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经过时,都抱着八卦和好奇的心情,这时,秦斯泉就会双眼直勾勾地瞪回去——别人的情绪,关你什么事?反正你们在乎的,永远都是猎奇、狗血、奇葩、重口味!
这个社会的冷漠让人发指,他永远不会忘记当他重返直播间时,那些渴求他讲更多凶杀案细节的弹幕,是怎样厚颜无耻地霸屏,他也记得,曾在眼前这座小区里发生的旧事,当一具尸体被发现时,周围人是如何非议他的生活、家人,不负责任地揣测他凄凉的落幕,又是怀着多大的怨恨来看待近邻的悲剧。
怒火发泄出去后,他稍微冷静些,看到袁晴红着眼眶,她眼睑轻合的瞬间,两滴豆大的眼泪就沾湿睫毛,顺着脸颊滚落。
秦斯泉鼓胀的太阳穴激烈地跳动,后背黏糊糊地生了一层热汗:“对不起,不该让你听到这些的……”
他从包里取出一包纸巾,拆开抽了张,匆匆递给袁晴,见她不接,心下一顿燥热,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掐掉。他拿着纸巾,蜻蜓点水似的在她泪痕处快速沾过,又不知拿那纸巾怎么办。
“这些话,不是对谁都能讲出来的,对吧?”
秦斯泉低着头,“抱歉。”
“我不指望谁能与我感同身受,但目前,我们只能依靠彼此。”她抬起水汪汪的眼,“我找不到我哥了,我就会找最后一个看到他的人,好像我哥还有一部分在他身上存活……”
话没说完,她便看到秦斯泉打了个寒颤,便讪笑着摇摇头:“对不起,又吓到你了。”
“没事,我只是需要点时间去适应这些糟心的后遗症。”秦斯泉挺起胸膛,“你放心,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我没有那么容易被一直吓到。”
“我想去探监。”袁晴忽然说,“想去见见那个杀死我哥的人。”
秦斯泉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袁晴擦尽眼角的湿润,望向天幕与城市交接之处:“有些困扰我的答案,如果我现在弄不明白,它就是伴随我余生的一片雷雨交加的阴云!”
答案?你要问什么答案?凶手为什么杀人吗?你忘了,他说过,出狱后的他不想、也无法融入现代社会,他想回监狱去混吃等死!
他为什么选择你哥下手?或许是因为你哥努力生活的模样激怒了他,或许是你哥普通的小确幸燃起他的妒火,又或许,仅仅因为你哥是一个忽略了这社会险恶一面、以利诱导,就能送他去凶杀目的地的受害人。
你如果去了,能得到什么?虚情假意的忏悔词?还是日复一日挥之不去的凶手那凶狠的双眼?
秦斯泉头脑风暴着袁晴探监的目的,尽管他有十万个不支持袁晴决定的理由,但话到嘴边,看到她定定的目光,又收回自己的说辞。
“我尊重你的选择。”
“你呢?愿不愿意一起去?”袁晴追问,注目着他。
秦斯泉大惊失色,全身的汗毛都耸立起来,他连连摆手:“算了算了,我就算了,我巴不得那人渣能快快地从我脑海里消失,我这辈子都不认识他,如果我也去监狱探监,我敢保证,打从看到他的第一根头发丝起,我就能回忆起那晚他劈柴似的杀人动作,我不是自找虐吗?算了算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做好我的本职工作就好。”
说着,他自我安慰似的拍拍包,里面放着林鹿初步整理出来的唐雪薇的资料,和她亲自制作的调查大纲。
“那里是什么?”袁晴好奇地问,其实,在殡仪馆跑马灯花圈之前,她就接触过遗愿博物馆,当时负责侦办袁朗被杀案的刑警无意间提起遗愿博物馆,她记住了它,在深夜里,博物馆已经闭馆的情况下,站在二楼的后窗下,短暂仰望这座几乎可以在生者和死者之间搭起沟通桥梁的博物馆。
“那啥,遗愿嘛,”秦斯泉挠挠后脑勺,推着车子向前走了一大步,袁晴跟上来,两人并肩行着,秦斯泉的左手横在自己腰胯部位:“有个12岁的小姑娘,大概这么高,忽然就病倒了,是白血病,可能活不了……”
“你的工作和遗愿相关?”
“是啊,我现在是实习遗愿录入师,得去调查遗愿档案的真实性。”
“接触遗愿不会害怕吗?”
“呃,大概是因为我刚刚加入的原因吧,所以……还好。”
两人缄默着,继续向前走,秦斯泉浑身不自在,他的手在车把上不自觉地轻敲:“那个,我今早出门时还想着,你哥不在了,你生活应该挺拮据,得给你寄点钱。可是到银行门口了,发现我没有你的汇款账号……连电话都没有。”
“我不需要钱,我勤工俭学,能养活自己,你钱收好,总有需要的时候。”袁晴拒绝了他的好意,不过,秦斯泉的举动让她倍感温暖。
“电话呢?”
“我会来找你。”
秦斯泉一怔,淡淡笑着:“喔,确实,你知道来博物馆就能找到我——可是,江大在北边,博物馆在南边,距离太远。你给我个电话吧,有事打个电话,我去找你。”
但是,袁晴仍不打算与他告别,出于某些秦斯泉也捉摸不透的原因,她似乎更愿意和他守在一起。
可是,他得去调查唐雪薇的遗愿了。
“那个,”他犹豫着:“不如你和我一起……”
“好的!”袁晴立刻答应,秦斯泉停下来看了她几秒,女孩坚定地回应着他,叫他没办法收回刚才的客套话。
“那去扫辆共享单车吧,”秦斯泉只能服输,尚品小区外有一整排桩式共享单车,他看着袁晴推着其中一辆向她走来,愁得不得了:“我骑车很快的,你能跟得上?”
“放马过来。”袁晴说。
嘿,小姑娘口气真不小。秦斯泉心想,背好包,跨坐上自己的死飞座驾,刚蹬了半圈,又停下补充说:“有个条件——我的工作内容目前是保密状态,千万不要把你看到的、听到的,事先发布出去。”
自袁朗被杀,作为目击者的秦斯泉,接受《真实人间》的采访后,成了直播平台的红人,一时间打赏无数,礼物霸屏,粉丝翻倍增长。若放平常,秦斯泉简直能高兴到睡不着觉,现在,他也睡不着觉,原因变了。
一旦闭上眼,凶杀的记忆就会漆红脑海。
残忍的凶杀让他心理遭受重创,偏偏粉丝的关注点都在他的痛处,人们不顾他的感受,渴望听到更多细节,一遍一遍地,把秦斯泉试图忘记的场景又重新找回来,鼓励他添油加醋了许多恐怖小说里的情节和气氛。
换言之,人们只想从目击者的身份中得到代入感,来满足自己对重口味故事的追求,一旦满足,他们就会皱着眉头,一副悲天悯人或义愤填膺的神情,点赞、打赏、发送弹幕: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施主多保重,下回更精彩。
这种可怕的冷漠凉薄,和扭曲的欲望追求,委婉含蓄地占领了屏幕后的一张张普通人的脸。卂渎妏敩
秦斯泉决定注销主播账号的那晚,连做了一小时高强度室内运动,才在深深的倦意袭来时顺利入睡。梦里,他又回到那一片荒凉的村庄。
他一辈子也忘不了那晚的虫鸣鸟叫,还有两束撕破安谧夜幕的出租车车灯。车灯黄白的光芒闯进向破败的院子时,他的视角仍藏在这院子房顶。半人高的草丛后,有他专门开辟出来的一小块空地,那里放着他的睡袋、自拍杆、背包、水、手机,山地车。他的身上有淡淡的驱蚊花露水的味道。
他好奇地趴在最前面的一层草丛后,盯着出租车看,有一瞬间,他甚至想——难道是做直播的同行?
可接着,出租车风窗玻璃就是一片血红!
小小的车身剧烈摇晃,车身好像要挣脱车轮似的,里面的人挣扎、反抗,玻璃上的血越来越多,红蔼蔼的一片。
几乎没有声音——可能一个阴冷、古怪、沉默又早有准备、可能还有类似经验的人,正死死捂住另一个人的嘴,那人惊慌失措,拼着全身的重量撞开车门——
这时,秦斯泉看清楚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年轻人,他仰面摔落地上,艰难地翻过身,趴着,伸出左手死抠地面——左手的中指不见了,他又伸出右手——右手只剩一只大拇指!
他仅凭这两只手,努力向前爬,尽管每一步痛苦无比,且只能挪一厘米,他也在爬,身下血流成河,土混成泥,在他身下粘了厚厚一层。
他继续爬……
凶手可能在车座上歇了歇,然后才从后座跳下来。
他身上沾满了别人的血,腥味刺鼻。他舒展筋骨,捏着刀子的手放在另一只手上,捏动关节:咔!咔!
换另一只手:咔!咔!
他转转脖子:咔!咔!
他扭扭腰,踢踢腿,还做了一组原地快速踮脚。
早先还聒噪的鸟,这时蜷在巢里不敢吱声,飞舞的蚊虫也不见踪影。
秦斯泉松手,他的指关节和被捂紧的嘴边的肌肉都感到一股生疼,他赶紧摸到手机,护在怀里掩住光芒,亮度调到最低,旋即出于习惯地打开直播间。
午夜时分,彼时他粉丝量惨淡,直播间空空荡荡,他的镜头对准了袁朗。
跑啊,跑啊。秦斯泉心里为他加油,可同时有个更大的声音在说:没救了,没救了。
袁朗忽然停止了爬,他微微侧头,看向这边的草丛。
秦斯泉吓得头发都立起来了,他看到那双眼半合,好像已经是死人的眼了,他嘴里吐出的血远没有喉咙处的血多,他的血要流尽了,他浑身抽搐,凶手却向他大踏步地走过去!
他嘴唇哆嗦着,好像要说什么话!
秦斯泉恨不得把全身的细胞都变成一双耳朵,但即使这样,他只能听到嘶嘶的声音——袁朗的喉管被彻底割断,他没办法再发声。
袁朗流泪了。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遗愿博物馆更新,第23章:夜半垂死梦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