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过去,皇帝一直希望时间会冲淡一切,可以洗刷掉这个私生子内心的怨念,可丽太妃的死,彻底让希望破灭了。
皇甫少燕的身份,大家心知肚明,皇帝默默的看着他,担忧着他,炽热目光让皇甫少燕浑身不自在。
年少之时,被宫中之人欺辱恰巧被入宫的还是皇子的皇帝撞见,皇帝为他解了围,也是这般担忧爱护的目光,让皇甫少燕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温暖,原来皇室人中也有对他温柔以待的。
那时候不懂事,皇甫少燕单纯的仰慕憧憬着这个温柔强大的皇兄,他不禁白日做梦的想,如果皇兄是他的父亲该有多好,这样一来他和母妃就不会被欺负了。
直到皇帝登基,皇甫少燕逐渐长大,才发现当年的白日梦是真的,皇兄真的是他的亲生父亲!他是皇兄与母妃的私生子!
皇帝登基后对他越好,皇甫少燕越觉得讽刺,可他不知道哪里讽刺,许是长大后的叛逆吧。
屋内的气氛安静且尴尬,此刻皇甫少燕不想面对他,便打破这尴尬,“我的王妃呢?”
皇帝微微皱眉,怎么一醒来就想那女人?如果不是她出来瞎搅合,少燕也不会受这么大罪,差点连命都没了。
见皇帝不吭声,皇甫少燕立马急了,不顾撕裂伤口的疼痛,双手撑着床榻猛地坐起身,追问道:“玉兰呢?你把玉兰怎么了?”
“你关心她做什么?她差点害死你!”皇帝恨铁不成钢的道。
“玉兰怕我被俘后会问罪砍头,她顾及夫妻情谊才偷偷将我放走。除了母妃,她是第二个对我好的人,”皇甫少燕咬着牙,腿痛难忍,不甘的情绪让他的心纠结一团,胸中的怒气一股脑向皇帝发泄而出:“皇兄!母妃不在了,你连我的王妃都不放过吗?!”
此话一出,站在皇帝身后服侍的太监瞬间跪在地上,额头磕地,冷汗直冒,这等大不敬之话燕王怎么敢说得出口!?
万万没想到,被人如此兴师问罪,皇帝竟没有动怒。
“朕没有杀你的王妃。”
皇甫少燕再度追问:“那王妃在哪里?!我要见她!我要见她!”
“你,”皇帝向跪在地上的太监唤了声,然后摆了个手。太监立即会意,他如释重负的领命,掐着嗓子道:“奴才这就把燕王妃带来,还请皇上与燕王点下稍等片刻。”太监说完,毕恭毕敬的走到外屋后,脚底抹油一溜烟的跑出去,生怕自己之后听到些不该听到的,惹来杀身之祸。
皇甫少燕看皇帝苍老的面容,灰白的鬓角,以及无法掩饰的复杂失望的神情时,只觉得满腔怒火仿佛砸在棉花上毫无波澜。
皇室血脉至高无上,胡人血统卑贱至极,而这两者同时被皇甫少燕拥有着,打从他懂事起,无时无刻不想脱离这些,可母妃丽姬一直被皇室掌控着,他绝不可能舍弃曾经相依为命的母妃叛走。
如今母妃死了,唯一的牵挂没了,当年被欺负得没有人样的少年化为暴走的猛兽,将率领操练多年的大军一路朝皇城攻打。运气极佳的话,攻破皇城,大楚国陷入一片慌乱,最不济就败走而归回到西疆城,割地划界,自立为王。
托陈远陌的出卖,皇甫少燕初战被俘。
皇甫少燕叛国作乱的行径,在皇帝眼中就像个闹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年。
皇帝觉得是自己亏欠了他,可皇甫少燕却不认为被皇兄亏欠着。
“皇兄,你不杀了我,该如何向朝廷交代?”皇甫少燕问道。
“朕是皇帝,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皇帝轻声道:“你好好养伤吧,朕保你没事。”
“……”皇甫少燕靠在床榻边上,双目有些迷离,“我不值得你这么做,我恨透了皇室。”
“你恨朕吗?”皇帝如是问道。
皇甫少燕微微一怔,他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不恨,一点也不恨。
“朕知道,你之所以叛乱,是想与皇室、与大楚国做一个了断,丽姬死了,你没了牵挂,朕是你的亲生父亲,你能把朕当做牵挂吗?”
“皇兄……”皇甫少燕瞬间语塞,那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口不断翻腾着,他鼻头微酸,视线也模糊了,一个帝王,一国之主,居然如此卑微的讨好被俘的叛乱贼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皇帝缓缓的伸手抚摸着皇甫少燕的后脑,在他眼里,皇甫少燕永远是那个躲在角落里痛哭的人儿,很久以前他也是这般抚摸着他的后脑安慰他,希望他坚强些,再忍耐一下。总有一天,他会给这个孩子及他的母亲一份体面,一份尊荣。
“丽姬的死,朕会调查的清楚,哪怕对方是后宫妃嫔,是皇子,也由你发落。”
另一头,那出来寻燕王妃的太监问了一圈,才得知燕王妃被关押在别院的另一个厢房内。
于是太监脚不离地的朝那厢房赶去,只见那厢房门口连个看守的侍卫都没有,太监不禁心里犯嘀咕,也不怕人又跑了,回头皇上怪罪下来。
太监推门而入,这是一间极为简单的厢房,没什么富丽堂皇的点缀,十分简洁,太监四下看了看,心下狐疑,皇上不是下令将燕王妃抓起来么?怎么还好端端的供着了?太监探声问道:“燕王妃?燕王妃?”
这时屋内屏风里侧传来沙沙的脚步声,陈远陌从那里走了出来,见进屋的太监后也不免诧异,他记得这太监是皇帝身边的人。
“公公?有何事?”陈远陌连忙走出来。
这位太监年过四十余岁,也是司礼监出身,乃司礼监总管安寿阮的后辈师弟,所以朝廷内外的势力纠纷他十分了解,眼前年轻的官员,正是皇帝重点培育的对象。
“陈大人,”太监陪着笑脸道:“燕王殿下对王妃关爱有加,刚醒来就怕燕王妃出闪失,吵着闹着要见她。”
“姐姐她受到惊吓,精神恍惚,怕是现在去见燕王殿下会让他担忧,”陈远陌提议道:“不如等姐姐情绪安抚下来,我亲自领她去见殿下。”
“哎呦,陈大人,您是不知道,”太监一脸难做的表情,“为了燕王妃的事燕王殿下都跟皇上甩脸子了,杂家也是奉了皇上的意思来寻人,您可别为难杂家。”
“是我唐突了,”陈远陌问道:“现在皇上还在燕王身边吗?”
“可不是么,皇上跟魔障了一般,守了殿下一宿没睡呢,杂家就闹不明白了,这燕王……”是不是给皇上下迷药了?可话到嘴边硬是咽下,包括一肚子想诉的苦。
陈远陌笑了笑,转移话题道:“姐姐她昨天跑了一路,十分狼狈,这么去皇上面前不免失仪。我先为她梳洗一番,请公公在门外稍等片刻,可好?”
“好,那杂家在门口候着,还请燕王妃快些。”
看着太监退出去后将门关上,陈远陌才又走到屏风内的床边。皇帝守了燕王一夜,而陈远陌守着姐姐一夜。虽然皇帝下令将陈玉兰关押,可具体关在哪里陈远陌还是能决定的,他可不想让姐姐奔波一整天后还受苦。
陈玉兰的脸色很难看,但比刚被找到时好太多了,最起码精神有了起色。
“远陌?怎么了?”陈玉兰说着缓缓的坐起身,她睡得很浅,门被推开时就醒了。
“姐,燕王要见你。”陈远陌在床边坐下。
“……见我?”陈玉兰双眼终于有了一丝神采,抬头追问道:“他醒了?伤势如何?”
“睁开眼后第一件事就是吵着要见你,应该不严重。”
听到陈远陌的回答,陈玉兰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喜色显于脸,激动呢喃着,“不严重就好,能活下来就好。”昨天在被追杀时,若不是要顾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他本不会伤得这么严重。卂渎妏敩
看着姐姐的喜色,陈远陌垂下眼帘,轻声问道:“姐,你喜欢燕王吗?”
“远陌?”
陈远陌看向她,那双如同沼泽般的双眸变得深邃起来,沉默片刻后,问道:“姐,你选择他,还是选择我?”
“……”陈玉兰愣了愣,问完这句话的陈远陌撇过头去,像是毫不在意的样子,片刻之后,房内一片安静,这诡异的安静让他心里揪得疼。
这种疼痛让陈远陌恍惚想到小时候,他不能再围着姐姐转着玩,看着姐姐和府里其他姐姐妹妹们在一块说笑,而自己不能参与,只能跟着先生读书时,年少的他心里拧巴得难受,小心眼的他认为,自己和姐姐才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他们是最亲近的人,中间怎么能夹杂其他人呢?直到后来长大,了解男女七岁不同席而坐道理,才逐渐释然。
“姐……”陈远陌刚开口想说些什么,只感觉手背一热,陈玉兰握住了他的手,他抬头看去,对上姐姐明媚的双眼,复杂中带着坚定,她轻启红唇道:“远陌,你是我弟弟,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陈玉兰的回答让陈远陌这种拧巴得难受更疼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疼,可也无所谓,一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他微微翘起嘴角,露出那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姐,我也不会背叛你,会一直保护你,就像以前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陌陌就像个姐姐被抢走的中二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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