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尹领着金吾卫在前方血战,形成了一条防线,抵挡着叛军,但对方人马悍勇凶横,显见是久经沙场之师,领阵之人更是武艺高强、出手狠辣,而长安这十几年来已经平静惯了,金吾卫的士兵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不免在气势上就弱了一头,渐渐有些招架不住。
武将们都已经提刀上了阵。
事出仓促,叛军突然从长骊山北麓直扑而来,金吾卫算是反应迅速,立即护住肃安帝和一干众人,重重卫兵紧张地把守在肃安帝的周围。
叛军在那边疯狂呐喊着,少顷,前线的人打探之后,赶紧过来奏报,这群叛军原是豫州节度使林阳的旧部。
两年前,林阳举兵图谋不轨,朝廷遣大将军薛劲山平乱,林阳伏诛,彼时,尚有残部在林阳义子林堂的带领下逃入深山,后不得其踪迹。未曾想到今日竟在此出现,而领阵之人正是林堂。
林堂本为山匪,后为林阳所收服,其人性情狠毒,擅长山林作战。此次前来春猎护卫的金吾卫士兵在人数上本就稍逊于对方,加上这样一个难缠的敌军将领,更是难以应付,眼下死伤惨重。
众官兵且战且退,文臣与女眷们踉跄随行。
肃安帝听完了奏报,停下脚步,后方已是山壁,他们也已经无路可行。
他的面色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但毕竟帝王胆色,终究不凡,他在盛怒之下,仍然保持了十分冷静:“兵部尚书王胜之何在?”
王胜之立即从人群中滚了出来,跪在地上:“臣在。”
“此次春猎筹办由你负责,你告诉朕,这么多叛军,是从哪里出来的?”
论理来说,昨天兵部的人刚刚巡过山,之后才封山待猎,这一片黑压压的叛军少说有五六千人,不可能藏身其中不被发现。
王胜之浑身发抖,几乎要晕过去。
他方才接掌兵部不久,今年乃是首次操办春猎事宜,巡山的路线、时间和人手,属下呈报上来的,他仔细看了,没什么不妥的,就依照往年的惯例照旧执行了,并未多加思虑。谁能想到,会出这样大的纰漏,太平盛世,天子脚下,竟突然有叛军出现,令人猝不及防。
但这些话,王胜之哪里敢说出口,只能不住地叩头,叩得满头是血。
肃安帝冷冷地瞥了王胜之一眼,不再看他,转而把目光投向前方的战场。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这样的场景,肃安帝恍惚想起,他在十八年前也曾见过,皇子夺嫡,兵起宫墙,当年,是振武王世子姬扬霆护在他的身前,千军万马亦不能阻挡。
肃安帝闭了闭眼睛,很快收敛起心神,这个时候,他格外地想念起长子贺成渊:“太子呢,还没找到他吗?”
立即有金吾卫副统领回禀:“陛下,太子的马就在前面,他应该在这附近,我们正加派人手寻觅。”
太子贺成渊,大周的战神,只要有他在场,何惧这些乌合之众,所有人的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肃安帝沉声问道:“援军何时能到?”
副统领有点汗颜,把头埋得低低的:“下山的通道恰被叛军所阻,音讯不能传递,已命人从后山翻出去,莫约还要一些时间,吾等将誓死守卫,断不会令反贼得逞,请陛下莫忧。”
肃安帝重重地“哼”了一声,脸色十分难看。
人群中忽然起了一阵骚动,有人指着后面那片石崖,喊道:“你们快看!”
一条人影从远处的石崖上面跃下,如同飞翔的苍鹰,英姿矫健,他的背上还负着一个人,飞快地朝着这边疾掠而来。
“太子!太子殿下原来在这里!”
众人惊喜的呼叫了起来。
肃安帝的脸色稍微舒缓了一些。
众人为贺成渊让出了一条道,贺成渊放下方楚楚,不疾不徐地走上前来,对肃安帝跪下:“儿臣护驾来迟,让父皇受惊了。”
他的神情冷静,气势稳固若山岳。
肃安帝说不出是欣慰还是气恼,他仿佛从贺成渊身上看到一种鄙夷的意味,但是此情此景,他又不便发作,只能尽量和蔼地道:“成渊来得正好,速去杀敌破阵,以安众臣之心。”
冯皇后本来脸色苍白地躲在肃安帝的身后,此时见了贺成渊,急忙奔过来,放低了身段,哀声请求:“太子,魏王适才去了北麓,大约正与乱军对上,此时行踪不明,求太子念及手足之情,快去救他。”
肃安帝冷着脸,斥道:“怎么,魏王的命比朕更要紧吗?”
冯皇后一时情急,已知说错了话,慌张地跪了下来,流泪道:“陛下息怒,臣妾并无此意,臣妾只是过于担心了,魏王……魏王他危殆矣。”
她说着,捂着脸哭了起来,此时,再高贵的皇后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母亲,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
肃安帝看着冯皇后这样,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对贺成渊道:“去吧。”
“喏。”贺成渊淡然应道。
方楚楚立在旁边,眼巴巴地望着贺成渊,满面担忧之色。
贺成渊从她的身边走过,略微停顿了一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
他的手掌宽厚而温热。
所有人的目光“刷”地一下转了过来,方楚楚的脸红得就如同方才的桃花,但还不待她生气,贺成渊已经掠了过去。
人在半空,利剑出鞘,如贯日长虹。
叛军的首领林堂亦是一员猛将,他身高九尺,持一双利斧,大喝一声,双臂一挥,悍然迎上贺成渊。
同时,左右两侧各有叛军武将袭来,三人围住了贺成渊,彼此配合呼应,以不要命的打法,死死地缠住了他。卂渎妏敩
今日来这里的,都是昔年林阳麾下的死士,此际见了贺成渊,虽然震惊,也不显慌乱,领头三人围住了贺成渊,而那些士兵们依旧与金吾卫凶狠厮杀。
陈尹在长安养尊处优多年,未曾上过沙场,久战之下有些不支,被人当胸劈了一刀,大叫一声,倒了下去。周围的士兵慌忙冲过来,拼死护住他,将他抬下去了。
而那边,贺成渊依旧与贼首三人缠斗中,刀剑滚成了一团雪光,连动作都看不清楚。
肃安帝远远地望着战局,眉头越皱越紧。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一种沉闷的声音,地面都隐约震动了起来。
百官们惊疑不定,彼此面面相觑,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那动静越来越大,原来是马蹄声。万马奔腾,疾如风雷,黑压压的骑兵从那边奔驰而来,士兵的铠甲和长戈上闪着寒光和血气。
有人认出了怀化将军的旌旗,惊喜地叫了起来:“是援军!援军来了,是王将军!”
当先一人,正是贺成渊麾下的大将王宗和。
贺成渊的人马向来雷厉风行,王宗和更是有名的冷面将军,一张黑脸,从来六亲不认,他一声断喝,骑兵们长戈向前,刀剑出鞘,直杀了过来,行动间果断狠辣,那凌厉的攻势,连金吾卫的士兵都被波及到了。
金吾卫士兵们急忙抽身后退,把这片战场腾出来让给这支铁骑兵团。
林堂在厮杀中自然发现了这番变故,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林阳对林堂有救命之恩和知遇之恩,林堂此番前来,本意是想为林阳报仇,刺杀肃安帝。
几个月前,恰逢原来的兵部尚书张钧令调任豫州太守,他与张钧令打上了交道,得到了皇家春猎历年的部署筹划,尤其是兵部的巡山路线,凭着这个,他带领手下人马躲过了官兵的搜索,蛰伏在长骊山深处,就待肃安帝到来。
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谁料竟连出变故,先是太子贺成渊居然在此出现,而后又是朝廷精锐骑兵来援。
林堂心念急转,已知今日之事不谐,他也是个果断的人,当下大吼了一声,两个同伴立即全力顶上,林堂虚晃一招,脱出了战圈。
那边的手下听到林堂的吼叫,马上从阵后推了一个人出来,林堂抢了上去,将那人捏在手里,斧头架了上去,转而对贺成渊大声喝道:“兀那狗贼太子,速放我等兄弟离去,否则我砍了你弟弟的头。”
被林堂捏在手里的正是魏王贺成弘,他带人去北麓行猎,恰逢林堂,所带的卫兵皆被叛军所杀,林堂见他自称魏王,身份不同,特意留了他一条命,如今果然派上了用场。
贺成弘被林堂掐着脖子,话都说不出来,脸色发青,用手使劲抓挠着,又惊又惧,口中“赫赫”作声,用乞求的眼光看向贺成渊。
周围的骑兵们挥舞着长戈,兵刃撞击在一起,鲜血飞溅,不断地有人倒下,哀嚎着死去,马蹄踏过地上的血肉之躯,混合成一种沉闷而瘆人的声音。
一片混乱。
贺成渊的眼睛望了过来,那是一双兽性的眼睛,没有丝毫感情,仿佛是山林中蛰伏的猛虎,盯住了它的猎物。
林堂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不对,他中计了,他被张钧令利用了,林堂一念及此,背后不禁出了一袭冷汗。
贺成渊露出了一个微笑,冰冷而残酷。他不再留情,手臂倏然扬起,剑光快成了一道残影。
对战的两个叛军将领只发出了短促的闷哼声,咽喉已被切断,双双倒下。
贺成渊的剑势不停,犹如风火,夹带着锐利的啸声,向林堂奔袭而去。
周遭的空气都沉了下来。
林堂情知不妙,疾速后退。贺成渊来得太快太猛,他来不及思索,凭着本能紧紧地抓着贺成弘,企图用这个人质来抵挡贺成渊的霹雳一击。
贺成渊的剑已经到了身前。
贺成弘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眼里映出剑的锋刃。
“魏王,这是我给你的回礼。”在这一片剑与血光的影子中,贺成弘清晰地听见了他长兄的声音,冰冷的,一如往日。
长剑从贺成弘的胸膛贯穿而入。
林堂一惊之下,急急撤手,双斧一错,迎上剑锋。
贺成渊的神情倨傲而冷漠,他望着林堂的目光和望着一个死人没什么分别。他的剑穿透过贺成弘的尸体,带着滚热的血,劈开了斧头,再直直地贯入林堂的身体。
雷霆之势,无从抵挡。那柄剑将贺成弘和林堂串到了一起,余势不歇,连带着飞出数丈,“夺”的一声,钉到了地上,只留下一小截剑柄,露在贺成弘的胸前。
骑兵战士在厮杀中围了过来,彪悍的战马无情地踩踏过去,那两具尸体转眼就淹没在马蹄之下了。
贺成渊立在战场中央,身形稳固如山岳。
这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春猎,没有猎物可以从他的剑下逃脱,魏王当然不会例外。
王宗和在贺成渊的身边下马,恭敬地双手捧上了贺成渊的银枪,有人将贺成渊的战马牵了过来。
贺成渊接过枪,上了马,枪尖一抖,指向前方,面无表情地道:“一个都不要留。”
骑兵们轰然应诺,声音震动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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