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门板发出短促急躁的呼声,赵豹不得不醒,昨晚值夜,刚躺下没多久,就被吵起来,精神有些差,草草披件衣服就往在走。
“来啦来啦!谁啊!”
“大兄弟,是俺。”
外边是熟悉的女声,赵豹三步两步到大门旁,把门打开,“善嫂子,这么早有事吗?”
“怎么说呢,说有就有,说没有也没有。”赵寡妇说句废话,才把过来的目的说了,“昨晚俺瞅见个人,天黑没看太清楚,不过和狗娃那娃儿长得很像,是不是俺不太确定……不管是不是,俺寻思着,应该跟你说声。”
赵震他们离开前,赵豹和兄弟们见过一面,狗娃落在何处,大概有谱,但这事不能说,对那孩子的将来不利,于是五兄弟统一口径,对外一致说狗娃那孩子已经不在了。
听赵寡妇这样说,虽然赵豹也很想见见那孩子,但还是瞬间换了一副悲伤脸孔,“嫂子,你不用安慰我了,那孩子已经给山里那帮畜生害了,大哥他们奉命去剿,已经证实了,狗娃不可能……不可能再回来了,我们有负范兄所托,将来下去……没脸见他。”
“是这样么……”赵寡妇呐呐自语,“那昨晚俺看着的是啥?”
怕她多想,赵豹忙问,“那孩子跟你说话了?”
赵寡妇连连摇头,“没,就回头看一眼,然后就没了……天呐!俺不是见着鬼了吧!”
“嫂子,别自己吓自己,世上哪来的鬼,估计是谁家孩子在外面玩,凑巧让你瞅见了,天黑看不清楚,以为是那可怜的孩子。”赵豹先稳了稳她,才漫不经心地问,“对了,嫂子,你是打哪儿看到那孩子的?”
“就在……就在安和堂旁边的小巷子里,小沣最近老咳嗽,俺帮他抓副药,出来就看见了,还追了几步,可惜没追上。”不管现在过的好还是坏,赵寡妇都不想让这些老乡亲知道。
赵家洼出来那些人,天气转好后,大部分都回去了,不是不想留在县城,经过大灾,县里缺人丁,留下也正是好时候,但最后还是这样的结果,因为多数人心里想着都是这句——留下来靠啥活?
习惯了打猎种地,换一种生活模式,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所以有勇气留下来的不多,有能力活好的更少。
赵豹赵良都做了捕快,肯定是要留下来的,赵寡妇也就没法自己回去,再说了,她回去又能怎样?她想依靠的男人没了,赵家的男人又都出来了,一个女人,身边没个男人撑着,又能到哪里去?
回去莫不如留下。
饿不死……
赵豹心一向粗大,没听出这话里有多少不尽不实,“嫂子,你看这样行不行,以后我经过那边,仔细扫听扫听,到底有没有那样一个孩子。”
“行,也只能这样了。”赵寡妇辗转一夜,没个主意,这才一早跑过来,虽然依旧没结果,心却没那么烦躁了,“那大兄弟你忙,俺先回去了。”
“嫂子,等下。”赵豹转身跑回屋,很快又回来,把一串铜钱塞赵寡妇手里,“拿回去给小沣买点吃的,孩子正长身体,别饿着了。”
赵寡妇本想推辞一二,可赵豹提到儿子,那句“俺咋能拿你钱”都到了嘴边,又悄悄咽回去,钱揣怀里,欠了欠身,“大兄弟,谢谢你啦。”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赵豹大气地回,“赵善哥哥不在了,嫂子和小沣就该我们帮衬着。”
“话不能……哎,算了,嫂子收着了,以后让小沣还你们。”赵寡妇说完扭头就走,“大兄弟,回去吧,不说啦。”
“嫂子慢走。”赵豹跨出门,挥挥手,才又转回去。
大门闭紧,他抬头望一眼,有些事情心里也是不确定的……狗娃真回来了?回来为什么不找我?他现在跟贼在一起,不会要做什么事吧?
孩子,歪路不能走,一步错,步步错,会无法回头的!
阿嚏!
草丛里,狗娃摸摸鼻子,可能觉得不够,又摸出块布,把口鼻一起捂住了,绳结系在脑后。
孟哑巴离他一臂之遥,也趴在草丛里,偏头看看他,抬手拈指做了几个手势,大概意思——昨晚冷着了?xündüxs.ċöm
狗娃摇摇头,也拿手比了比:有人想我。
孟哑巴瞬间不想理他了,一动不动趴那里,跟块腐朽的烂木头一样。
狗娃也把自己弄的像个“草人”,能用草护住的地方,都用草盖着,远远望去,一老一小就是这山川万物中的一部分,肉眼根本分辨不出。
天没亮,两人就过来趴着,其间除了缓慢扭动颈部,偶尔打几个简短手势,两人再没有任何动作。
就这样,一直趴到日头向西,目标才出现在视野中。
八架马车,三百军卫,擎着节杖使旗,慢慢悠悠,由远及近。
马车两乘载人,六乘载物,但不管拉的什么,都不同于寻常马车,长里宽里都要阔些,厢架上刻着简单纹路,也未见多奢华,但就是能给人大气磅礴的感觉,周闻的豪车远不能比,虽然更大更豪华。
那些军卫也非比寻常,三分之一是骑卒,俱是高头大马,走的异常齐整,边军铁骑都很少见这样的队形,马匹更是差了许多。
差的不光是马,还有装备。一百骑卒俱是明铠轻甲,三十骑手提统一制式的包钢朴刀,走在队伍最前,后面是骑仗,再后面是二十骑弓弩兵,两石硬弓三壶雕翎羽箭,此外还都配了单兵弩,就挂在一侧。
弩兵左右两翼是刀盾手,配环首马刀,青钢圆盾,臂弩,此外胸甲明显偏重,一看就是专职守卫的。
二百步卒皮甲裹身,一半持刀盾,一半举枪矛,明晃晃,寒光闪,威武不凡。
这样的队伍过来,心怀鬼胎的人,大多会望而生畏,可狗娃看在眼里,却是半点这样的想法也无。
这些兵卒看着唬人,也配有最好的武器装备,但怎么看,都像是少了点什么……对了,没有震慑力。
军卒,狗娃见过不多,但黑羽军也好,镇北军也罢,无论人多人少,往那儿一戳,只要是想打,立刻煞气冲天。
这些军卒给不了他这种感觉,更没那种气势,什么原因不清楚,但对他来说是好事,在这些人的拱卫下取走一个人的性命,总好过去面对黑羽镇北那些。
队伍走的不快,拉的又长,一炷香工夫才从他们视线里消失,但两人仍是趴到入夜,才一点点爬离那里。
到了绝对安全的地界,爷孙俩才摸出水和干粮,又吃又喝,毕竟一天水米未进了。
祭完五脏庙,爷孙俩分开处理了一下积攒的废料,才重新聚在一起,就探得的情况进行分析。
目标肯定在两乘马车之内,今天没露面,无法确定,但就今天所见,倒也不用确定这点,反正就凭他们两个,在队伍齐整的行进中,是无法进行刺杀的。
强袭,未到近前就成了刺猬。潜近,上不到马车就成肉泥。他们活的好好地,没必要送人头给别人请功。
既然行进中无法下手,只能是在他们停下休息的时候来,就这队伍的性质来说,野外扎营的可能性不大,肯定要停在军驿或者官驿。
此去往难,依次是山阳,马隗驿,褚乔驿,嵌南关,再往前,就到越国了,也不是不能去,但相比之下,肯定要更麻烦困难一些,做任务只求简单快捷,哪有自加难度的道理。
四处地点,山阳不便动手,大小是个县,周家又在那里,真出点什么事,怕是不好择干净,就算再看他们不顺眼,有那层合作关系,就不能这么干事,除非魁北翅膀硬了,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情绪。显然,现在还不能。
嵌南关也不行,那是军隘要冲,上万黑羽军驻扎,跑那里搞暗杀,倒也不是不能成功,但想全身而退,也是绝无可能。
何苦呢,何必呢,活着不好么?
孟哑巴手里的小棍,在褚乔和马隗之间来回晃,始终拿不定主意,最后木棍一丢,看向狗娃,意思很明显——说说你的建议。
从晋城过来时,他们是先往南再往东,沿着边陲一线到嵌南,然后一路往北,经两处官驿,最后到山阳。
可以说,该勘察的都已勘察过了,各处利弊,了然于胸。但就那两处官驿来说,差别不大,优劣都很明显,也是因此,才不好做选择。
于是,狗娃拿出了一个很有建设性的提议,“爷爷,咱抓阄吧。”
“……”孟哑巴已经很久没捶他了,现在有点手痒。
“爷爷,您别这样看我,咱们这次可能真得跟老天爷、借一点运气出来。”狗娃搓搓手,“今天那些兵里面,藏了一个熟人,我不喜欢他,又阴又坏,但不能不防着他点,太阴太坏。”
他反复强调“阴”和“坏”,其实是变相地说,那个人很不好对付,情况比他们之前预想的要糟糕。
孟哑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唰唰唰,划了几个字:你在禁军也有熟人?
“他以前不是禁军的,是黑羽军的,是不是叛变了,我不清楚,但有一点。”狗娃拿小棍在旁边大石头上敲了敲,“他以前是将军,今天却成了小兵,降级降的有点狠,我不太相信。”
我也不信。
信不信不重要,孟哑巴瞬间想到更多——那些兵卒中,还有多少是高手假扮的?
还有,如果单单为了给皇子送聘礼,有必要这样安排?
是谁的安排?
他们觉察到了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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