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种种纠缠不休的死法就知这是好一场混仗,原来就恩怨复杂,杀红了眼的时候更是难分敌我,双双皆命而去什么样的组合都有。放眼望去,偌大的麒麟堡难见一个活物。莫颜担忧地回望了一眼水清,她吃力地半抱半负着陆行简,一直不肯让他帮忙,只是绊着脚跌跌撞撞地向前移。
“苍龙?”一个红影倏然由远飘落,停驻在莫颜面前,缓缓拨下披风上巨大的帽子,一张俏丽洗练的面孔露了出来。
车旰羲脸上十分平静,似乎看到莫颜全在意料之中:“您回来了。”
“怎么回事?”莫颜问道。
车旰羲回首望向藏剑山庄的方向,那里一道擎天霞光直破屋宇烧红了半边天:“说来话长。不过主上还是先去那里看看吧。”
莫颜回头与水清对望一眼,见她目光虽然悲痛难忍,但清明净寂,心里略略放心下来,再一次道:“清儿,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让我先负他一会儿。我们一同去看看情况。”www.xündüxs.ċöm
水清这一次点点头,顺从而不舍地将陆行简的尸身交过去,伸手唤出夜魅。车旰羲打眼望去,见水清眸色深邃,肌白如魅,唇形娇俏优美,但在紧紧咬定下颊骨下显出几分坚毅和硬朗,抽手间剑光虽然宁静迷幻,却在泠然的绮影中蕴藉着锋然逼人的杀气,纵然自己这些年月随着苍龙久经杀场,却也不自觉背上冷然一寒。移步侧睨之前,见那夜魅剑柄上竟赫然六颗灵石耀眼夺目。银色的利刃幻化为兽形,四爪锋利,兽目凶光四射,体形快及得上一人高大,早非当日自己曾见到了稚气幼兽。
她不觉有些心神不定,忙收回目光。随着诸人向藏剑山庄方向行去。
几人刚踏进门,就见莫菡哭着跑过来去抱陆行简,口中呜呜哽咽,泣不成声。陆言深紧走两步,却终是停在陆行简身边两步之处,嘴唇发着颤出不了声。水清放目望去,沈剑和秦玄霜正守在床边,目光也向这边望来,意味复杂。
那红光正是从床上发出,水清走至跟前,见沈晴晴躺在那里,周身遍布赤色图腾,那冲天红光遍是从她身上发出的。她此刻紧阖着双目,形容憔悴。
水清伸手甫一触及,周身便升出一团银色的光束与那红色的光束相辅相接,在光影变幻之中,沈晴晴的容颜迅速地枯萎下来,只一瞬便似乎老了几十岁。水清大惊,运劲强行切断,紧喘了几口气倒退在地,然而沈晴晴的生气与容颜却是再难逆转了。
“双剑相噬已经开始了么……”沈剑坐在沈晴晴身畔,长泪纵横,声音喑哑。
红色的光束慢慢收拢,最终化成凌霄剑原形。那上面原来的四颗灵石仅余两颗,仍在微弱地闪耀着,光芒越来越黯淡。
根本不是在吸收什么灵气,水清感到头晕目眩,夜魅吸收的是凌霄的灵气,两剑相辅助相制,最终却难共存。她能感到体内的夜魅在极度渴望着去接收凌霄的灵气,纵然使劲全身气力,却仍然难以完全抑制那灵气的流动。
一圈圈光晕缓缓浮现在空中,水清泪痕未尽,在朦胧之中,她所认识的人一个个浮现在光晕之中。
溪畔俯身饮水的谷梦,捧着孩子相视而笑的赵晨歌和萧烬,扛着大刀与胡半言说笑的狄四,桂花树下自饮自酌的秦慕飞,洛西水坞月下鸣笛的贝夷安,侍手而立的贝西子,独立在大殿之中的秦易水,桀骜不驯的余锦胜,巧笑倩兮的阮梦醉,面色沉寂的车旰羲,妩媚清俊的玄武,独跪墓前的占希渝,泪痕满面的莫菡,忧心挂肠的莫颜,曾经救过的姑娘南珠,偷食过家鸡的山间婆婆……
开始是熟悉的人,然后是偶然相逢的人,再后来是擦间而过的人,先是一个人,一群人,千军万马……
夜魅记住了从它苏醒开始相遇的每一个人,借水清的眼睛记住了每一个人。
水清瞳孔的倒影里是不同人的不断转幻的身影,微笑,哭泣,忧愁,面稚气的,苍老的,俊俏的,丑陋的。然后不同的面容不同表情最后都只化成了惊惧,那无限韶华青春俱在升腾的银色雾气中迅速衰老。
她能感到手中的力量在不断增强,体内充盈着丰沛的真气,内心却充满了绝望。太可笑,太可悲,她拼命挣扎,冲杀突击,却终究逃不过宿命的玩弄。她恨了一世人,怨了一世人,最发现那个最可恨最可怨的人原来是自己。
“陆少……陆少……你骗我的是不是……你不要再吓我……”莫菡抱着陆行简的身体痛哭失声,忽而冲向莫颜道:“哥哥,一定有什么办法的是不是?你不是有玄灵卷轴吗?那不是记着起死回生的方法吗?你告诉我啊,告诉我啊!”
水清眼中露出一丝希望,看着莫颜轻轻道:“真的吗?……”
苍龙轻轻转过头去,道:“没有,那里什么都没有。”
“莫颜……”水清第一次唤他的名字,声音凄迷哀转,“不管是什么,只要有一丝可能,求你告诉我。”
莫颜皱着眉头,仍是一言不发。
沈剑缓缓站起身,声音好像一瞬苍老了几十岁,只神态在仓惶中仍保持着平日的雍容淡定,道:“简儿已亡,晴晴命在旦夕。若说老夫没有私心挂念,也不全然。但眼下双剑之祸已非是一家一族之难,苍龙年少成名,自有胜于常人的胆识和气魄,如今邪剑祸世,难道还顾得个人的儿女情缘吗?今日若是我的女儿爱妻,老朽纵然万般不舍,也必然不惜一切代价,还天下一个太平。”
莫颜眼色一凛,冷冷地看着沈剑。
水清身体轻轻浮起,被白色的霞光环绕起来,周身衣裾飘扬,宛如仙子。她怔怔听至此,心头却已了然几分,仰首一滴清泪潸然滑过,脸上却是释然一笑。
她双袖一挥,指拈如兰,不再抗拒不断涌入身体的真气,轻轻落在地上,一步一步向陆行简走过去。
少年血衣尽染,表情安宁,仿佛只是在落英缤纷中沉睡不醒,根根分明的睫羽似乎随时都会睁开对着她俏皮地微笑。
水清半跪于地,手抚上陆行简的脸颊,笑着轻声道:“陆少,我这一世,何其幸运能够遇到你,可是我最对不住的就是你。但愿来生,你不要再这样稀里糊涂碰上我了……”
说罢,她低首轻轻在他唇上一吻,泪水滴滴落在他的脸上。
莫颜和秦玄霜俱听得一惊,俱是踏出步来,急忙追上前。水清双目微启,伸手一道银光将众人俱挡在屏障之外。
“水清!别做傻事!”莫颜运起真气,试图冲破屏障,却觉体内真气忽然倾汇如流,半倒在地,满头大汗,一时动弹不得。
水清在银色的光雾中轻轻浮起,一手驭起夜魅,一手向着沈晴晴发出光束。浮在沈晴晴上方的凌霄剑即刻幻化为原形,惊鸣一声飞速向水清飞去。
她一手控着夜魅,一手束着凌霄。一赤一银两道耀眼的光束在她手中缓缓对接融铸,在氤氲缠绕的光芒之中,夜魅与凌霄缓缓融为一体。指叶翻覆之中,合体的剑半悬于空,剑锋直朝向水清。
少女五环佩叮咚,宛若一支檐下铃花轻轻摇曳,耀眼的剑光当中脂如凝雪,目似秋水,带着清澈若溪涧,温柔似冰轮的宁静表情。
双手倏然落下,剑光飞驰,直刺入水清的胸口。最后的一刹那,她在双剑的幻境之中仿佛看到水寒和水碧温柔的笑脸,轻轻唤着她的名字,清儿,清儿。
对不起,这是清儿惟一能做的了……
好想你们,好想要回家……
刹那,芳华流绮。
“水清!”莫颜大吼一声,嗓子一甜,一口血喷涌而出。车旰羲一前一把接住他,抬头看向那光影中模糊的倩影,目光怜惜。继而冷冷看了沈剑和陆言深一眼,负着苍龙和莫菡纵身而出。
夜魅与凌霄落剑之处灵光四射,刺得众人睁不开眼睛。一时万千光华冲天而出,分散成数不尽数的明亮光晕分落在众人身上。
光晕落在院中,躺在院中本已死去多时的众兵士动了动手脚,缓缓站起来,有点莫明其妙,茫茫然互相看着无所适从。
沈晴晴的身体由透明衰老再度回转成姣好柔滑的模样,秦玄霜握住她的手,泪水混着微笑,吻在她的手心。下一刻却恍恍然头一昏沉,倒落在她身上。
流光四溢,澄光如练,霭光霁浩如群星遥遥不断地贯入陆行简体内。一星一点抹去他身体的伤痕,轻盈地拭去他颈间的“影”字,衣衫血迹尽消,徒留下两滴泪痕仍静静地在他脸上。
弥漫在天地间的银色光晕缓缓散尽,残阳如血,落日熔金,一道带着血色阳光斜射入窗棂,正照在青衣少年的眉间。
陆行简的眼睫微微抖动了一下,轻轻开启一条缝隙,又被日光刺得闭合上去,万分疲倦。
一年之后。
温暖的日光透过窗子直透过来,径直晃着陆行简的眼睛,他觉得脑子极昏沉,似是在梦魇之中困住了,好容易微微睁开眼,忽然看见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猪头悬在自己面上,他骇了一跳,飞起脚来一踢,却觉脚上有道绳子登时一紧。
“啊!”陆行简惊叫一声,人已经被那强子倒吊起一只脚来悬在房顶之上悠悠晃荡,“晴晴猪!我杀了你!”
却有一个少女的声音笑得声如银铃,肆无忌惮:“有本事就来啊来啊!”
陆行简倒悠着身子,看见沈晴晴在自己面前倒着五官张牙舞爪地做鬼脸,气得无可奈何。他身子轻轻荡着,眼睛转了一转,低声道:“好了好了,我认输了还不成么……放我下来吧……”
沈晴晴抱着胳膊极是得意地一笑:“哟嗬,陆大邪神都认输了。这怎么好意思呢?不过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就算了吧。”说着笑嘻嘻地走上前。
陆行简双手猛一发力,猛地捉住沈晴晴的两只脚腕,倏的一下将她倒抓过来。
沈晴晴惊声尖叫:“陆邪神,你这混蛋你,你在干嘛?!”
陆行简嘻嘻一笑:“没什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嘛!”
沈晴晴惊怒交加:“你放开我!你再不放我,我就不客气了。”
陆行简一哼:“好啊,我就看看你还能怎么不客气。”
“你,你……”沈晴晴一时气结,半晌方亮开嗓门,“爹!陆伯伯!陆哥哥又欺负我!……”
“死丫头,你这个时候知道叫我哥哥了?!”
两人被陆言深和沈剑从梁上放下来,又打了一路,鸡飞狗跳地满园子窜。
“都已经是订亲的人了,怎地还这般没大没小地胡闹?”沈剑皱着眉头看着两人人来疯地把园里的花花盆盆又踢翻个遍。
陆言深背着手笑道:“啊呀,沈兄就由他们去吧,不打不骂不相爱嘛!”陆行简一手扯住沈晴晴的头发,鼻孔被沈晴晴挤得歪过去,口时犹自不平道:“谁要娶这个恶婆娘!”
沈晴晴头发被扯得歪到一边,手还不得闲地撕着陆行简的脸,恨恨道:“谁要嫁你这个游手好闲的三脚猫,功夫都不好好练,看你再给人打个半死,再来个一年下不得床!”
“啊!死丫头!我杀咯你!”
“哎呀,陆伯伯你看,陆哥哥好凶哦,我好怕哦!……”
“你还装!”
碧穹云空,风微日朗。
沈晴晴朝正在练功的陆行简勾了勾手:“陆邪神,要不要去个好玩的地方?”
陆行简看着沈晴晴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将信将信道:“什么地方?”
沈晴晴嘿嘿一笑,搓着手道:“今日皇宫大选秀女,我们溜进去看个热闹嘛!肯定有很多绝代佳人不是?”
陆行简思索片刻,也觉这主意十分有趣,点点应允。此时正是练功时间,陆行简扎了个草人穿上自己的衣服,摆在木桩之前,只袖子塞着细细的苇杆,风一起,两只袖子便好像活动着打在木桩之上,远远看去似倒真有个人在树下练功。
他收拾妥当,便和沈晴晴一起出了藏剑山庄。
两人功力轻巧,要避人耳目并不难,不费什么难事便入了宫殿,缩在选秀的卿水宫檐角。
“这当皇帝的人也真是奇怪,年纪这样轻看来也是眉清目秀的,却是这样一个色鬼,这一年也是第二次选秀了吧。宫里美女这样多还不够他享用的嘛?可怜天底下多少男人因此娶不到媳妇了。”莫菡瞧着远处带着二后斜倚在榻上的帝王,不满地嘟哝着,转头对陆行简道。
“哎,这皇帝叫什么来者?”陆行简伸着头张望道,“总觉得好生面熟。”
“嘿,你还跟皇帝面熟?莫不是以前就常常溜进来,碰巧皇帝看你很亲切就留你喝杯茶,跟你攀个交情?”沈晴晴冷嘲热讽道,“就你这记忆,还说自己不蠢?最后一次说了,他叫莫颜。可记好了!”
“莫颜……”陆行简重复着,忽然哼一声,“这名字起得真不怎么样,莫者,非也,颜者,面也。他这名字不就是不要脸的意思么!”
沈晴晴白了他一眼:“就你名字起得好听,可惜你就是当不了皇帝!”
陆行简全神给吸引了过去,也不理会沈晴晴的话里带刺,道:“他旁边那两个女人看来身份很不一般。”
沈晴晴一敲他的脑袋,洋洋得意道:“嘿,这你都不知道。那是绝羲月容两位皇后啊。”
“哼,一个皇后不够,还要两个皇后。”陆行简极不忿道。
“你知道个屁。”沈晴晴不屑道,“那绝羲皇后和月容皇后都是随着皇帝起于民间,征战多年。绝羲皇后原来是个江湖没落的名门之后,有一次为了救皇帝自断手腕,人称‘绝腕将军’,后来莫颜立她为后,既感念她的牺牲,可又觉得绝腕不大好听,便取了名字中的羲字,意为‘冠绝羲日’之意。月容皇后听说小名月兔,原是青楼中有名的花魁,美貌名动天下,在皇帝还落泊无名时就从良跟了他。月容便是兼取名字中的‘月’字,有‘花容月貌’之意。”
陆行简不以为然地哼哼道:“八卦传说,知道得还真不少啊!”
沈晴晴没听出陆行简话中的嘲讽意味,得意道:“那是,我关心国家大事嘛!”
“咦?”陆行简似是看到了什么新奇的物事,一时也顾不得反唇相讥。
只见那宽敞的院落之中一秀女缓缓列队而行。莫颜似乎根本没有看这些女子容貌的意思,只轻轻一扬手,身边的侍从应声取出一车兵器来,停落在众秀女跟前。陆行简定晴一看,见满满一车俱是箭矢弓弦,不由得满腹诧异。
“这是选秀女还是选将军?难道还要打一架来决胜负么?”沈晴晴嘴里都是疑问,脸上却是一副等着看热闹的模样。
那些弓箭造型各异,或华丽或古朴,有新有旧,有大有小。侍从应声下令,众秀女便一拥而上挑选自己趁手的弓箭,然后很快选定自己的箭靶各就其位。
皇宫之中,这是何其诡异的图景,一群绝色女子都不加饰品,一例素布麻裙,长发飘扬,弯弓而射,个个目光锐意凛然。
取箭,上弦,起手,箭飞翎扬。
在那一行行飞驰的箭羽之中,陆行简觉得心头嗖然一阵寒气,晴空白日里直直射中了他永远记不分明的梦魇。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藏剑传说更新,第七十八章:一枯一荣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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