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房中,韫玉捻着药材,瞅着楼镜,心中不解,开口问道:“怎么?她伤势好转,你看上去反而不高兴。”楼镜照例问过余惊秋身体状况后,听到好消息,反而脸罩阴云,沉默不言。
“将那只鹿茸递给我……诶,别捏碎了!”韫玉平静的声音陡然痛惜地一颤。
“……对不住。”楼镜拧着眉,脸色不好,韫玉的话让她一时失神,想起旁的事,手上不觉失了力道。
韫玉望着鹿茸,惋惜叹息一声,好在只是捏碎了尾部,“你有心事?关于山君的。”
“我只是……”楼镜抬起眸子,外边天光明亮,在屋子里看,却觉得有些暗淡,摇曳的枝叶只剩模糊的影子,耳听得细微的风声,恍恍惚惚,挺像她站在书房外等候詹三笑的那个午后,“只是不知道有些事,该怎么告诉她。”
楼镜至今还记得那次久别重逢,虽只有短短两日,但余惊秋得知詹三笑死讯时崩溃的模样,让她记忆深刻。
如今旧事重提,那样的真相,难保不是一把刀子,重新刺进余惊秋心口,搅上两搅。
换做旁人,怕会心想:逝者已矣,就是知道了也不过平添痛苦,倒不如糊涂着。
楼镜经历过楼玄之的死,只觉得被隐瞒真相下的平静是虚伪的,等到剖开表象后,只有更血淋淋,倒不如一开始就坦白,更何况余惊秋有权利知道真相。
“若是重要的事,不如直言,考虑太多,绕弯子的话语反倒会遮掩本意,弄巧成拙。”韫玉的意思和楼镜的打算不谋而合。
可拿定了主意,楼镜反而更焦躁,因为她清楚,告知真相,必会给余惊秋带来痛苦,她脑海里甚至浮现出余惊秋无措的脸色。xündüxs.ċöm
楼镜目光怔忡,“如果我说了,余惊秋的身体会不会……”
楼镜欲言又止,韫玉了然,“你的意思是她受不受得了这个打击?”
楼镜点头。
“这就要看你说的是什么事了,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先告诉给我斟酌。”
楼镜凝望着韫玉,眸色如深夜捉摸不透,良久,“关于一瓣心。”
韫玉茫然。
楼镜瞧着她的神情,缓缓说道:“谷主说它是谷中独有,但我在谷外也见过它。”
楼镜看到韫玉的神情一点点破碎,一向平静端肃的模样消失,此时正睁大了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紧张地扯住她的胳膊,“你见过,在哪见过?”
“就在我如今所管的风雨楼。”楼镜微垂了眸子,余惊秋相信韫玉,她也该相信韫玉的,更何况韫玉收留她们,疗伤一事尽心尽力,但她还是忍不住试探。
韫玉放开了抓着楼镜的手,只有片刻的失态,她很快便镇定下来,问道:“对不住,我唐突了。”
“无妨。”
“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韫玉不确定的询问道。她太久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已经知道希望渺茫,甚至慢慢接受找寻之人已死的可能。
“不会有错,那香如今还有剩的。”
“你们是从哪得的。”韫玉迫急地问出。
“这事说来话长,怕要从余惊秋的姐姐身上说起。”
韫玉一怔,余惊秋的姐姐自也是孟家人,从她身上说起,难道苏樵最终还是找到了孟家人。
“这事和她有什么关系?”韫玉正想说话,已有一道声音代她问出了心中所想。
这声音——两人皆是一惊,回头看去,余惊秋站在门边,背着光,神情晦暗。
“你怎么在这……”楼镜心中不可抑止地一慌,许多遮掩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饭好了,我来叫你们。”走到屋外便听见韫玉和楼镜说话,她听见的不止最后一句话,早在两人讨论她受不受得了这个打击时,她就在了,她原以为楼镜要说的,又是有关她俩关系这一话题的延续,停了下来,因为她知道她俩谁也说服不了说。但实情并非若她所想,她往下听了两句后,就听出蹊跷来了。
余惊秋走了过来,楼镜看到她的脸色是平静的,余惊秋问道:“你刚才想跟韫玉说什么?”
楼镜脸色一白,余光瞟了韫玉一眼,却见韫玉向她点了点头,竟是让她开口的意思,一来关于苏樵的事,韫玉想知道更多,二来余惊秋已经听到了,择日不如撞日,索性讲清白。
楼镜头顶突突的疼,确实是迟早有一天要说的,她从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可瞧着余惊秋柔情的脸,她又觉得能拖一日是一日的好。
余惊秋直视她,语声和缓,带着一股宁静人心的魔力,“你先前就跟我说过,等到我伤好,有一件要紧事要跟我说,就是这一件么?”
“嗯。”
“镜儿,你觉得我应当知道么?”
“你应当知道。”
“那便说给我听罢。”
楼镜凝望着余惊秋的眼睛,喉咙干涩,好久,应道:“好。”
余惊秋走到桌边率先坐下,向两人示意,“坐着说罢。”她其实有一种预感,那预感让心慌乱,只是面上没有半点露怯,不过站着难以支撑她平静的伪装。
韫玉和楼镜落座,三人各有心事,屋内气氛凝重,楼镜敛着眉头,一时之间,忽然不知从何说起。
余惊秋像是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就从你刚才的话接着说罢,一瓣心和她的关系。”
“嗯……”事已至此,楼镜眸子一沉,硬着心肠,冷静地说起詹三笑与一瓣心之间的纠葛。
从初见时,在詹三笑房中嗅到一瓣心的香气,说到詹三笑的体弱多病。楼镜一边诉说,一边用余光观察着余惊秋的脸色,余惊秋半垂着眼,一直安静地听她说着。
当她说到丘召翊拿出一瓣心香给詹三笑安枕助眠,温养精血时。韫玉忍不住发问,“你口中的这位盟主,又是从何处得来的一瓣心?”
楼镜说道:“听说是几年前盟主结交了一位桃源谷的医师,那人提供的。”
楼镜盯着韫玉看,韫玉神色惊诧,确实不知。
“这些年只有她一人出谷……”按楼镜所言,几乎可以确定那位桃源谷的医师就是苏樵,韫玉脸上亦喜亦忧,虽在出神,但作为医师的本能让她下意识指点道:“只是以你所说,那位姑娘的体质是不适合用一瓣心的,一瓣心虽然温和,但对她来说藏有隐忧,若是苏樵给的方子,自当阐明厉害,怎么会让她用上,还用了这样长一段时间。”
余惊秋的眸子抬了起来,看向楼镜。
楼镜皱了皱眉,“或许韫谷主的这位朋友本是好意,但旁的人别有居心……”
楼镜说得愈来愈慢,而言语间叙诉的事也更加沉重。
她说得再如何缓慢,终究是要说到詹三笑长期使用一瓣心,体内药性累积,大婚之日饮下药酒——
“胡闹!”楼镜还未说出结局,亦不忍直白地说出结局,韫玉已经忍不住拍桌而起,“这样的身体,长期燃香后,若是饮酒,必然——”
话语戛然而止,韫玉看向楼镜,眼睛缓缓睁大,神色复杂。
楼镜却只注意着余惊秋的动作。
余惊秋依然如常,没有崩溃,也没有勃然大怒,她只是静静地望着楼镜,眼神深沉冰冷,问道:“你的意思是,她的死并非是因自身积疾,而是有人蓄意谋害,是丘召翊,早有预谋,先以瞧不出端倪的一瓣心放松她的警惕,埋下隐患,等到用不着她,便视如草芥,哄她喝下断命酒?”
楼镜涩然,在余惊秋的注视下,道:“是。我一直觉得詹三笑的死有蹊跷,与丘召翊脱不了干系,只是没有证据,不知道他如何下的手,直到那日我从韫玉手上拿着的香嗅到熟悉的气味……”
话未说完,楼镜凛然一惊,只觉得一股寒意透骨,那是余惊秋的杀气。
余惊秋只觉得脑中一阵嗡鸣。当时楼镜与韫玉关于一瓣心的对话句句在耳。
——爆血而亡。
余惊秋脸庞惨白,却在片刻间连脸带脖子浮现出病态的红,脖颈侧面的青筋抽动。
楼镜意识到不对劲,才一动作,还未能完全起身,已然晚了。
满眼鲜红,点点血色落在她脸上。
“余惊秋!”
楼镜抱住软倒的余惊秋。
余惊秋模糊的视线中只有楼镜惊慌的神情,还未能说什么,意识已完全陷入黑暗。
晚间残阳映照,寒鸦孤啼。
床上的人面色惨白,薄唇轻抿,即便昏睡,眉头也不曾松开。
楼镜坐在床畔,脑海里回响韫玉的话:你不要担心,只是气血攻心,吐了血到比她闷声不响憋在心里强。
“早知这样,我还不如不要告诉你。”楼镜摸着余惊秋耳鬓的头发。
床上的人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她抬头望着屋顶,目光茫然,直到寒星逐渐聚敛,一双眼睛清冽凛然。
楼镜见她苏醒,这才松了口气,见余惊秋要起身,扶着她坐起,“你感觉怎么样,身体有哪里不舒服么?”
余惊秋摇了摇头,“先前吓着你了。”
楼镜不言,只是皱着眉头看她。
醒来后的余惊秋太平静了,她倒宁愿余惊秋像上一次一样,将悲伤外露。
但余惊秋像寻常一样,淡然的神情,温和的声音,问道:“镜儿,你和她待过一段时候,能给我说说她的事么?”先前的吐血仿佛假象。
“你想听什么?”楼镜轻柔地问道。
“你见过的,你知道的。”
“好。”
楼镜从初遇詹三笑给她说起,一人平缓地讲,一人安静地听。
天际最后的艳光在一点点消逝。
“大概就这些,别的事,或许花衫会知道些,等到以后相见,你还可以问问他。”
“嗯。”余惊秋望着窗外,“镜儿,我想歇息了。”
“好,我在这陪着你。”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一阵沉默。
楼镜没有应她,也没有动作。
良久。
就这样僵持着。
直到余惊秋回头,还不待她再下逐客令,一道影子直扑过来,携来一阵温暖的风。
楼镜抱住她,像一团火,扑在怀里。
余惊秋身子僵硬,手上想要将她推开,比任何时候都要抗拒她的靠近,“松开我。”
楼镜不撒手,反而越抱越紧,“我想抱着你,让我抱着你。”她心里好疼,回想起当初绝望的余惊秋,悔恨为什么不也上去抱着她。
余惊秋一怔,那紧紧箍着她的双臂,让她感觉自己不是轻飘飘无依靠。
心中一阵酸涩喷涌上来,平静的伪装破裂。
余惊秋咬着牙,闭上双眼,忍住眼睛里的湿热,却忍不住想要倾诉的欲望,“镜儿,我不知她为我思量至此,可这一年多来,我却,我甚至因为感到疼痛,刻意地去忽视她,我对不起她……”语末已是低哑的泣音。
温热的水滴落在脖颈后,楼镜喉头一哽,“你没有对不起她,你知道她最想要什么?她最希望你平安喜乐,你不知道,你此刻平安,她有多高兴。”
余惊秋压抑地低泣一声,攀住楼镜的背,身体软了下来,主动地回抱住她。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长恨歌更新,第 109 章 我想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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