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情羞愧,简直不敢直视月牙儿眼睛,自身上摸出手帕来想要递给月牙儿,“是我唐突了你,对不起,你别哭。”
“是我对不起你。”月牙儿哑着嗓子,没接帕子,那泪收不住,哀戚道:“春庭,我忘不了她。”
她若想要躲,并非躲不开,那一刻,她心中想,试一试罢,这样亲密的事像一个象征,她和韫玉未做过,和春庭做了,从此春庭在她心中就是最重要的人。
她自以为和另一人变得比和师父还亲近,就会跨过心底那一道坎,虽不会立即痊愈,但至少有药可医,慢慢淡忘了那人。
但她错了。
春庭的吻落下时,她脑子里浮现韫玉的脸。
心里的痛楚无法忽视,眼泪不受意识的控制悄然流落。
原来感情这回事,不是谁给的多就会爱上谁。春庭待她很好,陪她闹,陪她笑,爱恋之情溢于言表,却也无法将韫玉从她心里挤出去。
对于韫玉,不止是忘不了,她是打心底里不想去忘。
这简直如晴天霹雳,让她灵魂都战栗。
月牙儿醒悟过来对韫玉的妄念原来是不治之症,一辈子也好不了时,惟有绝望。
不经世事的少年人的天,情就是一切。
月牙儿心知自己无法给予春庭回应,就如同韫玉无法给予她回应,自己有多难承受,春庭就会有同等的痛苦。
她自觉得辜负了春庭的期待,在醒悟的凄惶中满怀了愧疚,眼泪汹涌,才会痛苦地对春庭说道:“我忘不了她了。”
甚至无法面对春庭,无法再在这繁华欢闹的气氛中容身,她只想回到一个黑暗狭窄封闭了的房间中去,抱着翁都,一人哭泣。
春庭心中酸涩,喉咙里如同被塞满了棉花,一言不发。
他知道月牙儿心中有个人,月牙儿早早地就跟他挑明了,他甚至为了月牙儿愿意跟他坦白而欣喜过,他未曾放弃,一来他确实喜欢这姑娘,二来他的实力和年少朝气赋予他自信。
他先前想,也许是自己太急躁了,月牙儿和那人相处十几年,自己怎么能凭几个月的功夫就夺走月牙儿的心呢,可真当他听月牙儿说出“我忘不了她”这话时,他还是难免颓丧。
心中乏力到无法安慰月牙儿。
春庭眼看着月牙儿洒泪远走,拿着帕子的手无力垂下,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没有追上去。
月牙儿无法面对他。他一时间也无法面对月牙儿:他竟不知自己原来也妒心深重,嫉妒一个从未谋面的人到了想要决一死战的地步。
两个少年人为心事所困,都未发现桥头的人群里有两个自己极亲近的人。
韫玉脸上阴云密布,素手一拨,自腰上针包中取出三只银针,作势便要射向桥上的春庭。
余惊秋眼明手快,忙按下韫玉手腕,“韫玉,那是我的师弟春庭,有话好说,切莫伤人。”
韫玉面上黑气更甚,怒道:“你让开,那王八羔子轻薄月牙儿,别说是你师弟,就是你师祖在这,也不讲情面。”
韫玉拂开余惊秋的手,是动了真怒,不曾留手。余惊秋被震得虎口发麻,不自觉松开,但反应迅疾,另一手已压了上来,“这其中有误会……”
“误会?我两只眼睛还好生生长在脸上,月牙儿被他欺负的落泪!”
四周又人声喧哗,两人听不清月牙儿和春庭说了什么,但两人目力极佳,能瞧见灯海之中,月牙儿泪花闪烁。
韫玉一想到这不知哪来的臭小子欺侮月牙儿,一想到月牙儿哀戚委屈的眼泪,血液都涌到脑海里,冲得她青筋直绽,脑袋突突地疼,直想扒了那小兔崽子的皮。
韫玉被扣住的手反握住余惊秋手腕,猛地将手回带,因余惊秋也未曾用全力,被韫玉的力道带的手臂往前伸,待得余惊秋趔趄,防势松懈的片刻,韫玉一掌遽然前推,内劲浑厚,将余惊秋震退。
这会儿功夫,月牙儿已经含泪离开。春庭失神地僵站在桥上。
韫玉屈指运劲,三枚银针疾射而出。余惊秋足尖一点,身形飘远,解厄连剑带鞘一挽,三枚银针“噔”地扎在了剑鞘上。
韫玉厉目注视着余惊秋,几次三番被余惊秋阻拦,怒火已到难以扼制的地步。
韫玉原想:月牙儿在外无依无靠,唯独认得余惊秋和楼镜,以孟家和桃源谷的渊源,以数次救命之恩的情分,余惊秋自然会如待家人般照顾好月牙儿。
但现在却在她眼前发生这样的事。那混账东西还是余惊秋的师弟,余惊秋处处维护他,她难免连余惊秋也恼上了。
韫玉气息变了,周身冷沉沉,凛冽肃然,她倒也不急着收拾春庭了,内劲一运,直接朝余惊秋攻来。
韫玉内力淳厚,又深知人身奇经八脉,一针下去,或废或死,真想收拾起人来,有千百种办法。
余惊秋一经交手,便感受到其压迫力,但也不曾拔剑。
实在是春庭和月牙儿的事并非三言两语能说清,而韫玉又正在气头上,想要能谈成话,无非是她制服了韫玉,将原委说给她听。
而以韫玉实力,要想制服韫玉,她必得全力以赴,但动起真格来,一是刀剑无眼,她不愿伤了韫玉,二是难说这不会更惹怒韫玉。
余惊秋为避免更坏的结局,只能一味防守韫玉招式,眼见韫玉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而她们交手已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余惊秋最后连躲也不躲了。
那银针一闪,毫无阻隔,扎进了余惊秋身躯中。
余惊秋踉跄了一步,脸色骤然煞白,额上沁出一点冷汗来。
韫玉动怒归动怒,尚未完全丧失了理智,没下死手,但有心发泄怒火,也让余惊秋知难而退,银针刺入的穴位刁钻,痛楚奇巨。余惊秋险些吃不住。
韫玉清楚知道余惊秋的本事,“你!”
“你消气了罢?”余惊秋拧住眉头,缓了缓。
韫玉怒声道:“你这苦肉计,用到我跟前来了。我可不是楼镜,她下不了手,我还下不了手么!”
“我实在是不想和你动手。再说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头日里就闹得两败俱伤有什么意思呢。你在气头上,我和你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等你消气,我才好将月牙儿和春庭事情的原委说给你听。你若还未消气,你继续打,我也不躲,好歹这条命也是你救的,你若愿意拿去,也没什么不成的。只待你消气了,我向你解释。”余惊秋将楼镜那以退为进的法子学了个十成十。
“你!”韫玉咬牙切齿,长发如雪,面皮冷白,更显得眼圈红得艳,她瞧了眼伫在跟前甘愿当靶子的人,倒是真想上去扎她几针,叫她知道厉害,但一想这是自己辛辛苦苦养回来的身体,又舍不得糟蹋了自己的成果。韫玉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余惊秋拿捏了软肋,气笑了,“你倒是不怕死,别拿我的苦心糟蹋。”
然而韫玉给余惊秋这一打岔,怒火倒真有消弭,一想到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大动肝火,她是哭笑不得,一沉下心来,仿佛碧海退潮,血液一瞬间都退走,脸色竟白得不正常,比余惊秋显露的病态还要重。
韫玉心脏一阵阵的坠疼,这久违的痛楚伴随着耳鸣,她身子摇晃,靠在了一旁的杨树上站定,按着心口,闭上了眼睛。
余惊秋脸色微变,“你这是怎么了?”
韫玉耳鸣减缓,摆了摆手,自己吐纳平息,“老毛病而已。”谷中友睦,气氛平和,没有动怒的时候,就是月牙儿情思萌动,屡屡犯上,她也不会真跟月牙儿动气,所以这毛病许久没发作了。不曾想一出谷来就情绪大起大伏,犯了忌讳。
这外头究竟有什么好,一个两个都往外跑。
余惊秋望着韫玉的白发,恍惚想起韫玉先天不足的毛病,也猜到韫玉忽地心痛是因情绪起伏太大,心中愧疚起来,一时连自己身上痛楚也忘了,说道:“我此刻若是不知情,我必定不会拦你,可月牙儿和春庭的事,我是从头到尾都知道的,并非是我偏私,韫玉,实在是春庭是个好孩子,而这也是月牙儿自己做的选择。”
韫玉缓了下来,冷眼瞧向桥上,她们争执这一会儿,连春庭也走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与我无关……”
“罢了。”韫玉手腕一转,指尖抵在余惊秋伤处,真气如丝,向外牵引。余惊秋身体中的银针噗地飞出,肩头金枝的秀纹上点点红梅绽开。韫玉沉声道:“月牙儿和你那师弟是怎么一回事?”
余惊秋手指将渗血的地方摁住,伤口细小,不过一势力,便止住了血,只是那疼痛难以忽视,令得余惊秋频频皱眉,“你……”
余惊秋欲言又止,担心又激起韫玉怒气来。韫玉知她顾忌,说道:“我又不是纸糊的,我自己就是医师,心中有数,你不必担心。说罢,待你说完,我再决定怎么处置他。”
不是放过,而是处置,余惊秋心中轻叹一声,感慨自己这师弟情途多舛,“月牙儿和春庭年纪相仿,很聊得来。月牙儿离家千里,即便当初走得决绝,也难免思念家人朋友,我忙着乾元宗内的事,不能时常陪着她,春庭不厌烦地陪她玩闹解闷,去接触外面这大千世界,一来二去,两人亲近起来。”
余惊秋瞟了眼韫玉的脸色,见她虽然板着脸,但比之前如锅底黑的模样缓和了许多,略松了口气,“两个孩子卓异夺目,特别是月牙儿灵秀出尘,春庭初次见她,便心生喜爱。对优异之人心生钦慕,这是人之常情。之后的接触中,这喜爱之情越发深刻。至于月牙儿,她为了什么出谷,我想你心中是有数的。她自己跨出这一步,换言之,她如了你的愿,放下自己的妄念,去喜欢另一个人。春庭天资优异,是个后起之秀,他为人耐心温存,最重要是他爱月牙儿,而月牙儿也正试着去回应他。你该为她欣慰才是。”
韫玉说道:“你将你这师弟说得千般好,那他怎如登徒子,你说月牙儿愿意,她为什么哭?”
“月牙儿和春庭来这中秋灯会,早先就和我说过,她是自己想来。”不过那一吻,也在余惊秋意料之外。她在这世上举目无亲,因此格外珍惜每一段情分。她和桃源谷的传承渊源,和韫玉月牙儿的缘分,令得她将月牙儿做小妹做女儿看待。即便韫玉未来,回去以后,她也要说道说道春庭。就这次的事,她心中偏向了月牙儿,只是在韫玉盛怒下,为防她暴起将事情闹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不得不在表面上偏向春庭。余惊秋深深看了眼韫玉,“至于月牙儿为什么会哭,大抵是忘了一个人没有那么容易。”
韫玉默然良久,脸上郁郁之色不散,眉峰沉着,视线瞧着地下的摇晃的虚影,“这人不成。”
韫玉没将话说尽,藏了一半。余惊秋也能明白韫玉的意思,这是没看上春庭,初次相见得太不凑巧,春庭没给韫玉留个好印象,“但这是月牙儿自己做的决定。”
韫玉说道:“你们外头的人也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月牙儿幼失怙恃,我便是她的父母。你这师弟,不是良人!”
余惊秋说道:“是不是良人,我想月牙儿也有说话的份,或许你该先和她谈一谈。比起你所以为设想的,她自己想要的美满才是真的美满。”这话一说出,原是为劝解韫玉,没曾想触及到自己的心结,倒是呆怔了半日。
韫玉眼看着又是怒气上脸,余惊秋想到自己心事,思绪飘远,两人干站在一处,竟是相对无言。
夜更深了,游人离散,街道渐渐冷清下来。自小道上,一人疾驰而来,转眼便赶到余惊秋跟前,也不说话,只是拜了拜。
余惊秋睨了他一眼,见他额头都汗湿了,心头莫名一慌。
三人来到无人的地方,余惊秋问道:“是出了什么事?”
来人是武丑,揩了一把汗,忙不迭说道:“杏花天出事了。许州城的人快马加鞭送信过来,就在刚才赶到。杏花天遭袭,几位管事被掳走了,烟娘不知所踪,只怕也落在了那些人手里,还有……二小姐你存放在杏花天的三毒剑,也被夺走了。”武丑沉重地说道。
余惊秋眸子匿在阴影中,“什么人做的?”
“虽然有不少忠武堂的人在其中助力,但我想这暗地里的人多半是楼彦。”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长恨歌更新,第 130 章 心火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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