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从角门方向响起一道破空之声,满是油渍的瓷盘直射向赫连缺。
赫连缺足尖一点,身轻如燕,纵飞到院门上。紫竹舒展,与瓷盘相碰,瓷盘四碎。
赫连缺仍是那微带笑意,不紧不慢的强调,“鹓扶楼主何必动这么大气,我这一次来可是有要紧话跟你说。”
楼镜恶声恶气,“要紧话?说你属下九尾狐狸是如何假扮成穆云升将我师姐送进死人庄的么!”
“这桩事,你可真是误会了我。”
狄喉和文丑等人听到了动静,纷纷赶了出来。
赫连缺斜乜了一眼周围,意味深长,“这里人太多了,不是个说话的地方。”说罢,身子一拧,一纵便到了远处的屋檐上。
楼镜说道:“既然来了,还想走么!”直追而上。
狄喉唤道:“阿镜,小心有诈!”
片刻功夫,余惊秋已返回房间,取来春水和解厄,向狄□□代道:“狄喉,你留在这里,守好瑶儿。”
余惊秋脚似未沾地,说话间已飘飞到院子中间,话音落时迎月而起,飘逸无伦,起落之间,已追上楼镜,将春水丢给她。
楼镜接过剑后,目光紧紧锁着前头半隐在夜色中的人,对余惊秋说道:“你在旁掠阵,防着他设埋伏,我来对付他。”楼镜领教过赫连缺的狡猾多智,她晓得他若无准备,不会孤身前来冒险。
赫连缺将两人带离了宅子,直到一座石桥上,他才停住,转回身来面对二人。
楼镜说道:“有什么遗言,趁着现在还有机会便说罢。”
赫连缺从容不迫,说道:“我俩不是盟友么,用不着这样剑拔弩张。”
楼镜冷笑一声,“盟友?虚以委蛇,假意逢迎,这盟友的斤两,你我心里都清楚。在我师姐出事之前,我还愿意和你利益互换。你害我师姐,我现在只想要你死!”
“唉,这正是丘召翊的高明之处,不论做什么,他都总是快人一步。”赫连缺说道:“九尾狐狸确实是我燕子楼的人,但不知何时,已被丘召翊收服,背叛了我。直到这次他在清泉道观举办英雄宴,事先对我只字未提,我才发现端倪。你师姐被害,丘召翊才是主使……”
余惊秋冷冷说道:“九尾狐狸亲口承认是他将云瑶丢进了死人庄。那时你还未发现端倪,还未与他决裂。所以他是否背叛了你,与你指使他将云瑶丢进死人庄并不冲突!云瑶搜出了楼彦的罪证,逃离出宗,只有和楼彦勾结的你,才能最快得到云瑶离宗的消息拦截她。
“那时候正是楼镜见到沈仲吟,知道真相之后,你怕她知道害死她爹的也有你一份,怕她来找你报仇,所以先下手为强,将云瑶捉进死人庄,又向中原武林泄露死人庄的位置,引得楼镜、丘召翊、中原武林相互厮杀,你置身事外,不论谁输谁赢,火都烧不到你身上。
“可惜你没算到九尾狐狸叛变,向丘召翊透露了消息,丘召翊知道了你的计划,药夫子金蝉脱壳,死人庄提前撤走,三方混战演变成了中原武林对楼镜的围攻。你们都站在干岸上,只有楼镜陷于火海中。
“赫连楼主巧舌如簧,只是如今事实清楚,你也没必要再来我们跟前摆弄你那三寸不烂之舌。”
赫连缺被当场揭穿了假话依旧泰然,他抚掌轻笑道:“不愧是小神仙一母同胞的亲妹,灵台清明,神思敏捷。”
楼镜神情冷硬,她当初以为死人庄的位置是扶光传递出去的,如今看来,还有九尾狐狸假扮的穆云升在暗中操作,是丘召翊授意,还是赫连缺指使,如今已经难分辨得清了,“韶衍突然违背师命,闯上死人庄,也是你在背后操控罢。”
这事余惊秋倒是不知,她看了眼楼镜。
赫连缺笑道:“我不过是告诉她,我发现我一个部下像极了小神仙,她叫寅九,被我送到了你的身边,成了你的贴身侍卫。她以为寅九陪着你进了死人庄,九死无生,疯魔了,巴巴跑到死人庄去,对上了中原武林的人。定盘星多伶俐一个人,栽在女人手上,丢了脑子。”
楼镜拔剑,春水溶溶,比桥下水波更清亮,“这就是你的遗言了?”
“容我说完最后一句话。”
楼镜目光逼视着他,剑芒分毫不让。
赫连缺仍然从容,徐徐道:“中原武林出了乱子,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步调被打乱,再难凝聚起来,飞花盟反扑的时机到了。前不久,丘召翊让我带人攻向藏锋山庄和南冶派,他忌惮我,不敢让我留在江南,也不敢让我参与到他的行动之中,所以要把我远远调开。不出则已,一出必中,这是他的习惯,他要确保他的行动万无一失。”
赫连缺说到这里,不禁失笑,“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若不调离开我,我不一定能猜到他要做什么,他调开了我,我便能确定他下一步的计划!”
余惊秋面容冷峻,“丘召翊的下一步计划?!”
楼镜心中猛地咯噔一下。
果然,赫连缺紧接着说道:“忠武堂、曹柳山庄这些有底蕴有实力的势力接连被算计,已经不成气候,只剩一个乾元宗,摇摇欲坠,若是这个天下第一剑宗也烟消云散,到时候整个中原武林一盘散沙,不攻自破。不论是为报旧仇,还是为了之后踏平中原武林,丘召翊,必先除了乾元宗。”
这些不是难以预见的事,余惊秋和楼镜知道赫连缺还有后话,两人心中已有了些预感,心里乱了起来。
赫连缺说道:“南冶派,乾元宗,一个在最南边,一个在最北边。从我被调开时,丘召翊就准备行动,他要出山,亲自动手了。算一算时候,虽然我比他晚动身,但曹柳山庄比乾元宗近,他这时候应当还在路上,嗯,也快了,要不了多久,他就能踏破乾元宗的山门。”
两人如遭雷击,脸色煞白。
赫连缺笑觑着两人沉郁的脸色,说道:“是不是觉得这时机凑巧,曹柳山庄大乱,唯一敌得过丘召翊的人不在。”
余惊秋道:“难道韶衍……”
同韶衍水火不容的楼镜此刻却语气肯定,“韶衍不是这种人。她不会和丘召翊合演这出调虎离山的戏码。”
余惊秋冷静下来,扶着额头,说道:“对。若是这般,他们大可以事先知会药夫子,让他再来一次金蝉脱壳,叫我们扑个空,不必牺牲他来拖住我们。”
赫连缺见两人还能如斯镇定,没受他话的牵引,眸光闪了一下。
少顷,赫连缺说道:“韶衍让贴身侍卫浮屠向你们送消息,丘召翊发现时,已经晚了一步,拦不下来,索性将计就计,以药夫子为诱饵,引你们到曹柳山庄,自己调转矛头,攻向乾元宗。”
楼镜问道:“韶衍呢?”
“已经被丘召翊软禁起来。”
月光照着赫连缺那张脸阴冷惨白,“丘召翊这人睚眦必报,如今药夫子没了,不需要试药的人,他上乾元宗,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楼镜说道:“你为什么要特意来告诉我们这消息。”
赫连缺道:“因为你想丘召翊死,我也想他死。”
楼镜目中寒星直射向他,“鹬蚌相争,你好从中得利。我忘了,你总是喜欢隔岸观火的。”
赫连缺笑道:“那你和丘召翊斗是不斗呢?”
楼镜冷喝一声,“我叫丘召翊死,会叫你活么!”言罢,剑芒暴涨,凌厉无匹,锐利的风让桥墩都崩碎了。
赫连缺身形急速飘远,话声远远传来,“你还是留些力气来应付丘召翊罢!若不想乾元宗血流成河,连夜赶路,兴许还能赶上!”
楼镜身形一顿,没有再追。
楼镜回望向余惊秋。余惊秋站在远处,脸色凝重,夜里这么冷的天,她却出了满额的汗,“镜儿,你对赫连缺这些话怎么看?”
楼镜走了回来,“至少他有一句话一定是真的,他想丘召翊死,他不会容许丘召翊一人独大,世间再无敌手。他最爱做的事就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丘召翊要亲自攻打乾元宗,这消息有九分真。”
余惊秋沉声道:“就是只有一分真,我们也得赶回去,我们冒不起这个险。若丘召翊只是派遣手下袭击乾元宗,陆师叔他们或许能挡住,若丘召翊亲自出手,宗门危矣。”
两人对望一眼,心领神会,多的话已不必说,施展轻功,片刻间便赶回了宅子,唤出了所有人,连带着睡下了的云瑶也被叫了起来。
狄喉茫然道:“师姐,阿镜,出什么事了?”xündüxs.ċöm
余惊秋道:“边走边说。”
众人不知所以,跟着余惊秋和楼镜出了门,一看路,却是往曹柳山庄而去。
路上,楼镜和余惊秋二人说出了实情。
狄喉和云瑶乍听之下,惊骇惶惑,看余惊秋和楼镜眼下作为,便知道两人已确定了这一消息的真实性,希冀是谣言的想法也在片刻间烟消云散了。
宗门有难,危在顷刻,但他们远在曹柳山庄,无法赶回去与师兄弟们并肩作战,心中只剩下深深地恐惧担忧,以及茫然无措感。
江湖漂泊,愁苦再多,有个家回,心里有念想,不至于寂寞。
如今家要没了。
狄喉眼眶鲜红,“师姐,这时候我们该备马连夜赶回去,去曹柳山庄做什么。”
“借人。”余惊秋暗中看了云瑶一眼,余下的话没有说。
曹柳山庄的大门被夤夜敲开。
余惊秋这张脸,自前天过后,山庄上下无人不认得。即便是深夜造访,那门卫也恭敬得很,依着余惊秋的要求,领着一行人去见曹老二。
曹老二对余惊秋这么快就去而复返颇感意外,披着衣裳就赶到客堂来见人。
余惊秋开门见山,一句“丘召翊要亲自攻打乾元宗,此刻已在路上,不日便将抵达虎鸣山”,省却了寒暄。
曹老二面容一肃,从曹如旭到曹泊,飞花盟给曹柳山庄留下太多伤痕,曹老二对这三个字深恶痛绝,只一听到‘丘召翊’三个字便要咬牙切齿,从余惊秋口中听到丘召翊要攻打乾元宗这一消息时,心中痛恨盖过了怀疑。
余惊秋提出要见还留宿在曹柳山庄中各门派的人手时,曹老二毫不拖沓,将能使唤的手下全派遣了出去叫人,只道:十万火急,拖也拖来。
少顷,有人穿着外裳往这赶,“天塌了,还是地陷了,深更半夜,催魂似叫起来。”
“你老多担待,庄主说是十万火急,我瞧着声气,真是有天大的事。”
会客堂里外灯火通明,每一个人进来都注意到右首圆椅上的余惊秋,先是一愕,再一看曹老二沉重的脸色,意识到有事发生了,自己被搅扰了好梦的怒气也就散了。
随着人越来越多,堂中气氛越来越凝重。
前夜还有风,后半夜一丝风都没有了,乌泱泱的人挤满了会客堂,四下闷热得厉害。
洪涯问道:“深夜将我们叫到这来,究竟是有什么要事?”
洪涯是向曹老二问的话,余惊秋却站了起来,“我得到消息,丘召翊要出手对付乾元宗,此刻人已经在路上了。”
死一般的寂静。
众人木愣了片刻,醒过神来,爆发出各式各样的声音。
“丘召翊已进中原?这不可能!”
“他来,让他来,早该决一死战了!”
“他这是见各大门派衰弱,不玩阴的了,打算正面较量了。”
洪涯站起身来,双手往下一压,“各位朋友,静一静,让我来说几句话。”
声音渐渐平息,气氛却躁动难安。
洪涯转过身凝视余惊秋,“惊秋,你这消息可靠么?”
余惊秋说道:“世叔,此时此刻,我会拿这种事来冒险么?”
洪涯说道:“但飞花盟若有动作,深入中原,袭击乾元宗,这一行人,绝不会一点痕迹不露!为何我们一点消息都未收到?”
“若是只有丘召翊一人呢,以他功底避开各门派耳目,轻而易举!”余惊秋一句话沉沉压上众人心头。
曹老二一直紧皱眉头,这时候也开口了,“他纵是神功盖世,难道就凭一人能把我们中原武林的人都灭了?双拳难敌四手,车轮战,我们累也能累死他,他怎可能一人深入中原腹地。”
“他虽是一人过来,却并非没有帮手,诸位难道忘了前不久的事?九尾狐狸消失无踪,飞花盟的人早在多年前就陆续安插进忠武堂,清泉道观事败后四散而逃,他们是早已潜伏在中原内的,诸位如何察觉?只待丘召翊一声令下,他们便会再次行动!”
众人心头一凛,曹老二没了话说。
“立即召集各门派高手,和丘召翊决一死战!”
人群里这话一出,立即无数人响和。
“等不得了!丘召翊踏平乾元宗后,至多停一日修整,绝不会长留虎鸣山上,等着我们去围困他。我们召集完人手,他已抽身离去,到那时候,他在暗,我们在明,提前知道他要对付谁的这点先机都没了,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余惊秋清朗之音竟把众人的声音都压下了,众人再次安静下来,望着她。
洪涯凝重道:“惊秋,你想怎么做?”
余惊秋郑重道:“诸位,乾元宗绝不会是丘召翊称霸武林路上唯一一个要踏平的宗门,唇亡齿寒。”
一道洪亮的声音说道:“余宗主,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我有三条请求。第一,请这里修为精湛的朋友助我一臂之力。”
“不消说,应当的!”
“义不容辞!”
“和丘召翊死战到底!”
“第二,这深夜里,在城中一时寻不到这许多马匹,只有曹庄主的马舍里有,曹庄主曾说欠了乾元宗的人情,若有机会,一定会还,现在就是这个机会。”
曹老二站起身来,不屑地轻哼一声,“即便没这人情,只要是对付飞花盟,多少马我都送你!”大手一挥,吩咐手下道:“牵马!”
“最后一件。”余惊秋转身,看向身后的云瑶,“我这师妹,还有我这位小朋友和她的姐姐,有伤在身,不能跟我们回乾元宗,她们会留在这里,烦请曹庄主多加照拂。”
云瑶倏地抓紧了扶手,想要站起来,却不能够,身子颓然地软回去,只是指甲还紧紧扣着扶手,目光倔强地直直盯着余惊秋,她自然是想跟他们一起回去的,却深知自己不能够跟他们一起回去。
“瑶儿,宗内安定之后,就会有人来接你。”余惊秋温声道。
云瑶垂下了头,“怎么,上次你和二师兄前往雪域,临行前约定不过五日便会回来,食言了,这次就连‘不久之后,你就会来接我回去’这种话,也不敢对我说出口了?”
余惊秋喉头一哽,却没有接她的话。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长恨歌更新,第 147 章 危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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