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爵世君豪，豪装送家具，新房入住，伍万元起——”
一个戴着棒球帽的女孩向他递来张传单，嗓子因不断向过路行人重复这句话而略微沙哑。秦斯泉本想拒绝，想了想，伸手接过花里胡哨的宣传页，这什么爵什么豪的，听起来就像大花猪裹了旗袍冒充名媛。不过就算是这样的名媛，曾经也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帅哥有没有看房的兴趣？留个电话号吧？活动期间看房有车接送，还包一顿星级自助餐！”女孩殷殷地说，手下忙着掏出笔和本，来记他的资料：“请问您贵姓？”
大学期间，秦斯泉干过发传单的活，一天30元，一个客户信息2元钱。底层劳务报酬是最不容易涨价的。
比起这姑娘，我日赚万元，实在是幸运得不得了，理应珍惜机会？秦斯泉心里安慰自己：这是个人吃人的社会，想赚大钱就该狠一点，林鹿算什么？不过是个匆匆忙忙的理想主义者，身残志坚的残疾人，这样的人，凭什么就不能被肮脏的人性伤害？再说，她虽然年轻，经历却比常人多，回击伤害的抗体也就越有力。
“嗳，想那么多干什么？你针对的，不过是她那个渣前任罢了！”烦恼至极，秦斯泉脱口而出，女孩惊愕半晌，可能误会了，收起笔，失望地转战别处。
“等等！”秦斯泉叫住她，“你的任务和收集到的客户资料有关吗？”
女孩点了下头。
“现在看房有车接送，还包星级自助餐？”
女孩似乎被他放着绿光的眼吓到了，但也抓住机会，趁机在他耳边背诵课文似的滔滔不绝，每句话、每个字、每个喘息停顿，都带着殷切希望，好像秦斯泉就是能改变她命运的那个人！
只有在困境中，稻草才会成为救命之索！
秦斯泉夺过她的资料本，刷刷地签上作为稻草的自己的大名，手机号并排跟上，接着，他翻出手机通讯录，找到博物馆一栏，把各个穷到家的录入师的姓名电话都写进去。
“我这些朋友，都没房，既然那个什么豪什么爵这么大方，我们就组团去蹭个饭吧。”
“啊？”
“开玩笑的，当然是为了看房。”
《真实人间》的办事效率是极高的，秦斯泉没走远，掘坟哥的新稿子便毫不留情地砸进了百万人的手机，排版流畅、配图清晰、标题劲爆的文稿注定引发新一轮舆论风波。
《真实人间》的新闻平台更新了张嘉文主导组团自杀的后续：地下恋人顾思齐。
新闻标题极尽狠毒之能事，稿件也经过专业人士的修改，删词改句之间，文章的毒性已经加强了数倍，在这篇稿子里，顾思齐以玩弄别人的生命来娱乐，从电视台离职是因为男女关系混乱，到灾区做志愿者时摆架子，就连与张嘉文的恋爱，都心机颇深。
路上不巧就遇到《真实人间》的读者，读者是个单纯的喷子，文章刚看了一段，就开始唾骂顾思齐，问候了她十八代祖宗，并为她预约了十八层地狱观光旅游车，体验游玩大通票。
“耿总，这特么就是你爱过的女人？”秦斯泉暗暗冷笑，他不自觉地捏了捏兜里剩余的钞票，想着遇到银行先存进卡里，防止一不小心全丢掉。
他沿着黄昏时的繁华大街向着博物馆的方向走，一路上思绪纷杂，再也平静不下来，尽管他强迫自己不断地被电子屏上的时髦广告吸引，甚至专门跑去江北市最大一家苹果专卖店，享受销售员的至尊服务，准备为一台苹果11Plus分期付款，仍然无法收起心思。xündüxs.ċöm
对奢侈品的追求和难以控制的超前消费，都是秦斯泉时不时就要复发一下的旧“疾”，从不拖延和马虎，而这一次，他却是空着手、蔫头耷脑地走出苹果专卖店。
“真是！秦斯泉你怎么能这么笨？关于韩晨阳，你都了解什么？档案室里又没有这个人的资料，你又不可能光明正大去向林鹿打探……难不成，你还真要去监狱探监吗？探监，林鹿不都什么都知道了吗？”
想到这里，秦斯泉忽然想起林鹿包里的探监申请书。申请书也在很久之前，却至今未能投递出去，说明……
“林鹿和韩晨阳，好几年都没见面了吧？”秦斯泉心里忽然燃起一线生机，他一拳砸进手掌里，灵感突来的兴奋从脚底板传到了天灵盖。
“对了，就算被发现，我，去看看前辈的前任有什么关系呢？顶多就是好奇……没错，就是好奇那个把我们尊敬的鹿前辈害到双腿粉碎性骨折、差点进了鬼门关，且抱定独身主义的渣男，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为自己找到合理借口的秦斯泉，一刻也不想耽搁，他有种预感，这种兴奋只是刹那的，只要他多耽搁几个小时，恐怕这种想法就会被另一种负疚感取代，到时候，他这个掘坟哥还写屁文章！
不过，提到探监，秦斯泉不由得想起另一个人。
夜幕降临，秦斯泉成功把袁晴从校图书馆拽进喧闹的羊汤馆。
“伤好了吗？”他关切地问。
“已经好了。”
“你看上去，面色好了很多。”
袁晴喝了口热水，“你在博物馆的工作怎么样了？唐雪薇的情况还好吗？”
“医生说她的病情很不稳定，父母已经开始选墓地了，我昨天还去学校看望过她，孩子很乐观，还吵吵着说，不喜欢太安静的墓地。”
袁晴再次沉默。
“唐雪薇的父母一直没有瞒孩子关于病、或者死亡的事，这是他们最坏的打算，也是必须要面对的一道关卡。他们也同样期待医学奇迹。”秦斯泉叹声气：“我以前不理解，还因为这个事和鹿前辈吵了架，但现在好像能理解些了。”
“你很敬重林鹿。”
“对，很少有人像她那样做事……”秦斯泉目光闪烁了下：“我现在还很迷茫，很多事都想不通透……”
他手指在玻璃杯杯腹上弹了几下，转头向厨房大喊：“喂，大叔，8桌的羊汤拜托快点，快饿死了——”
“就来咯——”老板回应，果真端着热气腾腾的大瓷碗，小步快走来到他们身边，放下羊汤后，甩手就在秦斯泉脑后拍了一巴掌：“死小子，我也是你爸爸辈的人，好意思这么使唤我？”
“大叔，你别拍脑后，会猝死的！”秦斯泉抱怨。
“别吓唬你大叔——大小伙子怎么会那么脆弱？”
“人命本来就很脆弱！”秦斯泉揉着脑袋：“你至少该有点常识吧？后脑勺这里可是比心脏还致命的要害之处，小脑脑干都在这地方扎堆，一个拍不应，我就立马嗝屁了，救都救不回来！”
“这小子，胡说八道些什么！”大叔埋怨着，回厨房去了。
袁晴看着他进了厨房，才稍稍低下头，小声地问：“你们认识很久了？”
“是，小时候，我爸……”秦斯泉顿了下，似乎叫不惯“爸”这个字，随后，尴尬地跳过它，继续说：“妈经常带我们来这里吃，我妈和老板娘还是老同学。”
看到袁晴分明起了好奇的神情，秦斯泉慌忙转移话题：“快吃，都快饿死了！”
这顿饭后，在送袁晴回学校的路上，他便有意无意地提起了探监问题。
“那你去见过凶手吗？”
袁晴登时脸色很沉重，很显然，她去过了。
“呃，我也得去一趟监狱，去看个人，问他些问题。”
袁晴愣了片刻：“是和你爸爸……”
“不，不是，”秦斯泉赶紧打断她：“是个和我们家的事完全不相干的人……也不能说是完全不相干……”
秦斯泉不知道该如何向袁晴解释韩晨阳这个人，看着这个女孩和自己脚下的孤独倒影，他忽然生出一些冲动，拉拽着她快走几步，走进尚品小区，径直来到24栋楼下。
“来这里做什么？”袁晴紧张地瞪圆了眼，哥哥去世给她的心理造成最大的后遗症，就是不再相信这个世界，尽管因为秦斯泉是哥哥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从而让她把对哥哥灰烬般的亲近移植到秦斯泉身上，但不代表她就真正可以跟他去陌生的地方！
她停下脚步，不再走动。
秦斯泉看穿了她的心思，也不再强求，只是抚摸着楼门前的花坛：“袁晴，接下来我要对你讲的事，是我的秘密，这个城市没几个人知道。”
“我小时候，就是在这里长大的。爸爸，妈妈，我，妹妹，四口之家，和睦幸福。我印象中的爸爸，是个无所不能的男人，他无限宠溺着我们，说我们是他生活的全部，是他奋斗的动力，他喜欢让妈妈带着我们去各种地方游玩，说是孩子就应该开眼界、长见识，将来才会有出息。”
袁晴专注地听他讲小时候的故事，几乎对父亲没有印象的她，不知不觉把自己也代入到秦斯泉的家庭中去，成了骄横又可爱的秦二嫚公主。
“后来，爸爸的性格变了，尽管他极力伪装，但人还是变得阴郁、敏感，一点小事就能让他发脾气，越来越抠门，那时，我正是青春期，叛逆得不得了，我妈根本没察觉到我爸的危机，妹妹也不懂事，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家里的亲戚，外面的朋友，每个人都依仗着他，可他却失去工作，连续几年都没办法就业，他被彻彻底底孤立了。”
“他对我说，这个社会给了男人很多偏见和压力，性别歧视的受害者，不止有女性，还有男性，当时我并不懂，实际上，截至目前我也不是很懂，直到我……我翻到了萧瑟的遗愿，那是另一回事了。”说着，秦斯泉深深地吸了口气：
“反正，在他撑不住的时候，妈妈带着我们去度假了，我们天真地以为他还在为工作加班，事实上，他就在这栋楼里，13层，1301，自杀了。”
“自杀？”袁晴剧烈地打了个寒颤，眼里迅速积蓄起了泪水。秦斯泉咬咬唇，他没办法安慰袁晴，因为他自己的情绪都几乎难以控制，他咬着右手捏成的拳头：“他选择了最痛苦的死法：头孢加白酒。死前发布了定时微博，希望网友帮他报警。警察赶到时，现场一片狼藉，他的面部因痛苦而剧烈扭曲，客厅里到处是他吐出的秽物……”
他不想再回忆了。
“总之，他的死曾经在网络上掀起轰动，张嘉文找到我妈，希望得到帮助，撰写一本书来剖析我爸自杀的深层原因，他是个好作家，真的，一字一句都尽量还原现实，到最后，到我爸自杀那个片段时，他想亲自体验。”
“亲自体验？”袁晴眼里泪光闪动，她被吓得不轻，任何生命的冒险都让她打心眼里感到恐惧。
“你读过最近《真实人间》的文章吗？”
“我从来不读《真实人间》。”袁晴摇头：“我不信赖媒体。”
“你是对的！”秦斯泉说，“当时，张嘉文只是想体验自杀，他加入个自杀群，里面的三位群成员，却是真正地想自杀，张嘉文找关系制作了假药，目的是让大家也做一番濒死体验，从而更珍惜生命。为了避免过程中出现意外，这才有了监控事实。”
袁晴惊愕地望着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要保密。”
“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遗愿博物馆档案室有顾思齐的资料，我读了她的日记。”
袁晴挑高了眉头。
“当时参与者有四人，张嘉文、顾思齐、林鹿和韩晨阳。事实上，一共有五人：曹熙雯。而被拯救下来的，一共有三人：夏宁，风，和萧瑟。”秦斯泉顿了顿，继续说：“我私下里调查过，夏宁目前在一家情商培训机构做导师，风一直失联，不过我相信，她一定也过得很好，萧瑟在南方偏远村庄支教时车祸去世。”
“目前网络的舆论都是清一色地在讨伐张嘉文，可我知道他们当年的行动是正确的，比如说萧瑟，他生命最后的时光找到了自己心之所往，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所在，他的去世不是因为重度抑郁症的自杀倾向，而是因为阻止穿山甲偷猎者。遗愿博物馆也做得对，我看过萧瑟的遗愿档案，他从我爸自杀的房间里获得新生，也让我终于理解了当年我爸的心结和负重。这可能就是天道轮回吧。”
“那，在监狱的是……”袁晴没忘记秦斯泉想去探监的愿望。
“韩晨阳。”
“他怎么……”
“他毒驾，意外撞死了怀有身孕的顾思齐，林鹿也重伤，差点活不了，而他，凭着迷迷糊糊的意识，居然逃了，当时的新闻说，在臭水沟里找到了他。”
袁晴是个聪明人，虽然无法探知真正地目的，但大致她知道秦斯泉的这番讲述意味着什么。
“我陪你一起申请吧？”她小心地提议，秦斯泉大喜过望，热烈地抓住她的双臂，“真的吗？我想提这样的要求可是又不敢……太谢谢你了！”
“我也想请你帮个忙。”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秦斯泉拍着胸膛，他看着袁晴把双手装进衣兜，缩了缩肩膀，恍若突然感到一股寒意般——到底是什么事呢？
“我想……”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遗愿博物馆更新，第41章：一诉离人殇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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