讯读文学>都市小说>遗愿博物馆>第49章:蜕茧迎心生
  遗愿博物馆堆积如山的档案中,每天都有几个会生效。

  每天来这里参观的游客,说的最多的话,是“怎么会这样呢?”

  刘慈欣在《流浪地球》里说:你在平原上走着走着,突然遇到一堵墙,墙向上无线高,向下无限深,向左无限远,向右无限远,那堵墙是什么?死亡。

  人的大脑往往充满感性的浪漫主义,而现实偏偏多得是残忍变故。

  手术后,曹熙雯没有挺过危险期,于深夜02:42分告别人世,遗体被葬在江北公墓,紧挨萧瑟,选用的是青石棺。

  杨柳碧涛,白絮纷飞,从坟前远瞰,整齐铺陈着密密麻麻的墓碑。肉体清冷,灵魂定在狂欢。林鹿加班加点地读完了曹熙雯生前提起的《天蓝色的彼岸》,她衷心希望,此刻的曹熙雯已到达彼岸,与她心爱的天使长相厮守。

  曹熙雯身故,身前拟定的遗愿正式生效,更新在遗愿博物馆官网首页,遗物和纸质遗愿封存遗愿箱,陈放于博物馆实体展览区。

  临上手术台前,曹熙雯最后的短信是发给林鹿的:

  请在我的遗愿上补充一句:一死了之不能化解痛苦,只有活着,才可以!

  这句话,终成她的遗言。

  奥地利作家穆齐尔写过一篇名叫《棺材盖》的短文,说在罗马平秋山丘深处的灌木丛中,他发现了两个不太贵重的石棺棺盖,棺盖上纵向雕刻着一对夫妇,这是这对夫妇为了最后的纪念而让工匠雕刻的。他写道:“在这里,人物看起来就像伸展着躺在一块土地上,刚刚从一次小憩中醒来。这次小憩持续了两千年。”

  《卡夫卡谜题》的作者张锐峰又做出评价:石头的材质意义在于,以前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他们的眼神以及细小的动作,微笑时脸上的反光,都没有因为时间而改变。甚至,这么长的时光,都没有让他们感到疲惫,一直这样互相看着,欣赏着,微笑着,眼帘从未低垂,眼睛都没眨巴一下。它已经最大限度地抵御了时光的干扰,让一对夫妇更深入地融入到石头中。

  自遗愿更新那天后,林鹿再也没见过曹熙雯的天使先生,除了曹熙雯,没人知道他的姓名、手机、地址,他仿佛是萧瑟专门派到人间,为她朗读书信的背影。

  几乎没人知道,曹熙雯的逝世对林鹿又有多大的影响。

  “自思齐去世,我就封闭了自己,孑然一身,再无朋友。曹熙雯出现在博物馆的那天,我就怀疑,她是否是思齐姐曾经讲到的那个人,仅仅是这样的猜测,就好像是撞门的冲车一样,我好像又重新见到思齐。”www.xündüxs.ċöm

  窗外夕阳如血,窗内,则流淌着给人以宁静美好的轻音乐,咖啡厅刻意营造出与城市时间对冲的慢节奏,最角落的方桌上,两碟甜点,两杯咖啡。林鹿对面坐着的,是头发半白的张嘉文。

  顾思齐出事那晚,张嘉文一夜白了头,尽管时光流逝,曾经叫他痛不欲生的伤口慢慢地被习惯,但头发,始终没有黑回来。

  他眼眸深沉地叫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善良的品性却从未失掉。连年赴偏远山区做慈善,让他的手,比这个年龄段的其他男人更粗糙。

  看着林鹿,他始终嘴角挂着笑,没有一丝责备埋怨。

  “我明白,你对我讲了这个人之后,我特意悄悄去医院看过她。”他说,叫林鹿吃惊:“你去过?那她有没有……”

  “没有,我只是躲在暗处静静看了会儿。你说得对,看到她,就好像思齐又回来了,所有被尘封的记忆又都活了。”他拾起咖啡,小小地呷了口,“我看到你很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时刻,我看到你很用心地照顾她,也在她睡着的时候,久久望着她。我明白你在想什么,你又在痛惜什么。”

  他伸出手,轻轻拍拍林鹿的手背:“我们早有一天,会在另一个世界相逢。”

  林鹿别过脸去,看着窗外。他们这间小小的咖啡馆,像个小鱼卵似的,窝藏在城市的腹部,天空阴霾很重,她望着天:“你真的相信,有那个世界吗?”

  “我必须相信。”张嘉文微微低头,突然发笑:“当初,我,思齐,晨阳,你,还有熙雯,一起救了那四个自杀的人,你还记得他们吗?”

  “一个是从贫困大山里走出的白领,患重度抑郁,想着自杀,被我们救下后,才发现,他居然是曹熙雯的男朋友。后来他俩分手了,他远走他乡,大雨天,为了阻止偷猎者偷运穿山甲,被货车撞进深沟里,他去世之前,已经是一名支教老师。”

  张嘉文点头:“听说,你们博物馆还有他的遗愿档案?”

  “我跑了三千多公里,花了一个星期,采访了超过五十人,才把资料补充完整。”想起那时不眠不休,几近疯狂地工作经历,林鹿下意识地揉揉断肢与假肢之间磨合处,厚厚的死肉曾经被磨得肿胀生疼,人的意志是何其强大,她是有资格评判的。

  “风,一个因无法生育,而被婆家百般嫌弃,常年过量的打针吃药使身体严重变形,后来她不愿意再拖累老公,选择自杀。被救后就杳无音信,在诉讼《真实人间》的案子开庭之前,我从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过得怎么样。”

  “直到她作为我们的证人出现,帮我们还原了八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救心活动。”张嘉文笑着说。两人回忆起那个站在证人席上的养猪场老板,便逗得直发笑。早年摧毁的身体并不容易恢复,但较之八年前,完全判若两人。她自信、幽默,有自己的原则,坚定维护自己的立场,不再为谁妥协。

  自杀失败后,【风】想通了,女人不是生育工具,如果只能靠肚子里的孩子在新家庭中谋取地位,活得连猪都不如。风离婚了,回到老家,发现当地养殖业不规范,便开始尝试科技养猪,如今,她的猪养在大楼里,健康又卫生,线上线下均有销售渠道,成功摘得当地优秀企业家的帽子,闲下来的时候,就去演讲,把自己重获新生的故事讲给需要的人听。

  张嘉文和顾思齐的故事闹得沸沸扬扬,被远离江北市的她听到了,二话不说就跑到江北市,找到薛仲海律师,主动帮林鹿作证。

  “这么多年来,我都不知道你们的名字,现在我知道了,我这条命就是你们给的,我不帮你们扳回这一局,这些年就白活了!”她敲着桌子说,“你们也别只记得我的企鹅昵称,我的真名叫王凤莲。”

  “更让人惊讶的,是夏宁。”林鹿欢喜地说,“谁都没想到,你供她上学,一供就供到现在。”

  张嘉文佯装苦涩地挥挥手,“没想到啊,没想到供读一个留美博士后,费老鼻子劲。昨天夏宁跟我视频,说想回来报效祖国,我说,欢迎,我们国家正在如火如荼地建设复兴中,最缺的就是人才,年轻人不要总想着薪资高、待遇好,年轻人要敢于吃苦,先营养营养心灵,往大的理想、为全人类的幸福做份贡献。”

  说到这里,张嘉文想起秦斯泉,林鹿告诉他,博物馆的决定是,当他出狱,恢复他的原职,实习录入师。

  “要成为遗愿博物馆真正的录入师,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有些坎,是他必须要经历,且必须要迈过去的。”

  “那晨阳呢?”张嘉文抢着问,见林鹿又陷入沉默,他知道,他应该给她些支持与勇气了。

  “不要再被过去折磨了,晨阳是你的一道坎,你必须要经历,且必须要迈过去!”

  江北市监狱,远离繁华市区,附近鸟语花香,民居民宅衬托出祥和气氛。如果不是高筑的水泥墙和电网,肃穆庄严的钢铁大门,以及站岗的狱警,很难让人相信,这里关押着上百名各类型罪犯。

  车里空气太憋闷,林鹿只好下车,戴上墨镜,来回踱步,她不时地了一眼钢铁大门,不时视线又回落到脚尖,或是水泥地面的裂缝,以及里面成长的一株野草,或是一窝蚂蚁。

  她在社会上闯荡太久,见识过的悲欢离合,已足够为她打造一面坚硬的盔甲,防止再有柔软之处暴露。

  但人心,是个很奇特的组织,也许一瞬间,多年的防守就崩溃四散。

  林鹿,已经很久、很久像今天没这样忐忑了,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虫,正褪下沉重僵硬的旧皮,露出稚嫩、新鲜而又敏感的肌肤。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也像水泥地面,随着时间流淌,逐渐皲裂出一条条细细的裂缝,灰尘飞来落脚,带着花粉的虫也来做客,风啊,雨啊,雷啊,电啊,种子啊,养分啊,什么都不缺席——孕育着一个蠢蠢欲动的新生命。

  韩晨阳,那个曾经让她爱,让她恨,给她希望,又扑灭了希望,融化了她,又冰封了她,让她牵挂,又让她屏蔽的男人,现在长什么样子?他看到自己,会是什么表情,心里会有什么想法?他会不会出汗、晕眩、想逃跑?他会说什么?给她看什么?会不会再给她承诺,并在前车之鉴的基础上,决心用尽一生去守护?

  他,对她,是不是果真像秦斯泉提起的那样……在乎?

  她觉得口渴难耐,转身准备去车里找瓶水喝——明明知道这不是口渴的原因,也不是一瓶水、三瓶水、一箱水,哪怕是一湖水,可以解决的问题。

  正在这时,大门下的一闪小小的铁门拉开了,她浑身神经顿时绷到极致,肌肉因紧张而僵硬,敏感的肌肤,正努力感知着流淌在空气中的任何变量。

  这变量来自一个男人。

  他穿戴整齐,光着头,小心地走出来了。

  在短短的时间里,林鹿快速地将他,和八年前那个修着红色杀马特鸡冠头,穿着修身皮夹克,浑身挂满银链子,张口闭口俏皮话的男人联系起来。

  她的唇哆嗦着,又不敢发声,只能默默注视着。

  那颗蠢蠢欲动的小种子,被施展了魔法般,有力地冲破泥土,撑开枝叶,倔强地成长起来!

  他抬头想去看看高墙外的太阳,忽然又被比太阳更炫目的景吸引了,他看到了林鹿。

  在他眼里,她的个儿,因为假肢的关系,低矮了三分。

  在她眼里,他的步子,因为太久的沉淀,沉稳了许多。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遗愿博物馆更新,第49章:蜕茧迎心生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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