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北征的将士,当然不在京城,不然等他们从京城出发赶到九边时,匈奴的内乱早结束了。
参加校阅的,大多是守卫宫城的禁军,以及护送钦差西行的随军将士,虽然多有作秀的成分,但于国朝而言,依旧是必不可少的大事。
古来征伐都讲究个师出有名,于内则号召世家百姓,为国从戎,于外则布告四方,威加诸国。有点类似于前世的战争动员,今日之后,朝廷邸报便会传遍大江南北,朝廷养了那么多的军队,倒不至于再从民间征调,所谓邸报的作用,其实在于告知,告知那些世家大户,还有黔首百姓,朝廷要打仗了,做好被加征赋税的准备。
还有那些藩国,随同随同邸报一道送抵的还有贾瑛撰写的那篇檄文,一个庞然大物,忽然露出了獠牙,如果不事先打个招呼,摆明道理,只怕那些小国藩王会被吓死。
但无论于内于外这都是件大事,大道皇帝这日三更天便出发,到京外拜谒了帝陵,又回到京中祭告了太庙,随行队伍浩浩荡荡,铺满了京城的长街,等到这套流程走完,时间已经将近午时。
贾瑛自然也在随行的队伍当中,而且几日他并没有穿官服,而是一身戎装,从头到脚,武装到了牙齿,雁翎盔上还罕见的戴上了面甲,只留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在外,迎来四周一道道诧异的目光。
奉天门的城门楼下,神情疲惫的嘉德在戴权的搀扶下走到了城门的台阶前,手腕轻轻用力,戴权会意的松开了搀扶的双手,嘉德身着一袭纹龙衮服的盛装,双肩微微打开,昂首挺胸,一扫脸上的疲惫,抬步向台阶迈去,身后百官拥簇,拾级而上。
这一刻,于他而言太重要了,或许今日将载入史册,太祖未能全靖之功业,将在他这个后辈子孙手中,彻底画上一个圆满的终止句读符号。
人心中都有私欲,哪怕是坐拥四海万疆的帝王,只是与寻常人不同,帝王的私欲足够大,大到能够横跨岁月场合,与那些这片土地上曾经出现过的百代君王所争辉,竞逐千古一帝。
本就高耸的城楼,此刻台阶显得格外的漫长,似乎时光的流速在此刻放缓,只为了清晰的记录下此时此刻的盛大场景,在即将登顶时,嘉德的脚步略做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回身问道:“怎未见贾瑛?”
二人立于高处,城楼石阶上百官察觉到队列前方的脚步停了下来,齐齐抬头注视向前方。
经皇帝这么一问,戴权也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今日他也未曾在百官的人群中看到过贾瑛,不过皇帝亲自垂问,他自然不能回答不知,那样会显得太过无用。
只见戴权回身向身后的几名大太监说道:“去请靖宁伯近前,就说陛下相召。”
嘉德默认了戴权的话,索性也不急着登上城楼,而是立于石阶上静静的等待。
杨傅叶顾四人见此情状,也缓缓靠近前来。
“陛下,吉时将至,还是先登上城楼吧。”
嘉德摆手道:“不急。”
片刻功夫,方才离去的太监身后领着全身着甲的将领快速拾级而上,走到近前。
皇帝看着来人,疑糊道:“贾瑛?”
一旁四位内阁大臣也投来疑惑的目光,一副少见多怪的模样。
“臣,贾瑛参见陛下。”
听到面甲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嘉德才确认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怎么今日这么一副打扮。
最紧张的还是一旁派去请人的太监,方才他也吓了一跳,若非皇帝和众位大臣都在等待,他是真不敢直接将人带到驾前。
好好的戴个面甲,还死活不摘,连人都无法确认。
“胡闹,贾瑛,你一个翰林出身,今日这等盛典为何不着官服?这成何体统。”傅东莱开口训斥道。
今日能登上城楼的都是朱紫袍服的朝中大臣,哪个不是十年寒窗,科举正途出身,而那些身着甲装的将领勋贵,则只能在城楼下等待被校阅。
文贵武轻,此刻立分高下。
而你贾瑛,天子御笔钦点的探花,又是翰林院正统出身,此时此刻却偏偏一身戎装,这是不想在朝堂上混了吗?
大乾的文武之争,虽然还没到了必须以一方的屈服,双方才能和平共处的地步,但却一直都是存在的,尤其是在类似当下的这种盛大场合,文武泾渭分明。
读书人自认清高,打心底里是看不上武夫的,这点从傅东莱的态度中就能看得出来,连名满天下的东莱公都是如此,何况是其他官员了呢。
但明显傅东莱本意不在问罪,否则便能当场弹劾贾瑛一个失仪的罪名,驾前失仪,从来都是贬斥千里的。
贾瑛倒是不慌,关键是他有不得不如此的理由。
“傅阁老,下官现今的差事本就是兵马司提督,今日陛下拜谒帝陵,下官率兵马司随行护驾。”
傅东莱闻言,面色稍缓问道:“那你戴个面甲做什么?圣驾当前,还不摘了。”
贾瑛黑洞洞的眼珠中露出犹豫的神色。
你说这叫什么事,他不就穿了身铠甲嘛,碍着谁了,好端端待在兵马司的队伍里,却被强行揪了出来,你当他愿意穿啊,大热的天儿,身上平白多了几十斤的负重,看此情形,只怕还得等小半天才能结束。
此时嘉德却笑着开口道:“朕倒是觉得这身甲着的正合适。”
“方才朕就在想,既然是誓师盛典,朕身边哪能没有一个勇将,不过蓝卿他们都身领要职,不可轻动,你们兵马司却不参与此次校阅,朕这才将你召来。”
兵马司确实不参加此次校阅,不提作为今日主角的禁军,就连巡防营都能派出一队精锐参与此次校武,司内的士卒心中自然有不少的酸意。
所以贾瑛便将今日所有最苦最累的杂活儿都包了下来,今日城门下的旗手,就是贾瑛从各城最精锐的弓兵中挑选出身形魁梧高大的士卒。不争馒头争口气,这种恢宏盛典百年难得一遇,作为一名合格的将领,自然要时刻为麾下将士的士气考虑。
只听嘉德继续说道:“今日你就站朕身旁,不过你那面甲就摘了吧,这是在京城,又不是在战场。”www.xündüxs.ċöm
皇帝金口玉言,贾瑛纵使心中在不情愿也只能遵从。
“罢了,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下一刻,贾瑛将面甲缓缓取下,露出了盔盖之下“英俊”的容颜。
事实证明什么时候都不要同女人讲道理,幸亏他要娶的是温柔客人的黛玉,贾琏口中的夜叉星在穆珺面前都显得有些小巫见大巫了。
下一刻,嘉德同四位内阁大臣,同时面露惊愕,只见贾瑛的脸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还顶着一双熊猫眼,那情状简直不能用凄惨来形容。
“爱卿这是......家里遭贼了?”连一向威严肃穆的嘉德,此刻险些都有点绷不住,当场笑出声来。
哪里是贼,分明就是个女刺客。
长长舒缓了一口浊气的嘉德,方才压着心中的笑意说道:“还是戴上吧。”
随后转身往城楼上继续走去,他怕自己再多留一刻,会在臣工们面前失了威仪。
只留下尬在原地的贾瑛进退不得,好在方才他是背对着朝臣的,四位内阁大臣平日威严在上,也不会私下传他的闲话,不然贾二爷的面子今日算是彻底丢光了,犹豫片刻后,贾瑛还是跟了上去。
呜!呜!
低沉的号角声响起,让方才诙谐的气氛为之一肃,每个人的身子都紧绷了起来,面带肃穆。
随着三通鼓响,戴权用尽了权利扯着公鸭嗓,高声喝道:“陛下亲临,大军演武。”
远处早已被肃清的大街上,传来一阵低沉的脚步声,哪怕隔着很远,一句清晰可闻。
端午门大街上,一马当先的是西宁侯兼右军都督蓝田玉,其身后两侧分别是安平侯府,一等子兼禁军左都统单显志;镇国公府,一等伯兼禁军右都统牛继宗,三人所率领的是天子亲军仪仗羽林卫骑兵三千。
紧随其后的是神武将军冯唐,昭武将军武烈统率禁军步兵两千。
而作为此次唯一调入城内的京营,神机营三千人马,则是由理国公府一等子柳芳亲率。位于队伍最尾端的,便是由巡防营都统张开第统率的两千士卒了。此次既是校武,也是彰显天家对卫戍京畿将士的皇恩浩荡,拱卫宫城的禁军,防务京城的巡防营,以及代表京防十二营的神机营,三方都到齐了。
按理来讲,绣衣卫同为天子亲军,今日校武也该有其一席之地,但不知为何,皇帝并没有将绣衣卫校武的队列的之中,而是组建了一支纯粹由勋贵统率的校阅大军,而文武百官也并未对此有何异议。
校阅大军由端午门而入,穿过了御道两侧的社稷坛和太庙,直至奉天门下。
浩浩荡荡上万人马,一字排开在长安街上,一眼望不到头,即便是见惯了人山人海的贾瑛,心绪也难以平静,盛典的浩大不止在于其本身的场景有多么恢宏,而是身处这样一个峥嵘时代,它于历史而言,有着特别的意义。
当然,如果没有戴权的公鸭嗓或许会更好些。
接下来的,是校阅大军进行的马步操典演练,于贾瑛而言吸引力就有些弱了,这些禁军连踢出的步伐都难以保持一致,比起他的湘军营差多了。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上次在固原见过湘军营后,叶百川便将贾瑛当初为组建湘军营而编撰的《武备要略》奉为瑰宝,并逐渐在大乾军中推广,尤其是其中的“新式步兵操典”,就连禁军中都开始照搬操练了。
虽然说禁军的齐步行进操练的还远远不到家,但此次校武场上,依旧让嘉德和众臣工看的眼睛一亮,明眼人看来,这些士卒的步伐依旧是参差错落,但好在上万大军一同行进,足以掩盖一些瑕疵,起码肩膀和脑袋的晃动是基本保持一致了,糊弄一些外行还是没问题的。
无声无息之中,他依旧给这个世界带来了改变。
城楼上的嘉德帝看向身旁的叶百川询问道:“这就是《武备要略》中所记载的操练成效?”
叶百川回道:“正是,只是此法传入禁军时日尚短,若再多加操练,便能做到大军步调一致,行进间如雷声震震,气势恢宏肃杀壮烈,将军一令,大军如臂驱使,使敌闻声而胆寒,臣是亲眼见过湘军营的,禁军与之相比尚还有些微末差距。”
傅东莱也附和着点头道:“此法着实不凡。”
他虽然是外行,可眼力却是有的,以前的大军行进,他也是亲眼见过的,此时再看当真是士卒颓唐而军容涣散,而换做新式步兵操典之后,士卒行进间,每个人的气势都发生了变化,彼此之间恍若有种无形的大手将整个大军成千上万士卒的气势粘成一体,真正做到了化万千为一,仅这一式操典,对大军的气势就有着不小的加持。
嘉德闻言,心中更喜,有心唤贾瑛近前夸赞几句,可一想到那一脸的淤青,实在是有些给他这个皇帝丢脸面,心中方才做罢,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不错。”
演武之后,便是正是誓师北征了。叶百川从身后宦官手中接过黄绸裱卷的檄文,先是向华盖下站立的嘉德躬身一礼,微微含气沉胸,迈步走到城楼正中央。
“时,大乾嘉德八年五月,夏,奉旨,宣读《为王师檄讨虏文》,布告内外,滋以咸知。”
“瑛顿首:始吾汉家苗裔复王中原,时维百肆十又七年矣......”
这篇檄文原本是贾瑛所撰,如无意外,今日宣读之人也该是他来着,嘉德之所以登上城楼前问及贾瑛何在,其本意也在于此。
可惜,偏偏就生了意外,如此也就只能着人代宣,杨景和叶百川年高,顾春庭资历尚浅,最终就落到了叶百川头上。
贾瑛心中也明白此理,倒没什么遗憾的,就像当初撰写《武备要略》,仅仅是为了组建湘军营而准备的,可如今却成了兵家追捧的圣作,原本被收录进了翰林院的藏书阁,哪怕他再是低调,后人读起此著,也少不了提他贾瑛的一份功绩。
以文名流传青史,是古今多少仕人的追求,这当然算的上是一份功绩。
这篇《为王室檄讨虏文》同样如此,将来是要原样堪复,邸传天下的,是不是自己亲自宣读,其实差别不大。
“......今檄传内外,咸使闻之。”
一文唱吧,兵部侍郎兼山陕钦差巡抚贾雨村上前双手接过诏表檄文,跪拜道:“臣,贾雨村必不辱命,恭祝吾大乾国祚肇昌,日元山河永固,吾皇万岁。”
随着一道高声的拜谒,城楼两侧的百官尽皆拜言,城楼下校场上的大军,响起此起彼伏的纳罕声:
“大乾国祚肇昌,日月山河永固。”
“大乾国祚肇昌,日月山河永固。”
“吾皇万岁!”
“万岁!”
嘉德帝此时也站了上前,于高城之上放眼四方,高声唱和道:“朕与诸将士同庆,与万民同飨,天佑圣乾!”
“天佑圣乾!”
“天佑圣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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