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里,启仁拉开窗帘,看着外面的倾盆大雨,说:“如果可以,真想在雨中的樱花树下沉沉的睡上一觉。但我却又害怕,自己做了太多坏事,上天会降下天雷,殛杀了我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贼子。”
“夫君不是一向都不信神佛的么,今天却为何会发这样的感慨……”玄月握着他的手,说。她总是尽自己可能抚慰着这位孩子的心,抑制着丈夫内心深处所隐藏起来的暴虐。
启仁笑了笑,回过头看着她,说:“原本是不信的,可自从姐姐你的肚子里有了我们的孩子以后,启仁便不由得不信了。”
玄月也笑了。她靠着丈夫的肩,说:“这场雨来的可真巧,恰好是在夫君心情不好的时候,雨便来了。夫君与其相信上天,向那虚无缥缈的诸神祈祷,为何……为何不选择相信自己?”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神的话,那么我们又为何会来到这个世界呢,你不觉得这是一种无法用科学去解释的奇妙景象吗?在死亡之后,我们没有失去意识,而是一次又一次的在不同的世界中穿梭,开始一段又一段不同的人生,这很神奇不是么?”说完,启仁陷入了沉思。
玄月无奈地一笑:“呵……这可能是我唯一无法对你解释的东西了。”
“那这样看起来,姐姐也并不是全能的嘛。不过作为一个宇宙中一个渺小的存在,人又怎么可能真正做到全知全能呢,因为就算是上帝,也无法做到啊。”他说。
他看起来是犯病了,作为他的妻子,玄月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些什么,对待抑郁症患者所释放的情感,不应该去“堵”而应该去“疏通”它。哪怕这世上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本是不相通的,可是作为他的妻子,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做到与他感同身受;而在感同身受的同时,自己要比他更加坚强,因为只有这样,才有资格作为他宣泄伤感的对象。
于是,她紧紧地抱住丈夫的手臂,对他这样说道:
“哭过之后,如果觉得疲惫了,就让自己休息一下吧?我会陪你到最后的,我会陪你到最后的……请相信我,因为我,是你唯一的亲人,今生来世都是,请相信我,我比这世上其他任何一个人都要爱你。因为我就是你,是你永远也无法分割的影子……好了亲爱的,闭上眼睛,让自己休息一会吧?在你睡着之前最后看见的人会是我,等你一觉醒来的时候,会第一个出现在你的眼前也会是我。相信我,因为我爱你,睡吧孩子,姐姐会一直陪着你的。”xündüxs.ċöm
听完她这一番告白,启仁似有感触地说:“我不是一个好学生,亦不是一个合格的恋人,让作为师傅和姐姐的你时常为我忧心了,真抱歉……”
“你这样想么?”她问。
……
启仁:“姐姐,我好想你——这才是我现在唯一所“想”。我好想你……真的很想你。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很悲伤……很难过。这样的我,真糟糕……”
玄月:“睡吧,醒来之后雨就停了。我知道,你现在心里肯定有很多甜蜜的话想对我说,但是我希望你把甜蜜的话留到明天再说,现在先好好的让自己休息一下。这几日夫君的头疼,比起前段时间是否有些缓解了?”
启仁:“头虽不痛了,可是心中的烦恼却仍是一丝未消。”
玄月:“夫君还记得上回我问你,你跟我说的那个故事吧?”
……
“记得。”他说,“就算我第一次向你提起我的病况的那一天,我记得没错吧。”
“可是夫君当时骗了我,对么?其实从夫君说话时的眼神的语气里我就能知道,夫君当时在撒谎。尽管我当时立即就说夫君是在编故事,可是却没有真正拆穿这个谎言。我放肆地问一句……夫君其实……并没有过父母双亡的经历吧?”
“那又如何呢,有的人活着,可是却和死了没什么分别。如果一个人的父母从来也没有做到一个父母该尽的责任,那么那个人与父母双亡的孤儿又有什么区别呢?某些时候……甚至连个孤儿都不如吧?最怕的就是得不到任何一份关爱,还要承受他们带给自己的“害”。在那段日子似人非人的日子里,我不止一次对自己说:「假使我现在死了,也应该是带着笑死去的吧?」而且我还对自己说:「下辈子宁愿做个畜牲,甚至是坟头上的野草,也不想再做人,尤其是这家的人。」”
“已经到了势同水火的程度了么……”说完,她立刻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错话,自己不应该去接他这个话题的。
“心口的旧伤越发的疼痛了。”他捂住胸口,沉重地说道。“七十年前若不是被他们处处掣肘,和那唱的比天高的反调所折磨,我早已诸事皆成。呵……若是我早有这份不怕失去一切,甚至是生命的心,早几年用生命去反抗那绝望,或许不会有那日的窘境……而使我整个2016至2018,殚精竭虑,忍辱负重,方才取得的伟大成果付诸东流的,不是我而正是他们,是那些视我一切所为皆为逆流,而无视我所取得的成果的,那所谓的家人。我已经不想再过他们为我庆祝的哪怕一次生日,也不想再与他们说一句话,倘若下辈子再让我回到那个家里,我不会等到二十岁,而是会在自己还未出世时就用脐带把自己给勒死。”
“所以说……夫君的第一世……是自杀身亡的吗?呵……原以为你的重度抑郁症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却是真的。”
“是啊,大脑缺氧的感觉可不好受啊,双眼逐渐漆黑一片,脑袋沉沉的。不过我还算死得稍有尊严了,直到丧失意识以前,我都紧咬着牙关,尽量不让自己和其他那些吊死的长舌鬼一样。”
“我懂那种感觉,因为我体验过那种死法。”
“是么?你也吊死过?”
“和你不同的是,我不是自缢,而是被别人给缢杀的。被缢死的人,脖子上会留下很明显的淤青,就算血肉消磨,化作白骨,被缢杀的痕迹也会一直存在。因为大多数情况下只有被勒死的人,脖子上才会有颈骨骨折的现象存在。除非被烧成灰……那样,就什么都不会留下了。”
“呵呵。”他忽然笑了起来,“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死过越多次的人,也就越知道怎么避开死亡。现在的我,已经再不会被任何人阻碍到我的登阶之路了。”
“您如此不遗余力的想要登上最高峰,甚至不惜……玄月实在不知您到底为了什么……您不爱财,不爱享受,更不爱女色,为何却一定要做皇帝不可呢?”
“因为我喜欢掌握一切,而不喜欢被人所掌握;在这一代宗室之中,除了我任何人都不能够登基为帝!诸兄弟之中除我之外,父皇立谁做太子我就扳倒谁!这个答案,足够让你满意了吗?!”
“如今的殿下,令我感到畏惧。你已不再是当初的源,也永远无法再回到当初的源了……”
“畏惧?呵,难道我很可怕吗?不,其实我已经够仁慈了,你知道吗,就算换任何一个人做到我这个位子上,只有他不是个白痴,或者是一摊扶不上墙的烂泥,他就一样会选择和我一样的路!呵呵……其实人们并不是不愿意做坏事,只有能够获得足够大的利益,就算你的良心有天那么大……乌云盖日,就算是天也一样可以被遮住!”
“所以你今天中午真的不打算要睡一觉休息一下了吗?打算跟我聊一整个中午,然后下午没有精神处理公务,把一大堆的公务再像昨天一样往明天去推?”
“区区一个高丽,能有多少公务?”
“姐姐知道区区一个高丽没有多少公务,可是上次是夫君你自己叫竹下总督把他每一日处理的公文都拿到夫君你的书房里,等你阅过之后再下发高丽各府么?夫君如果一日不阅,这些公文可就一日下发不到各府道衙门呀。”
“昨个我让特蕾莎去买了一套采耳工具,就放在那边的书柜里,原是想着等到哪一日失眠睡不着的时候让姐姐帮我采采耳,助助眠的……呵,想不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来吧,如果今天中午还是睡不着的话,下午就又会像昨天一样没精力处理公务了。”
“丑话说在前头,我可没有采耳的经验,要是给你掏聋了我可不负责了啊……”
“我今天是不是有些失态。”
“还好,至少没有像上次那样抱着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到声音抽搐,眼睛发肿。而且就连我中途想要去小解,你都非要跟着去,跪在马桶边抱着我的手哭个不停。简直就像个五岁……不,最多只有三岁,你当时简直就像个三岁的孩子一样。”
“姐姐……不是说好不提这件事了的吗……”
“我觉得很有趣呀。”
“可是我觉得很尴尬,很没面子……”
“两口子在一起,还用得着在乎那所谓的面子么?难道面子不都是做给外人看的么?说真的,你能抱着我哭,那说明你没拿我当外人呀,我当时其实并没有瞧不起你,反而还很开心呢。”
“看到我哭,你居然会很开心吗?”
“听你这语气,你莫非还要姐姐跟着你一起哭呀?”
“那我可不敢奢望。”
“奢望不奢望的暂且不提,不过夫君你这头发该剪剪了吧?”玄月抚摸着他鬓角的头发,笑着说道:“如果不想剪,那就不剪了,留着也挺好的,看习惯了到也蛮好看的。”
“先不说这个,我突然有一个疑惑想要问姐姐——难道姐姐一点都不讨厌这样的我吗?我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姐姐这样去喜欢呢?就连我自己……都已经开始讨厌自己了,姐姐又为何还会这么喜欢我呢?”
“傻弟弟,因为我是你的姐姐啊,你既然叫我一声姐姐,那么作为姐姐,我难道不应该比谁都更加疼爱着自己的弟弟么?”
“我真怀疑自己正在做着一场梦,现在的我其实一个正在昏睡的植物人,正躺在医院里,靠着氧气管维持着生命。而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我的幻想而已……”
“有这个可能么?”
“没有,当然没有。”他自嘲地笑了笑,说:“因为我第一世那只会骂我是「猪狗不如、大逆不道」的那些所谓的家人们,他们根本就不可能花费无谓的金钱,去维持一个在他们心中早已成为混吃等死的废人了的,那低贱而又可恶贱命。因为他们巴不得我早死,早死早清静,所以每一日都在用不同的手段和言语来逼迫我,他们又怎么可能给我那一种我所幻想出的“可能”呢?如果现在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的话,那么给予我这种可能性的,也只会是我第二世的家人们。说起来还真怀念我第二世所遇到的家人们,因为他们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家人啊,在经历了第一世那样似人非人的境遇后,第二世的我对所有给予我疼爱的人都无比感激。记得前世我的老父亲是一个退了休的乡镇老干部,老来得子,所以对我尤为重视,我出身不高,但是却艰苦耐劳,成为了镇上第一个考上政法大学的高材生,毕业后我参加工作,成为了一个检察官,与大学时同系的女同学结了婚,十余年如一日,战斗在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上。虽说同样都是吃苦,但是我却很开心,因为我第二世的家人们会时常对我赞善匡失,而不像我最初的家人那般,不教而诛也就罢了,还一次又一次的扯我的后腿,甚至于把我当做他们的一条狗,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毫无任何尊严可言!姐姐你说,那样的家人,我又为何要把他们当做家人!所以,我才会对第二世的家人们格外珍视,就像一个三天没有饭吃的人,突然给他一桌饭菜,他能够把自己给撑死!不瞒你说,就算是到了今天,我依然怀念和记挂着我第二世的父母亲人们,如果可以,就算不做这个亲王,我也想要回到前世的世界。但是对第一世的那些所谓的亲人们!我则觉得死亡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我甚至巴不得死亡更早一天的降临在我身上!就连庆祝生日,都不是单纯的庆祝,而是想要以此为交换让你去做他们所想的事情!我受够了那样的亲人!他们根本就不是我的亲人!呵呵呵呵……没错啊!没错啊!我哪会有什么亲人呢,我又哪里能够与他们称之为亲人呢,我是猪狗不如的畜牲啊,畜牲又怎么会有作为人类的亲属呢!啊!?有吗!在外头受尽身心疲惫,回到那所谓的被称之为家的屋子里还要忍受他们的辱骂与逼迫!那我为何不干脆直接死在外头得了!我回那个家干什么呢!?啊!?呵……呵呵……可笑……真是可笑……”
“夫君不是畜牲,夫君是玄月的夫君,就算天下人都不理解夫君的苦楚,玄月理解!夫君从未有过那样的亲人,夫君只有玄月,玄月就是夫君唯一的亲人!玄月会给夫君建造一座,只属于我们的,真正的家。”她紧紧地抱住了这个受伤的孩子,给予着他人世间唯一的温柔,与温暖。
“姐姐……姐姐……”启仁唤着这个对他来说最亲近的称呼。他已没有父母,正如他所说,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便已把自己当做一个孤儿活着了。
而她,则是他唯一的姐姐,是他于人世间的唯一的亲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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