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真的是个笨人那——什么也做不好。
三天里,他没同她讲一句话,只是日复一日打开药箱,取了药丸化在水中,又取了葫芦的小药瓶倒出粉末,小心的给她伤口处敷药。也没有欢爱,也没有拥抱,甚至连睡觉的时候都背对着她。
其实不说话也好,她的喉咙疼的也说不出话来,不欢爱也好,她又不是欲求不满的荡妇。只是他的那种疏离,还是让她慌了神,绣花的时候,针脚频频出错。侍奉婆婆的时候,也闯了祸。楼夫人得知她烫伤了,就让她在屋中歇着。
他大多时候,手里捏着书在看她,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要她看他,意图想要说话的时候,他就偏过眼继续看书,那书很久很久,都一页不翻。
这是打成亲起,第一次觉的,即使是俩个人,主屋也会这么空荡。
她就像往常一样,含着药爬在榻上,看着外面青木几人围着芦苇有说有笑,她不禁也笑了笑。余光瞟到他直直的看着她,即使她回视,他也没有挪开眼睛。xündüxs.ċöm
她不禁有些局促,偏过眼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看着外面,心上却设想了好多种肯可能。
……
然而她爬到日落西山,暮色沉沉,也没有等到他开口叫她。她回过头看的时候,他已经合眼睡着了,一个胳膊直直的伸着,压着她的裙角。
她看了半晌,枕在他胳膊上,悄悄的背对着他躺下。只见他臂弯瞬间一收,便俯身贴上,将她抱在怀中。
他没睡……不知为何,她的眼泪瞬间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君卿……你不要在恼了…好不好。”
“别说话,你的嗓子,得七天才能好。”他的手指贴在她唇上不许她多言,她的泪撞在他手背上。
从那天以后,他真的没在提起过,关于那件事。只是有意无意之间,会不带一丝情欲,温柔的抚摸她平坦的小腹。看到小儿在嬉戏,也会驻足停留片刻。以至于后来俞百桦想起的时候,都觉的,那时他是真的想和她厮守下去吧。
次日,待她悠然转醒,发现居然和他在榻上就这么睡了一晚,自己盖着被子,炕桌上放着药、镜子,和一张纸条。
俞百桦看着纸条,当下的反应,她不识字……当她翻过纸条,不禁有些开心的想哭。纸条上画一个扎俩发髻的简笔小人,坐在桌前,依次在药上标上顺序,最末位是一个束冠的男子。
俞百桦捧着那张纸条,如获至宝傻乐。自己给自己上完药,心情大好的,坐在镜前,梳上自己最得意的发饰,穿了一件广袖流仙裙,衣袂翩翩的坐在榻上,拈着一本书,摇着蒲扇。
她看不懂字,但她想许是多看几遍,也能认住那。
楼冬封一进门,瞧见她容光焕发,先是一愣,突然过来,大拇指就塞了她的嘴里。食指掐住她的下巴,凑上去就是浅尝辄止的一吻。
“妆扮的这么美,想出门去?”
俞百桦半扇遮面,这样,这件事情,是不是就此翻篇了。眉目微弯,小声道:“出去又不能吃,看着眼馋。”
半夏捞起院中的一尾鲤鱼,对着青木笑道:“今天中午就吃这一尾吧。哎呀,世子和世子妃出去啊?”
俞百桦撑着伞笑,楼冬封手执扇子抵在她腰身上,将她半揽着护在怀中,亲昵又不过分。
“去街上转转。”
“爷,用不用我跟着去啊?”青木笑问。
楼冬封摇了摇头,便同俞百桦出去了。
青木就近坐石凳子上,翘着二郎腿:“怪,最近世子爷太怪了。世子爷可不是,那种爱凑热闹的人啊。”
“再你眼里,世子爷就没哪天,正常过。红烧还是清蒸?蒜蓉麻辣都行。”
“口水都流下来了,吊人胃口,做熟就行。”青木抬头,日光炫目,天气真好啊。
白术晒着被子:“半夏,你怎么就单问青木,怎么不问问我和欢脂。”
半夏提着鱼跑走:“我才不理你们那。”
“正街,你想去看什么?首饰还是吃食。”
俞百桦一手扯着他的袖角,摇了摇头,璨笑道:“君卿,我想去那座最高的楼。”
楼冬封向后倾伞,遥遥望去高楼。
“那个啊,不行那。太远了,走过去很累的。”
俞百桦撅嘴跺脚:“明明去不了,那你干嘛带我出来。”
楼冬封捏着她的鼻梁:“谁知道那,兴许只是想出来,看看别人吧。”看看别人是怎样生活的那?他有些不会了
小厮摆好茶碗:“三爷,你这半天,站在窗边看什么那?”
青衣公子轻声叹道:“没什么。”
“三爷,你要去哪?”
门一开迎面进来的人和他撞了个满怀,齐公子直起身子:“哎呀,季音你这急急忙忙的要上哪去?”
赵显拍了拍他胸口:“改日再约,我有事先走了。”
齐公子弹了弹胸口的衣褶:“你家主子,怎么走的这么急。”
“谁知道那。等了您这么久,说走便要走。刚才还站在窗前好好着那?”小厮急着追了出去。
齐公子摸索了下巴,往窗外一看:“啊,是君卿啊。咦——真是活久见啊,君卿这是要转性啊。”
齐家的小厮,也凑上前往下一瞧:“公子为什么能瞧的见楼世子,奴才只能看到他身边相伴的美人。”
“啊,是了,是了。有意思,有点意思。”齐公子饶有兴趣的,看着紧跟在后面的赵显。
赵显往上一瞧,齐公子身子本能的往后一撤:“哎——呀,被发现了那。”
俞百桦这也新奇那也新奇,像打开新世界大门的好奇宝宝。
“馒头馒头,一文钱一个。”
“劳烦借个光,让一让,借光借光。”
“客官里面请。”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不便宜不要钱。”街上各种各样的吆喝声,让俞百桦倍感新鲜。
俞百桦摇着他的衣袖:“馒头居然才要一文钱啊?”
楼冬封笑,瞧她那一脸稀奇的样:“嗯,不如府里蒸的软乎,你想吃就买一个尝尝。”
“那我要。”
“你能吃?”
俞百桦垂眸,左顾右盼,哀求道:“我就吃一口。”
楼冬封笑,自衣袖里拿出一两碎银:“拿一个馒头。”
挑担子的小贩,咽了口口水:“爷这子太大了,我这小摊,一天才拢共俩百文,找不开,找不开。”
“为什么会找不开?没见过有找不开的。”
……“你上那见去,平时都是丫环买。少不了你的,拿个馒头给她。”
小贩夹子把馒头一夹就递给了她,她一时间有些懵,伸着双手去接,触手热腾腾的,她一边吹一边左右倒腾,然后太烫了,没接住,馒头在地上滚了一圈。
俞百桦一下愣住了,看了看馒头,又看了看正寻零钱的楼冬封:“怎……怎么办?”
突然从一旁蹿出一个衣衫褴褛吧的小乞儿:“美人姐姐这个馒头,还要吗?”
俞百桦拽着楼冬封往后一缩:“可是……它已经脏了,吃了会闹肚子。”
小乞儿嘴一咧高兴的捡起馒头就跑远,刚咬了几口,就有其他的小乞丐扑上去抢,你咬一口,我咬一口,凶狠的更是踩着瘦弱的扭打。
楼冬封习以为常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怕,有些小乞儿是正常的。”
“我们有一两银子,可以给他们买馒头吗?那个小乞丐被打的好惨啊……”
楼冬封看了看她,只得破例,拍了拍手,喊道:“你们都别打了,乖乖过来站好,一人一个馒头。”
刚才扎堆的孩子迅速的拥到他俩身边,楼冬封一个回身将她护住:“都乖乖站好了,不然谁也没有。还有,离她远点。每个人都有,谁动歪心思,就别想出这条街。”
俞百桦着实被吓了一跳,藏到他身后,看着孩子伸着一个个小黑手,捞捞欲探,她瞪着眼睛好奇的看他们,他们也瞪着眼睛看她,眼珠子黑黝黝的发亮。
楼冬封拿手帕包了一个给她,拿着夹子挨个给。有的吃的快的,刚走便又插队进来,楼冬封瞪他一眼,就吓的乖乖站到一旁等下一波。等这十几个小家伙吃饱了,有的吃的噎住了,楼冬封舀了一瓢水,挨个给他们喂饮。
俞百桦看着他耐心的样,也没有半点嫌弃,心里想,若是有了孩子,他一定教的很好吧。
俞百桦歇开丝帕吹了吹,刚要咬一口,就见一个小乞儿盯着她看。她犹豫的吞了吞口水,正想着要不要递给她。
“这个你吃。”楼冬封冷声吓的她肩膀一缩,有些愧疚的看小姑娘。
楼冬封又取了个馒头给小乞儿,小乞儿摇了摇头,拍了拍肚子。
“姐姐长的真好看。”小脸嘭的一红,然后转身一溜烟跑了。
俞百桦微微一呆,随即害羞的垂下头咬了口馒头。
“(⊙o⊙)哦,君卿,这个比府上蒸的好吃那。”
楼冬封探过头咬了一口,津津有味的评价道:“你想多了。”
……
小贩捧着十几串钱:“爷,找你六百文,多谢爷照顾小摊生意。”
楼冬封提了一串:“这些给你买零嘴。剩下的赏你了,馒头做的不错。”小贩欣喜若狂的点头道贺。
俞百桦走远不解道:“为什么啊?哪些小乞丐不应该更缺钱吗?为什么不给小乞丐,反而给了那个人那?”
“他们连一口吃食都要争抢,施以钱币就是要他们的命。但那个小贩,在你馒头掉地的时候,不仅眼底闪过喜悦,还瞅了一旁的小乞丐。那小乞丐才上前来的。可见他心底是善的。”
“你懂的真多,我还是第一次见乞丐那,这些以前,我只听奶娘说过,还以为她是哄我那。”
楼冬封只是笑,俞百桦走了一会儿,拍胸脯保证道:“我以后再也不剩饭了。”
“说的好像,平日里让你剩了。”
“……”俞百桦白了他一眼,真扫兴。
俞百桦四下看看,举着糖人提着槽子糕,路上看见什么买什么,最后买了个手提篮子,一蓝子全装上。
“唔,你看她穿的那就藕色的外衫好看那?”
楼冬封打眼望去,只见楼上的女子将手帕丢了下来:“爷,上楼来玩啊。”
俞百桦不解道:“楼上有什么玩的啊?她叫的那么大声,好像很好玩的样子,我们要不要去啊。”
……楼冬封将蒙在脸上的手帕拿下,嫌弃的扔在地上。
俞百桦顺手捡起:“她帕子掉了,不还给她吗?”
楼冬封从她手中扯着再次丢掉:“不用还。”
俞百桦被他拖着快走了几步,不解他为何生气。
“我是不说错话了,我都没见过吗,我是第二次,来京城的街上。啊,不对已经是第三次了那。第一次和爷去蚕钱记,第二次是七夕,还有这一次。”
楼冬封侧眸:“以前在俞府,不出来?”
俞百桦摇头:“出来的,就是乘马车不让下来的那种,我隔着窗户看过,感觉很不一样那。”
楼冬封捏了捏她的脸,笑道:“以后常带你出来。”
她乖巧的点头:“哎呀,伞落在买馒头哪里。”
楼冬封狠敲她额头:“怎么不把你也落哪儿,拢共一把伞也看不出。丢了就丢了吧。”
“不行,我喜欢那把伞,伞柄的坠子是俞北雕给我的,虽然丑了一点,但我很喜欢那。”
楼冬封无奈:“走吧,回去取。”
“不要,我脚酸了。”
“那我背你去?”
俞百桦犹豫了一下,欢喜的看着他:“好啊,好啊。”
“好个屁。爷回去取,你在这乖乖等着,无论刮风下雨,都站在这里一动不动,不然就不回来接你。”
俞百桦听话的点头,将身边的东西都一一记住,抬头指着牌匾:“这个店叫什么?这个字我见过。”
楼冬封戳了她脑门一指头,她连连退了俩步:“教你好几遍,你跟我说你见过。君氏药铺。”
“啊,是君卿的君啊。”
俞百桦啃着糖人,站在门口一直等着。
突然跑过一个小乞丐,抢了俞百桦腰间的荷包就跑。俞百桦跨着篮子追了几步,突然想到楼冬封的嘱托,不来接她,在一想那不过是普通不过的香囊,赶忙跑回原地站定。
赵显接过小乞儿手中的香囊,紧紧攥拳,既然你不过来,那只好我过去了,招贴身侍卫耳语几句。
赵显走上前去:“俞二小姐,真的是好巧啊。我刚看到一个小乞儿抢了一姑娘的荷包,正准备还给姑娘,却不想是熟人啊。”
俞百桦伸手接荷包,可一想,还是不要和太子扯上关系的好吧。毕竟……
“啊,这个样式的不是我的。这只是外面随处可见的,十几文钱的普通荷包。”
赵显意料之外,面色有些尴尬:“啊,这么说来,许是我看错了。你丫环也不跟着,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那?”
俞百桦气淡神闲的继续啃着糖人:“我?我在等世子。我们把伞落在半路,他回去取了。”
“喔,这可不像君卿的风格。他怎么会回去取一把遗弃的伞那?”
俞百桦听他这么说,心上一喜。从篮子里拿了一把果脯塞到他手中:“谢谢你。”
赵显一下痴了,看着手里的果脯,受宠若惊。
可能这就是后来,他喜欢上这种食物的理由吧……只是那一把,一直没舍得吃的果脯,错过了对的时间,便只剩下苦涩和难以下咽。
“谢……谢我什么?”
俞百桦低垂着眉眼,心里像抹蜜一样偷笑。当然是谢你告诉我,以前君卿不会做那样的事,但现在他为了我会去做……真的是,超心动的。
当然这样的话,她才不好意思告诉他那。
俞百桦看他似是无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不告诉你。”
赵显有一瞬被戳中红心的晕眩。从来……从来都没有这么近的看过她。也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这么多的话,原来她待人这般和善……
他突然间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早一些,再早一些同她说话那?也许一切都不一样……
只是现在,她眉目中闪烁的喜悦却不是因为他,他明明看清了,却要装作浑然不觉的样子,贪恋着一时偷来的欢愉……
一入她明媚眼眸再也移开眼。
“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等君卿吧。”
俞百桦不解:“太子也找君卿有事吗?”
“有!啊——也没有,没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就是碰巧在这里看见你一个人,怕你会不安全。”
赵显青涩的像个愣头青一样,他也不懂自己在紧张什么,越是想显的像往常一样,自在一些,越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没事的,太子有事就去忙吧。君卿他一会儿就来接我,不远的。”
赵显有些紧张的,抬手擦拭了额头的汗渍,袖子像一侧滑落,他胳膊上缠着一些细细的红线,让俞百桦大为好奇。
“太子,你胳膊上缠的是什么啊?”
赵显立刻将手背到身后:“啊,没什么,就是红线,辟邪的。那天无意中看见。”
“哦。”
他明明那么紧张,怕被她发现,可她过于平淡的答复,又让他有些不甘心,为什么不在多问问?
这红线是不是,你我上一次扯的那一根啊。我可是一直都记着……
记着那个传言啊,一直都记得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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