回头又看了眼甬道,问我说:“这也许就是轮盘的轴承,你进去过没有?”
“我到了尽头就被一股怪力推飞出来。对了,那劣畜为何管你叫多功能的小博尔顿?”我也回头看了几眼,问:“我感觉他对你很熟悉,会不会是你们道上的熟人?”
“因为我年青时在老家将酒店舞池改成了多功能厅,在那时还没这种设计,知道这事的人很多,报纸也刊登过。既然原先走不通,何不再去试试?”他憋红了脸,笑道:“你在边上,又是个大美人,会让我静不下心,肢体接触就几乎要了我老命,毕竟我也是个正常男人。”
“我也不想打扰你,但在你们下圆窟之前,我们曾设计过他,他报出许多陌生名字,虽然一听就是代号或化名。但我有种感觉,这个叫伊格纳条斯的人,也许就潜伏在暗世界某个势力之中,所以才会对这些如数家珍。”
“按照逻辑推断,似乎像是那么回事。不过,你想多了,有点高估了暗世界。这样,你先将它理解为一个袖珍社会吧。它同样存在暴力,又有宪法那样的东西,还有各种制约机制。人也分三六九等,好坏各自参半,既是竞争对手,又是合作伙伴。暗世界没有国土概念,领域就是疆界。论说对于古籍经卷,尤其是对宝钻精通到那种程度的,一个都没有。”
“那你们有没有大博物馆,或是图书馆那种存储机密的场所?”
“当然有啊,但所谓的机密也达不到那家伙通晓的程度,这么说吧,所有秘密的总和,也及不上被销毁的银版书下册。如果伊格纳条斯所言非虚,我倒是很想看看它都记载了些什么。”一说起他感兴趣的话题,博尔顿显得神采奕奕,便开始描述起自身的情况:“不过,老夫要纠正你一点,我们‘世界之子’并不属于暗世界,而归类在‘泛世界’里。”
“世界之子”之所以没归化进暗世界,最主要原因就是人数庞大,且成份繁杂。博尔顿说全球各国的成员总数是十余万众,对于暗世界而言,若并入其中,行政管理权四分之一席位就被他们占了。如此一来其他派系的影响力相对就会下降,所以至今还是个帮会组织。
而博尔顿本人,则是这个庞大组织的区域负责人,美国同时是“世界之子”的大本营。鉴于联邦政府不管束异端宗教,只要不违法爱信啥是啥,所以,他们获得了长足的发展。
“世界之子”由五个家族联合组成,他们恰巧又分布在五大洲,因此成员遍布天下。每五年就会进行公投,选出其中一家出任理事会,对各个分支进行集中管辖。然而这都是表象,真正掌握实权的,是名唤“步击之影”的特别法庭,他们才是这个大家庭的实际掌控人。
但博尔顿并不愿多谈,显然是不希望我知道得太多,便故意开玩笑说再继续这样聊下去,我就得宣誓成为他们的成员。我撞了一鼻子灰,也觉得现在时机不恰当,便往甬道走去。
半分钟后,我来到起初被推飞的甬道尾端,探手去试了试,那层弹力十足的无形之墙消除了。折角是条五十米长度的半圆过道,尽头连接第三座瓮房的走径,而在这两端之间的坚墙上,有个圆形小屋,面积大概只够容纳一个人,起先的横皇正是躲在了这间密室之中修养。
如若要比拟暗道的外形,雷音瓮的核心便是个浑圆的石头堡垒。它建得十分稳固,砖石严密无缝,根本就找不到石板,但石墙的背面,确实存在极大空间。
我定了定神,开始移出第三瞳深透,绿线割裂花岗岩直透进去,果然大有文章。眼前是个比缅床怪屋更大的空间,尽头还有段下爬的石阶。而在阶梯上,隐约有一团棉花毯般的绿色轮廓倚靠墙头,边上似乎还散着很多杂物。虽然我很想搞清它是什么,但绿线再往下就被粗暴干涉成一团乱麻。我十分懊恼,便举起阴爪试图刨挖。
其结果可想而知,哪怕钢爪挖断,也无法撼动砖石半寸。就在我打算转身,忽而被眼前绿线凝聚的乱线,激得浑身一颤。
不知是我眼花还是之前没看清,那张像棉花毯般的东西忽然跑去阶梯的另一端石墙靠着。这东西难道是活物?可脸憋得再紫,这种外形都不像是生物。
“你搞懂这间大屋的秘密了?是什么将你吓成这样?”博尔顿闻听尖叫,探手拉我走出甬道,迷惑得发问。此刻他正趴倒在地,翘着屁股在石板上乱摁。
“我也不知道,许是自己看花眼了吧。”我摇摇头,问他有什么发现。
“真是难以置信,这居然是个最古老的牌首,九局正是靠它由后人创立出来的。”他一骨碌爬起身,全然不像个老朽,抚着斜面水斗光滑表皮,兴奋地说:“我的天哪,正像你们所说,我下到这里也是有原因的,正是为了让我见证它曾真实存在过。”
“怎么说?这些座便器般的水斗哪里特别了?”见他正在亲吻石面,我感到阵阵恶心。
“这个看似座便器的玩意,其实是个聚集声波离子的虹吸通管(Siphon),它们全都集束在最中央的两口虹吸管道上。通过石板下涌动的活水银细流灌到更深的场所,来维持这整座建筑运作,从而代替完美引擎。而水银,素来就是大墓和地宫必不可少的动力源。”
“所以你是说,已经找到怎么操控天音炮的办法了?”我向他伸出手,借口脸上沾灰,如愿以偿地捏了捏他的圆脸。这老汉的面皮柔嫩细滑,凑近鼻子去闻,还带着股奶香味。
“那还差得远了,我只刚搞清原理,至于怎么发动仍看不破。我不知在上面时,大家讨论曼陀罗铁屑线时你在不在场,如果不在我就再说一遍。你的几个朋友,在斗杀尸鬼女王时无意间发现淤泥滩有声震磁场,铁砂洒出去会自己形成图案,这也是我想要釐清的原动机。那么现在问题来了,我们已知它是一种武器,但它的触发有规律,先按哪块石板?后按哪块?这就难以判断了。究竟是曼陀罗花瓣还是其他?谁都说不准。你在此待了很久,好好回忆下,沿途各个角落是否存在很特殊的标记?”
“稍等片刻。”心中那张雷音瓮地图随即展开,没有任何一处能让返金线颤动。换言之,建筑内不存在博尔顿所说的图标。我反复找了数遍,摇摇头表示遗憾。
“没有其余字符,所有写在这里的团块,都记载在两本笔记上,说着全是些不着边际的废话,或许是某种初级文明的记述,像诗又像铭文,谁知道呢。”我在指引下去看两只起主要作用的斜面水台,分别是大屋最正中上下的一组,对应天与地。随后去看其余水斗,问:“要不,我们逐个去试着按,看看能否找出规则?”
“乱来会轰死人的,虹吸通管在绯局里讲是条死龙,而我们要将它盘活。”博尔顿席地而坐,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我们已经跑来大屋将近五分钟,那头的乱战现在什么情况仍是未知数,或许所有人都活着,也或许全军尽墨。一想到此他不由焦虑万分,终于下定决心,道:“也罢,你按曼陀罗花辨去按天音炮,走正向十字,背朝门面朝墙,去吧。”
“这个所谓的绯局牌首叫什么?他给了你什么启示?”
“它称作猅,绯局的‘绯’字就是通过它而来,因实在太古老,我如看天书。”说完他让我别再提问,专注眼前。
我应了一声,快步来到大屋中心,伸手探向最近的一只音鼓。
“慢!先等一下!”就在手指即将触到软石台面时,博尔顿高声喊停,指着橘色小本中一个图案,问:“这个字块,对,就这个,你们是打哪抄录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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