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她,一下子变得极度陌生,那些咬牙切齿的话从嘴中吐出,每个字都触目惊心。我倒抽一口寒气,退出去数步,吃惊地望着这个可怕的女人,再不敢靠前一步。虽惊惧地浑身颤抖,心头却与她同样在流血。
就在几分钟前,她还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女人,对我的态度也一百八十度转弯开始变得亲切。我想这应该就是小苍兰最初的模样,未遭受任何苦难前的她。但那个大喇叭,愚昧透顶的稻草男孩,却将这层窗户纸硬生生捅破。眨眼之间,她失去了全部,成了缅床大屋内最可怜的人,这种心理反差,换做任何一人,都无法接受。
我不在乎她用讥讽眼神打量我,哪怕是抱着小小恶意在捉弄我,小苍兰的不幸大半由我一手造成。她这副模样,说明体内那颗妖心即便仍在跳动,但也已经死了。她就像自己所说的恐怖言论那般,已下定决心要与横皇同归于尽,不论谁说什么,也无法改变心意。www.xündüxs.ċöm
近在咫尺的三角窟窿甬道,正有一股腥臭难当的怪味直渗进来,我心头猛颤了一下,雷音瓮建筑全貌与此同时被抖开,当察觉到这一幕,不由令我气脉喷张,抖开漆黑阴爪。
稍凝了凝神,我柳眉倒竖,一头扎进三角甬道向前窜去,三人见状忙一把扑下我。
“咱们什么应对之策都还没有,你着什么急?”欧罗拉使劲将我擒回大屋,叫道:“我知道那只公羊混账透顶,但你自己想想,这种事又能隐瞒多久?她最后仍然会察觉!”
“我没在想那些个人私情,虽然我恨不能将横皇碎尸万段,但并未丧失理智。这么做的原因,正为了打破那狂人的预告!”我挣脱她的大手,反问众人道:“他说什么时候进攻?”
“十分钟后开始进攻。”落难者抬起手腕看了看表,道:“现在还有七分钟,怎么了?”
“你们谁都没察觉这句话本身就有问题?”我在人群中站定,说:“如果他有十足把握,可以选择立即进攻,他为什么不在三分钟或五分钟后开始,偏要等上十分钟?”
“难道你是说?”正直者挠了挠头,不知所为何意,问:“或是你感觉到了什么?”
我所说的就是十分钟这个谜面,那狂人非要挨到那时才发起进攻,说明他正在等待历史因素成型,如果在这段时间里没有任何变数,那之后一切就将按他的剧本发展下去。事实上,此刻的横皇已站在水斗怪屋前,正在疯狂乱刨阻挡前行的小石门,铁杆破枪支持不了多久,那不是主瓮门,很容易被摧毁。哪怕在我未成雷音瓮女魔前,也能轻松推轻石移开。
这家伙并没在夸口,也许确实到达过时间的彼岸,就像我们在泥坑前看蜗牛缓慢爬行,他高出我们一个或几个维度。但同时也有个破绽,那便是他只能望见一种或几种结果,倘若蜗牛在中途被落下的土渣砸死,或是忽然掉头回去,那么一切推断都是白搭,最后的结果便将改变。不论横皇有多大能耐,一个人不可能拆分成无数自己,去看透全部结局!
换言之,我们简单计算为三条时空线他全都到过,隐藏记忆、篡改记忆和正常记忆三组空间,结论已被框死,我们将全部惨死于第二十分钟。这是残酷的事实,不是靠咬牙切齿发誓诅咒就能轻易改变得了的,而要打破这个死循环,就必需反其道而行。
眼下剩余的七分钟进攻时间,就是最大变数的不稳定期。既然四名弥利耶以及另一个勿忘我都来自十年后,又有什么是无法改变的?也许,被篡改的记忆和被隐藏的记忆,正因为他们的到来才离奇分裂出来,时空线被扭曲便是未来改变过去的铁证。反过来说,历史并非一层不变。它是如此脆弱,只要突破某个点,就能随时被变更,成就另一种结局。
我想要正面迎击,便是打算化被动为主动,去破袭他十分钟后发起进攻的部署。有句话说得好,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御,与其坐在这里唉声叹气,不如主动索敌。我让他们收起利刃,各自背上长短武器,用碎布将螺母黑铁屑分扎,凑成每人五包。最低限度,必须先破了这东西的嚎灵能力,解除任何攻击无法近身的妖法才行。
“拜托你别再瞎指挥了好不好!记得跑来这里沿途花了多久?”岂料,就在我唾沫四溅描绘破敌之策时,沉默许久的小苍兰站起身来,冷冷说道:“他没在等时间,在我们说话时,他已开始了全力冲刺。光从那头抵达这头,可能都不止十分钟。而采用你的办法,将会在石道中段相遇,等于为他填补了时间上不足的缺陷,你非但没改变未来反而促成了他的历史。”
从水斗怪屋闯进缅床大屋,之间隔着一条漫长的三角石窟带,以长跑的速度感觉永无止尽,究竟花费多久我没计算过。在成为雷音瓮女魔后,我利用浮空滑行,才重新体验一把,不至于累成条狗。但即便那样,也差不多要十分钟,这可真是机关算计,百密必有一疏。
此时,天空已降下晚霞,一轮夕阳正被暗沉黑雾吞没。我与Michael坐在厨房里一下午闲聊,妻子哪怕脾气再好也开始了抱怨,说自己嫁了个什么男人,整天只懂长吁短叹,既不挣钱养家也从不来帮忙家务。Michael站立一旁听她唠叨,也略显尴尬,便端了个菜盆佯装削土豆皮,将一袋小番茄塞我手里,拖着跑去了葡萄藤下。
“这可真是在与时间赛跑,要么超越时间极限,要么将其拖延到最久,怎么看都是个死局。”他故意朝窗内挥挥手,让我也拿起把小刀装样子,问:“那此刻你又在干嘛?”
“你是指站在修罗之松前的那个我?我记得应该被训了一通,再没其他的了。两个头目嫌我没有第一时间找出尸鬼女王,才导致了刑讯室那头烧起大火,便恨恨地叫我闭嘴。你知道那时我是没有发言权的,除非小傻妞在身旁才能插上几句,其余时刻都在坐冷板凳。自从她离奇消失,我感到无比凄凉。”见窗内的妻子正探头探脑,我便加快切菜速度,笑道:“就像现在这样,总被人远远盯着,所以不敢乱说乱动。当尸鬼女王撞进厚毯跳到山缝前,毫无征兆地在原地炸碎,成了一地的断骨和烂皮。所有人都以为是自己投掷的铁屑瓶或阴削灭了她,只有我知道不是,尸鬼女王是随着小法鲁克斯的死去,一同消亡的。只不过在当时,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旧看得啧啧称奇。”
淤泥池前响起持久又热烈的人群欢呼,所有阻挡前进脚步的障碍,皆被一一扫荡干净。尤比西奥和小“老汉”被狂热的莽汉们高高架起,挥手致意并颔首微笑。不过他俩最在意的,就是吕库古小姐趁机逃跑,让下一步坐入铁棺破除绯局难以实现。
而他们无法想象,此刻早已不存在什么吕库古小姐了,现在她成了环形建筑里的女魔,想要绊倒白色巨柱的主战场,悄悄转移到了雷音瓮,所谓的天穹花祭坛才是一切的根源。而过去那个纯真可人的小傻妞,已成了半人半妖的怪物,正咬紧牙关在另一个时空里奋战。
好事者们在干泥地以及天梯各处寻找,嘴里骂骂咧咧,核对人头数下来发现缺了三人,她们如同人间蒸发般不知去向。制势马正绕着淤泥滩一圈圈慢跑,犹如嘲弄般地发出嘶叫。尤比西奥挺胸凸肚询问着范胖和眼镜,他俩只记得乱战开始时在淤泥池附近见过,之后去了哪里没有答案。很快矮男人不耐烦起来,便着人唤来勿忘我,打算利用她那对罩子搜出失踪之人。她自然是死活不配合,说所有角落全都走遍毫无任何线索。眼见人们越来越烦躁,已无法弹压,矮男人便背着手独自上路,打算亲自出马找回失散者。
小“老汉”眼珠子骨碌碌打转,凑到他身边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了一阵,不由眉开眼笑。说话间俩人回到人堆里,显得底气十足,说商量出一个妙计,那就是老马识途。就这样,才走开没多久的勿忘我又被叫了回来,小“老汉”说她已通过秘术控制过牝马,不妨再做一次,将兽灵移到女招待身上找寻气息。
这次勿忘却没有推诿,因为留给大家的时间已极其有限了。精通天文的小“老汉”将表盘拨到午夜零点,换言之从现在算起,再有三个半小时,血月期即将结束。届时天空放晴豪雨不再,谜障若破不了,则所有人都将被困地底永无出头之日。弥利耶是何等爱惜自己生命之人,她还有许多大手笔要做,其中之一便是与安娜面对面相见。
于是,她又像之前手舞足蹈,责令女招待盘膝而坐,开始了神神叨叨的怪嚎。闹腾了一阵,吊儿郎当的牝马停了下来,站在淤泥滩前发呆,渐渐迈开蹄子,向着破船方向移动。小“老汉”见兽灵起效,忙拽起勿忘我与女招待的手,招呼我们紧紧跟随,追着马儿开始飞奔。
“所以,你就这般成了援军?即将瞧见自己一辈子难以想象的奇观?”Michael耸耸肩,端着菜盘走到窗下,伸手提进厨房,问:“当时你是什么感想,激不激动?”
“你好好想下我之前说过的话,”我狡黠地微笑,道:“这不是卡通片那般的顺理成章。”
话分两头,此刻站在缅床大屋中的我,被小苍兰一番言语驳得哑口无言,她确有道理,若按我的定策很可能有去无回。劣畜横皇几乎将全部都计算停当,我们除了坐守原地等死,再无他法。正在说话时,落难者两只耳朵微微颤动,鼻子在空气中狂嗅,很快便面色如土。半妖的五感远远超越常人,而欧罗拉又是接受严酷训练的圣维塔莱,故而比起我与小苍兰更加敏锐。她做了个噤声让我们围拢过来,双眼死死盯着三角窟窿甬道。
一阵极其低微的杂音正由那头传来,穿梭的阴风中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腥臭,那东西已距离我等十分近了,按照这种速度他将很快抵达大屋,而计算下来的时间,恰好是十分钟!
所有的一切,正严谨地按横皇所说历史在延续,若我们依然如故,则必败无疑。
难道历史或未来真的难以改变?当然不是,我们只需走出一步,就能打破这种时间禁锢。
“你不是这所建筑的现任女魔吗?”落难者来到背后的大石门前,使劲敲了敲,问:“我看它和前一扇瓮门大小相仿,应该是道主门,你设法移开再锁合,一下子就逆转了危机。”
“我之前已暗暗试过很多次,”我无不遗憾地扫了眼坍塌在地的缅床,说:“也许我是未被完全改造的半妖,因而移不了它分毫。”
“那你呢?要不你来试试?”正直者一把拖过小苍兰的手,大声呵斥道:“这不是你的私人战争,那东西想要我们所有人的命,不打倒他就将被他屠戮干净!”
“这道门是打不开的,我还是正牌女魔时,就曾试图想打开它。毕竟,往后抄捷径将会快许多,这与有没有被改造彻底无关。而且,刚才我一直在听你们说什么第一座屋子第二座屋子,你们将次序搞颠倒过来了,这座大屋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首屋。”
“我和你谈谈,”我牵着小苍兰的手,拉她离开人群,来到侧角墙根下,低声问道:“我知道你想死在这里,之前我也体验过这种绝望。布伦希尔蒂对我说过的话,我现在送给你,没有意义就自己找出条生存下去的理由!你别因自己一心求死将别人全搭进来。你铁定能移开这道门,哪怕没有缅床权柄,否则你是怎么做到拖着Alex残尸走进水斗那屋子的?”
“我没你想的那么自私!能弄开前一道主瓮门,是我在无意中找到了窍门。每当大火球轮滚时,这些门就会侧开几秒钟,我正是借助这个时机趁虚穿插的。”她一把推开我,面壁而站,气恼地大叫:“现在我已引不出圣火来,而且这道主门与所有瓮门都不同,它是从外部被锁上的。圣埃尔摩之火的产生,就在它正背面,所以它无法被移开而是破壁渗透进来的。”
“完了。”我只感到眼前一黑,身子不由自主瘫倒下去。
让那个狂人十分钟后阴谋破产,办法就是开启身后的终极瓮门。小苍兰的一番话让我的心情跌入谷底。一切恰如她所说的,我曾下到过它的背面,本想寻找轻石推门入室,可惜那上面有对兽爪般的推痕。成了缅床新主人后,我也尝试对着石板挥手,可惜依旧启开不了这道门。那东西或许料定我们陷入密室无法脱身,才显得如此跋扈自信。
见我气血攻心,吐出大口污血,小苍兰也有些慌了,她将我扶了起来,表示自己会再去试炼,看看能否找到未发现的诀窍。不待说完,她快步来到瓮门之下,蹙紧柳眉,平举双手开始发狠,除了四周出现几团篮球大小的圣火倏忽而过,大石门纹丝不动。
我知道她已拼尽全力,再多奇迹不会有,便打算上前碰碰运气。刚走了几步,我便停了下来。双眼盯着巨大石门,陷入了深思。
我记得瓮门上曾有过一组团块,当时看得匆忙只读了它的一小部分,好像是种什么启示,而底下那排还没来得及看,就被渗透进来的圣艾尔摩之火熏得满墙漆黑,想解读自然变得毫无可能。而长时间徘徊在这座大屋里的人,现今就站在眼前,她就是小苍兰。
“什么?你看不懂团块的内容?这怎么可能?虽然我也是首次瞧见这么古怪的符号,但头脑深处却像存在一台翻译器能读解出来。而你就是我,怎能说它不知所云?”
我刚把字块两字吐完,小苍兰就冲我连连摆手,说她还以为那是花纹,所以不明就里。我本以为解读图文就跟使用第三瞳一样,是理所当然之事,谁知又一个区别冒将出来。
“那只能说明你不是我,而是不同背景下的怪物,谁釐得清你那条时空线。我现在不想说话,”小苍兰紧咬下嘴唇,说:“让那畜生尽管过来好了,我就在此与他做个了断!”
“那是一个很关键的线索吗?”正直者托着腮帮望着我,问:“你确定那很重要吗?”
“我不确定,因为还没看清它就被烤焦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见所有的可能都全部破灭,我只得弯腰捡起安贡灰,站到小苍兰身旁,做好了与横皇决斗的准备。
“之前我一直在问自己,为何被拖来这里?怎么看我都像是个意外。现在我明白了,原来一切正如欧罗拉说的那样,所有人都缺一不可。”正直者像打鸡血般亢奋起来,她扶着我的双肩,道:“我或许能还原回来,希望那是有意义的内容,这也是我一辈子未有过的创造。”
我闻言一愣,不由看定她,等待其不凡的发言。
“我来问你,当你瞧见团块时,是在踏足缅床前还是踏足后?”她忽然话锋一转,将视线转向小苍兰,道:“这一点特别重要,若是踏入缅床之后,那便万事休矣。”
所幸的是,小苍兰打量团块是被改造前,如此一来,正直者终于落下心头大石。于是便侃侃而谈她的惊天创举。“隔世之眼”也唤作“前世宝珠”,圣维塔莱瞳孔的暗金光环能看穿凡人三世,人成半妖就等于已隔了一世,所以只需透过她的眼眸,便能拿到关键信息。但所谓看穿只是瞧见她人类时的原貌,圣维塔莱无法进一步从中攫取到任何咨询,这其中的诸多限制与天造偶合,令其想到了一步高招,那就是“妖眼溯源”。
布伦希尔蒂的理论基础是两者都是我,这种状况在平素里不会发生,却恰巧在雷音瓮碰上了。她虽攫取不了小苍兰的目视所见,却可以将“前世宝珠”转化为“前世宝轮”,让我透过她的眼被再次重现。这种事对希娜而言也是第一次,也许圣维塔莱的使命并非为了杀伐而是糅合创造,所以我们的并存就是天造,这种永世无法成立的可能,没准就能打破未来的限制,从而改变横皇既定的游戏规则。
这件事只能正直者做,欧罗拉成为半妖后,一使用完隔世之镜,暗金光环已被剥夺。
就这样,小苍兰人类时经历的部分在我脑海中飞速掠过,我甚至能感受到她当时情绪,以及听见她的喃喃自语。团块句末下共有五十五组字符,读解形式由左到右,记载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内容。文中记录雷音瓮的创始人就是拥有“兽突”能力的族群,它建造于漫目天火和窒息浓烟的苍穹之下,万兽早已消亡,海水也被蒸干。带来这份灭世浩劫的,便是那雷姆诺斯岛的女人们。至于要怎么启开这道门?只需走向两道光明的极点,一切便豁然开朗。
在我口述下,稻草男孩将整段游吟诗文快速抄录在褐皮本上,全文如下:
“我向着烟雾躬身,天火与尘埃是群风的浮标,它们驾乘飞舞夜贝,它们来了。
那些只是孤人,没有索环的牵引,林蛙般的面容两条手指,却遍身流毒暗藏恶意。从此再也无法触摸春的清淡,也难以孕育晨的溪流。天与地,沉沦在永世黑暗,一切都已死去。
它们带来了横行的劫难,令畜群的池塘成了荒草,生灵皆有无尽面容,却生有两条脐带。我指控泯泯幽灵,我指控摩萨利尔,那些盲眼的爬虫,让母兽们窃取了肩背与权柄。
我指控群风、瘟疫、还有那嘶哑的哭喊,这已是苍穹花的国度,我等皆为行尸走肉。
我指控那不为人的蝃妖,及背叛所有忠告的执拗,不染吾辈之血不染辜草,愚蠢的世界阗满;我们拥有累累明亮的遗骸还有道路之刃与焚尸之地;我们拥有,我们不可见的堕落。
这罹患麻风的轻翅薄翼,势必将走出两个极点的耀斑。人怎可形同禽兽?长出十人手臂,却非要如此,才能湮灭歹毒利爪。要是我能冲破创伤直刺罪行,要是我能在诸旗招展与疯狂中掺注水份,我便会握有那隔世之匙。我会生于胜利,毁于败北。
对着眼睑闯入梦境,存在于大地之上,又并不存在。两面首神,彼与此,皆我道。”
这些隐晦难懂的行诗,与篆刻在圆瓮小屋墙头的团块同样文风,皆语焉不详。但个中隐句还是能勉强读解。他提到屋内有两个极致耀斑,彼与此的两面首神也许暗指的是自己双重个性,如何才能长出十个人的手臂?人类手臂长度等同身高,以我换算十人等于十八米,与小苍兰合算一起就是三十六米。若以坍塌的缅床作大屋中心点,那俩个极斑就在直径范围内。我与小苍兰背靠背朝着两个方向迈步,当来到边墙,间隔恰巧是这个长度。
我们保持着水平,开始摸索走墙,终于在正北正南找到俩个圣埃尔摩之火的阴刻,这也许便是两个极致耀斑。当手按上团块,心头的返金线剧烈颤抖起来,一组跨越时空万千年前的讯息闯进脑海。
建造这座雷音瓮的不是人,或者说不是我们概念里的人类,它没有性别,属于某种更加古老的物,却拥有超越当代人许多倍的智慧。这东西压根就没设计过由内往外启开石门的轻石,却给自己出了道难题,要在活着的前提下同时触碰俩个极斑,步调一致地扭转,如此才能启开终极之门。倘若它也做不到,则其他的物更加做不到。
这个物在修葺完这座环形建筑后,便死在了这里,它将钥匙毁除,雷音瓮便是它的陵墓。
极致耀斑滑入内墙后,紧闭的大石门前爆起无限弧光,耳畔传来一声声清脆的碎音,尘封的瓮门由上至下缓缓移开。
众人来不及感慨,急着翻出夺门而走,唯有稻草男孩站立原地,拧开喷漆在门前涂写,我与小苍兰快步上前,一左一右拖住他胳臂硬拽着出去。待到所有人连滚带爬跑出老远,空中又传过一阵波音客机的嘈杂,瓮门沉重落下并被永远关闭。
“你给横皇那畜生留什么字了?”我推了把稻草男孩,问:“有这必要吗?”
“我给他留下一句话,我们所创造的未来,撕碎你沉湎的历史,这样做当然有必要。”稻草男孩吐掉半截子烟蒂,得意地狂笑:“目空一切自以为掌控时间轨迹的横皇,最难接受自己失败的命运。等他按原路一圈绕回来,时间早过了二十分钟。粉碎他人尸魂已是可恨至极的暴行,这个畜生竟当着相爱之人的面,连最后缠手的机会都不给予便毁灭魂魄。光冲着这点,我就要好好羞辱他一番!”
“我现在要说重要的事了,这是个沉重话题。”落难者快步走向我们,打罩袍内掏出个袋子,取出四颗大丸提给我们,说:“这场与时间赛跑的追击战,我们要做好回不去的心理准备。它叫萤火虫(Fireflies),是圣维塔莱了断自己的阴焰,在生命燃尽前打亮便能焚灭肉体。黑浑尸已吞了弗朗索瓦先生,我们不能给他留下任何可以利用的躯壳!”
当大家爬上颠簸不平的泥山时,身后传来高亢恼怒的嘶吼,这东西跑完马拉松陷入死局,被困在了瓮门背后,时间刚好是十分钟。在他按原路狂奔回去再度遭遇前,我们必须得利用这个契机找到他真身,唯有击杀了他,才能破除最让人绝望的嚎灵特质,而后再慢慢图他。
通过几番交手,几个暗世界菁英得出结论,横皇拥有双重嚎灵加持,并且是个活物,肉身必然隐藏在环形建筑的某处。他不一定非得是人,可以是任何生物,既然这劣畜说他还未诞生,也间接说明他也许是条尸魂,能够肆意附足他人身躯。绯局诡道皆有限制,其一可以被控制之物或许死了,是具皮囊;其二黑浑尸体量巨大,所以皮囊作为容器也得有些体积,不会是虫蚁之类的微物,最小也有狸猫般大小。
为了加快作业效率,五个人分配各自调查的区域。欧罗拉是实力最强的半妖,所以负责最危险的圆瓮小屋一带;正直者负责第二座瓮形大屋;稻草男孩则调查范斯爆头的瓮房。至于各条走径和石穴,交由我和小苍兰负责。对于这种安排我个人并不满意,怎么说我们占了三颗心脏,同为半妖,体质不同和恢复力惊人,应该顶在第一线。虽然我们已成功打破历史的限制,但留给破法者的时间已是微乎其微,在第二十分钟前如能做到不全军覆没就代表胜利,如此才能绽放未来的无限可能。
身为半妖且都具有第三瞳,我与小苍兰负责的区域虽凌乱,却更有的放矢,通透的绿线延展平铺出去,让躲藏的秘密昭然若揭。我顾不得抱怨头昏眼花,指着石穴与泥山说这一带交给自己,让她去其他走墙寻找踪迹。这时我又发现与她的不同之处,那就是同样移出第三瞳后,她跟没事人般行走如飞,丝毫不受眩晕的影响。
伸展手臂,令回旋于各处的羽蝶聚集,它们停满一身,由我授意再分配各处。我将飞虫一部安置在水斗怪屋廊下,一旦那凶物出现便以八字形绕飞发出信号,提醒众人聚拢结阵。另分出一部紧追各人,成为人们头顶的明灯,为搜寻扫除黑幕。
做完这些,我回到最初落脚的圆窟石穴,脚踏阴草,席卷黑水搜寻起来。找物是件尤为枯燥费神之事,外加感悟着时间一分一秒飞逝,这种压抑足以将人摧垮,若不移走些精力放飞头脑,人很快就崩溃了。此刻我所在想的,便是那五颗心脏的问题。
冥船饵舱内紧闭的舷门,藏着五个天赋妖盒,它是最早被人故意设计进破船,目的就是引诱人去打开。一旦轻启盒盖,铁匣子就被输送进了环形建筑,这可能是突破时空线的某类妖法。那么,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便产生了,所有到达修罗之松前的人,全都粉身碎骨,至今黄金屋仍被谜障隐蔽。安放妖盒的人又是怎么知道底下会有五个高台?他们必定已闯进过雷音瓮并亲眼见到。那么既然已到过,又何必费尽周折搞未来心脏传输过去,直接推倒所谓的守护尸像不就结了?难不成生有五颗心脏的蟊贼头目果真没诞生?
羽蝶跟着我停停走走,在身旁不断闪耀微光,似乎不明白自己主人在烦恼什么。我探出手指让它们落下,感受夜贝小蛾的温暖。一想到自己哪怕逃出炼狱,仍会被上面的那群疯子当夜宵敲骨吸髓,内心灰暗至极,不由哀叹:妖中丽蝶,不过是一时光鲜,最终也似你等那般,成为腐肉骨骸之末流,徘徊阴蜮,永世不得轮回。
虽然历史能够肆意改变,未来也可创造,但命运之轮,却早已被注定,难以改变。
触景生情自艾自怜之际,我的手无意间碰到包囊内一件硬物,掏出一看正是那五彩斑斓做工精妙的掘墓人面罩。虽然这东西本身来历成谜,拉多克剃刀言之凿凿说不可能存世,早已毁于莫斯科围攻战的烈火之中。但它就端在我掌中,修罗之松前同时并存着另一面。我环视头顶圆窟,一切皆在最初,地点、死难者以及物件,全都还原在灾痛未曾猝死之前。想着,我悄悄挂起珠帘,拔出了刮刀和安贡灰。
小苍兰打远处见我挂起件古怪面饰大感好奇,问这东西是干嘛用的。老实说我也不知它的来历,只见它曾作为眠月镜棱的道具出现过。勿忘我逢战必带,却从不明说,它应该不是单纯为了美观。我取出面具,招呼她上前,问见没见过这东西,小苍兰双肩一耸,无不遗憾地说同样的东西他们也在阴宅内搜到过,可惜在对抗半神时不幸被烈火焚毁。
小吕库古曾说,他们逃亡之众最大遗憾便是寻不到它,只有通过它才能找到那藏于暗毒之下,虚弱的真身。既然它能找到老吕库古,没准就能发现伊格纳条斯的隐藏真身,我已是第二次使用掘墓人,前一次通过它让天梯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从而引发一系列的变数。
掘墓人面罩也叫桂冠花面具,是可萨汗为纪念自己发动的两次大规模征服胜利而定制的纪念品,它被赋予了各种神圣的光环,以至于能洞悉过去,唯独无法展望未来。Alex戴着它,瞧见小法鲁克斯被自己爱妻偷袭一幕,吓得肝胆俱裂,从而搞清了女魔之谜。而我戴着它,没准也能有所斩获。想着,我掏出它扶上脸庞,将视线投向目视尽头。
眼前无尽流砂掠过,整座圆窟石穴只是较现在更幽暗些,基本不起太大变化。见不到波澜也难以判断年代,我打算走远些再继续看看,当我走出十来米开外,圆窟石穴的瓮门前出现了两条模糊身影。他们是一男一女,皆身着白西装套着墨绿色雨披。我大气不敢出慌忙退至一旁,继续注视着俩人缓步过来。
当他们来到近处,我看得一愣,不由揉了揉眼睛,很快辨出其中的女人,正是死在乱战之地的法鲁克斯。只见她穿了套校园西装还系着白领带,款式很是新潮,应该就发生在这几年间。这傻妞怎么不会老呢?她可是诞生于二战之前。眼前的她还是个养成被带偏的人类,而且那张脸,我丝毫瞧不出有被胁迫的表情。法鲁克斯尾随高大男性有说有笑,就仿佛是在旅行般轻松。而那个男人,我只望见其魁梧伟岸的身姿,却怎么都瞧不透面容,那整颗脑袋就是团漆黑的油雾。这个男人戴着手套,手指颤动得厉害,似乎是帕金森症的早期迹象。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石穴尽头,在终极瓮门前停下脚步。男人脱下了手套,我只瞧了一眼,不由倒抽一口冷气。那是怎样的人手?这个油雾脸男人,居然将十指剁去,接着十条乌黑发亮的干枯手指!
它们正是厌头罗金匣的至宝,失踪无痕的十节战俘断指!遍体烫着火蚁体液符文!
高大男人让法鲁克斯退至一边,双手按上兽行爪印,干尸手指沿着刻印飞速猛长,很快将沟渠填得满满。这道两面首神彼与此才能移开的巨门,就这样被缓缓地打开。我正看得目瞪口呆,余光散瞳下,见得一只周身散发着绿光的东西卧在泥山之下,正气息平稳地蠕动着。当四目交对时,它预感到危险,怪叫一声破土而出,直照准我面门窜来!我心头不由一阵狂喜,兴奋得发出天籁之音。
该死的横皇伊格纳条斯,你的困魂走尸,已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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