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五岁的少年靠墙坐着,头上缠着绷带,一双眼睛勒在里面,血水浸出来,湿哒哒的。
周晴刚帮他换过药,瞧得很清楚,一双眼睛已经被割烂了,确确实实是瞎了,“不要乱想,只要按时换药,听大夫的话好好养着,过几个月就能看到了。”
“嗯,俺听话。”少年点点头,抬手想摸眼睛,大概是痛了或者痒了,却被周晴伸手拦住,“刚刚说过就忘了?现在还不能碰。”
两人手腕碰了一下,少年赶忙缩手回去,腼腆又带些尴尬地笑笑,“对不住,俺给忘了,姐姐别生气……哎,俺又说错话,姐姐这么好,怎么会生俺气。”
周晴哼一声,“不听话就生气。”
少年呵呵傻笑,手不自觉抬起来,又很快落回去,“姐姐一定很好看……生气也好看,等俺眼睛好了,一定要好好看看姐姐。”
“那你等着吧。”周晴在他额头戳了一下,“姐姐得去帮别人换药了。”
“姐姐去吧。”少年抬手挥了挥,并不是正对周晴,毕竟靠耳朵辨别方向会有所偏差,“受伤的人可多,叔叔伯伯都需要照顾,俺自己能行。”
“乖乖待着。”周晴转身去到别处,想帮一个断腿的人重新包扎,触手一片冰凉,再一抬头……人已经死掉了。
回头望去,少年坐在那里,很乖很安静,她的心却蓦地一紧,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一只手搭上肩头,她扭头去看,是鱼九娘,“担心那傻小子?”
周晴摇头,“只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这样?”
少年是昨晚上的城头,什么也不会,只能没头苍蝇似的跟着乱跑,有几个胡人攀上城头,恰巧在他们前头,同院的二叔只来得及“啊呀”一声,便被砍做两半,血溅少年一身,然后少年就魔怔了,竟然抡起手里的棒子打过去,只看到寒光袭来……便再也看不到什么了。
后来老兵揪他下来的时候,他还举着棒子乱挥,疯了一样,实在是怕他伤着人,就给他打晕了,醒来后闹了一阵,还咬伤了两个人,最后还是周晴把他制住了,不过没人去怪他,任谁突然瞎了都不会平静,何况他还那么年轻。
说实话,这几天见多了死死伤伤,本以为有了冷硬心肠,但看到少年,她才发现自己修为远远不够。
鱼九娘就要洒脱的多,“不要问我,姐姐也不知道。”
“唉,我要也能像姐姐这样就好了。”周晴叹气。
“姐姐倒不想你像我,那样会很无趣,毕竟姐姐的自私一般人比不上。”鱼九娘笑了笑,“好了,别胡思乱想了,还许多人等着你这个小美人去照顾呢……看着你,多疼都不觉得疼。”
“切,别把你做的事情赖我身上来。”周晴翻个白眼,“昨晚好多人问你来着,说那个眼睛会说话的美女怎么没来?她只要看我一眼,我就哪都不疼了……我可没这个道行。”
“唉,可惜以后他们都看不到你。”鱼九娘摸摸脸蛋,有种要被浪费掉的样子,“要怪就怪你哥,屁股一拍就跑了,还得我给他擦。”
周晴疑惑看她,“我哥又做什么了?他不是一直在外面帮嫂子忙?”
“哎呀呀,扎心了。”鱼九娘捧了捧心口,“我一心一意为了他,他心里却只有那个她,亏不亏心?”
周晴嘴角咧开,“人家是明媒正娶。”
“我还亦姐亦母呢。”鱼九娘颇不服气。
周晴翻个白眼,“不跟你闲聊了,还有人要照顾。”说着转身走开,完全忘了刚刚到底什么话题。
看她走开,鱼九娘舒口气:丫头别怪我,要怪怪你哥,摘人头这种事,他是怎么都不会让你碰的……我也是闲的。
城头上,伤员不断往下送,鱼九娘深吸一口气,换上一副亲切笑脸,迎了上去……刀伤箭伤这类外伤,她还是很拿手的,不比医官差。
当胡人发起连绵不断的进攻时,整座城市就像是巨浪中的一叶小舟,颠簸起伏,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但摇摇晃晃,一直不曾真的翻覆。xündüxs.ċöm
钟成两臂已经发木,身上几处创口也无暇处理,哪里有胡人冲上城头,他就赶去哪里,在这样的情况下,当丁泯循例来问的时候,他还是那句,“臣保京城不失!”然后把丁泯推下去,省得其碍手碍脚。
都没眼睛吗?什么情况不会自己去看?
丁泯并不会生他的气,感慨一声回宫复命,刚坐进轿子,一支羽箭射来,正扎轿顶,把轿夫们吓了一跳,他却淡定地撩开轿帘往上望了一眼,是一拨胡人杀上城头,大概觉得他是什么大人物,想一箭射杀捞个大功劳,不过人已经被钟成挑下城头,多半是问不清楚了。
“回宫。”
轿帘放下来,吱扭吱扭,抬起的轿子摇晃着去往宫城……
家家立白幡,户户有哭声……这样的一天,应该是不远了。
无论谁想到,心里都不会舒服,周复都在拼命打马,还有太多人在城里,不努力实在不行,穿岭过山,马不停蹄,一走就是三四天,眼睛都没合过一次,现在红红的都快肿成桃了。
当然,最先撑不住的是马,所以每过一个驿站都得重新挑一匹,本来他是没这个权力的,毕竟一文不名,别说像样的官职,送信的差事都没资格做,也是他没有经验,忘了跟皇帝老爷子要块令牌什么的。
但挡不住他脑子转的快,虎符调令一亮,大军都能调动,还征用不了几匹马?
不过财不露白一直是至理名言,晓得他手里有虎符调令后,已经好几拨人出来抢了,如果单单只是抢令牌也还能忍,捎带着要他命就过分了,简直不能忍,只能婉言谢绝,送他们回去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路上这种人特别多。
解决掉这些人后,还是得赶路,这一日到了翻虎岭,再往前就是镇北军辖区,不禁松了一口气,紧赶慢赶,终于是在镇北军出辖区前赶到了……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了。
心神刚一放松,嗖一下,一支箭打眼前飞过,钉在了路边的树杈上。
周复勒马停下,这支箭警告的意思大一些,在他眼前两三米外飞过去,在分清敌我之前,并不急着动手,“劫财还是劫色,出来支应一声。”
“口尖舌滑,看来不是个好人。”树林里有人接声,“小子,前路不通,回头改走别处吧。”
“前路不通?”周复不想磨叽,直接问出心中所想,“是镇北大军到了吗?”
会这样想其实很简单,劫道的山匪不会这样行事,山中猎人又不会这么无聊,如果还是先前那些人……用得着说话?
大军上路,斥候先行,免得遭了埋伏什么的,除此之外,路上若有什么不妥,也能提前改变路线……不妨猜他是镇北斥候。
林中声音果然变了态度,“小子,你什么来路?”
当然,疑忌更多一些,周复甚至听到了弓上弦的声音,还不止一处,但猜测倒越发肯定,打怀里摸出调令虎符,虚空晃了晃,“认得吗?”
树林里一时寂静无声,显然是不认得,一时又不好做决定,这也是周复想当然了,以为虎符调令这么有排面的物件,军中肯定人人知道,但他也不想想,有资格接虎符调令的能有几个?怎么可能个个都认得。
“不认得?”周复等的不耐烦了,诧异地问。
几秒之后,打树林里传来一声,“是啥?”
周复差点打马上栽下来,合着俏媚眼全抛给瞎子了,“你们是不是镇北军卒?是就出来一见,不是就别问了……很多时候,还是别知道太多的好。”
“小子,提醒一声,别在外面拿跷,容易早死。”说话间,打树林里站出一人,往路上快步走来。
看到他那一刻,周复就知道自己没猜错,果然是镇北军卒,因为他认识这个人……陈继川。
山阳县一别,已经忘了多少年,物是人非,在这里突然见着,往事一幕幕从眼前划过……原来都没有忘。
“小子,发什么呆?”陈继川已经走到近前,但还是保持着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但已经能看清他手里的令牌……还是不认识。
“虎符调令。”周复先说了令牌的名字,犹豫一下又道,“我是周复。”
实在是怕被认出来,提前报上名字,免得陈继川他们再往别的方面想……就算没见过他,但这个名字总是听过的,毕竟大小姐的夫君嘛。
但事实证明,他又一次想多了,当知道那是虎符调令时,陈继川眼睛根本没离开过,直勾勾的,“真是虎符调令?”
“京中战事危急,岌岌可危,没空与你在这里纠缠,大军何处,速带我去!”周复可能是吃了这块令牌的醋,语气变得生硬起来。
陈继川哪里管他什么情绪,冲林中大叫,“兄弟们,虎符调令来了!”
呼啦啦又出来好几人,个个激动万分,显然已经等了太久,其中一个直接喊,“那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带他去见石将军!”
“走,跟我来。”陈继川跑着在前头带路,其他人却没有跟过来,而是往相反的方向而去……一定是急不可耐地探查前路去了。
周复郁闷,打马追上陈继川。
陈继川跑着跑着,突然想起来什么,“刚刚你说你叫什么?”
“周复。”
咣!
陈继川失足摔掉,把地都给磕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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