讯读文学>其它小说>长恨歌>第 102 章 坦诚
  花茎摇曳,四下里窸窸窣窣,楼镜俯在余惊秋身上痛声低泣,察觉到周围动静,以为追兵已至,她将余惊秋搂在怀中,如同困兽,双目赤红,握着春水,向动静传来的方向瞪视过去。

  楼镜还没看清来人的路数,当先那人叫了一声,“是山君?”

  一道雪白的影子倏尔往前一跃,鬼魅似的落至跟前,到得近前,气势十分迫人,原来是只体格壮硕异常的大老虎,一名灵秀的少女坐在虎背上,楼镜下意识出手,春水剑一探,锋芒凌人,白虎动作敏捷,避到一旁,冲着楼镜低呼。

  少女还在观望楼镜怀里的人,轻灵悦耳的声音叫道:“呀,真的是山君。”她灵动的眸子里显出喜色,转瞬又难掩担忧,水灵灵的眼睛像是要落下泪来,“允泽,你快去叫我师父来,她好像受伤了,伤得很重。”

  楼镜看向来得这行人,明明各个手持武器,严阵以待,像是来对敌的,却怎么转瞬变换了脸色。

  山君是余惊秋的小字,只有乾元宗的人知道,也只有那些长辈称呼,怎么这个少女随口唤出,如此自然熟络,余惊秋几时认得这么一帮人?

  少女看向楼镜,目光好奇地注视这个娇艳美好、泪盈于睫的女人,“你不必担心,我们是山君的朋友,只是谷里很少有外人进来,所以我们过来看看,希望没有吓到你。”

  原来这里是个封闭的山谷,余惊秋来的路也确实隐蔽难寻,正是当年因缘际会,到过的风来谷,这少女就是月牙儿。

  月牙儿话说完没过多久,人群让开了一条道路,允泽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一人,白发红颜,气度沉着,正是韫玉。

  谷里突然来了人,早有人去通知谷主,韫玉本在路上,所以来得这么快,见到韫玉过来,月牙儿远远地避了开去。

  韫玉淡然地扫了眼月牙儿后,不动声色地打量起楼镜来,目光斜睨了楼镜握紧了春水的手一眼,视若未见,走到余惊秋跟前半跪,举止从容,探出手去,搭在余惊秋脉上。

  楼镜不由得去注意韫玉的神色,只见她阖眸沉吟,良久睁开,站起了身,脸色极差,像极了因为修养才没有破口大骂,韫玉面带薄怒,冷声说道:“没救了,挖个坑埋了。”

  一句话把楼镜说得脸色惨白,呼吸也止住了,最后一点希望破灭,她眼神空洞,神情迷茫,透过了重重人影,仿佛看到很远的地方。xündüxs.ċöm

  天高地阔,她这片刻间竟不知该去哪,去做什么。

  韫玉已经先走了,白虎踱步到楼镜身旁,月牙儿安慰道:“你不要害怕,我师父这么说,就是还有得救,她说话一向这样,她只是生气山君把身体糟蹋到这个地步,毕竟前年她花了好大功夫才把山君身体养好些。”

  这话中信息不少,前年,差不多正是余惊秋失踪的时候,原来她是到了这里,可现下楼镜无法去深想。风来谷里的人背起了余惊秋,正往居处走,楼镜紧跟在余惊秋身旁。

  越过漠漠花田,就能看到屋舍,大约谷里闯了外人进来惊动谷民,不少人站在屋落前头观望。

  楼镜的视线中看过去,那重重人影像春笋抽芽,转眼节节拔高,霎时又如柳枝一般在风中左右摆动,摇摆着摇摆着,影影绰绰的人忽然变成了死人庄上的千百张狰狞面孔,楼镜两眼一黑,彻底昏晕了过去。

  梦中尽是纷乱世界,楼镜猛然睁眼,感到床畔有人,去摸腰侧,匕首被余惊秋掷出,春水不知去处,楼镜骤然暴起,将床畔之人的手臂扭到身后,一手扣住她的喉头。

  那人一惊,发出一声轻呼,“姑娘,你受了沉重的内伤,现在还不宜走动。”

  楼镜将屋内环视一周,全然陌生,女人像是能感知到她的情绪一般,微微笑道:“这里是风来谷,我叫阿难,我们是山君的朋友,你不用紧张。”阿难声音温柔,总是微偏着头,目光直视着一个地方。

  楼镜问道:“余惊秋呢?”

  “她在上面,还未醒来,姑娘,你好好养伤,等你能活动自如,就能见到她……”

  话未说完,楼镜已经松开了她,往外走去,可一旦方才全神戒备,对敌的猛劲散去,立刻感到五内钝痛,身体沉重似灌满了铅,只走了一步,便摇晃着跌跪在地。

  阿难慌忙来扶她,“老天爷呀,你身上还封着针,不能这样乱来!”

  楼镜见阿难摸索着过来的模样,才知道阿难是盲女,可她此时并不关心这些,她此刻什么也不关心,她只想亲眼见到余惊秋平安无事。

  楼镜强撑着又站起,不顾阿难拦阻,跌撞着走到门边,扶着门墙上了楼去,楼上只有药房开着门,楼镜率先进了这扇门中,直入内间,见榻上躺着个人。榻上的人双目紧闭,唇无血色,不是余惊秋是谁。

  楼镜像醉酒的人,摇晃着走到榻旁,颤着伸出手去,在余惊秋鼻下探了一探,感受到她的吐息后,身上一软,霎时失却了力道,跪坐在了榻旁。

  阿难追了上来,直唤道:“姑娘,姑娘。”

  阿难感受到床畔有人,温声道:“姑娘,山君一时半刻是不会醒的,你先回去歇息,待她醒来,我就去叫你。”

  楼镜坐在榻畔,良久才说一句,“多谢你。”至于回去,她却是一点也未动弹。

  阿难还要再劝,月牙儿牵着白虎进了屋子,对阿难说道:“阿难,你就让她留在这罢。”

  “可是……”

  “你不让她待在这里,她肯定不会安心的。”

  阿难叹一口气,妥协了,“好罢。”

  阿难离开后,月牙儿走到榻畔,向楼镜道:“我叫月夕,你可以唤我月牙儿。”

  楼镜答得沉缓,没有情绪,“楼镜。”

  月牙儿看看她,又看看余惊秋,笑道:“我认得你,山君向我说起过你,你是她的师妹,对不对。”

  楼镜眸光一晃,少顷,还是抬起头,向月牙儿看去,问道:“她说我什么?”

  “她说你……”月牙儿狡黠地一笑,“她说你什么,待她醒了,你自己问她罢。”

  楼镜一怔,仔细打量起这个少女来,明眸皓齿,十分讨人喜爱,仿佛与余惊秋很熟,一口一个山君,余惊秋甚至连她的事也会跟她说。

  “我知道你不肯走的,我把翁都借你,免得你着凉了,你要是折腾得自己伤势加重,我师父要生气的。”月牙儿打了个手势,白虎乖觉地走到楼镜身后,往下一趟,露出柔软的肚皮,围绕着楼镜,热烘烘似暖炉。

  “多谢……”楼镜回首道谢时,月牙儿已经出了门去,楼镜靠住了白虎,开始觉得疲倦异常。

  确实如阿难所说,余惊秋一时片刻醒不来,楼镜等她清醒,足足等了六日。

  那日,楼镜白日去瞧她,人没醒来,被韫玉勒逼着回去歇息,躺在床上,抵不过身体的困倦,睡了过去,夜半醒来,月入中天,她出了房门,见到院子树下,坐着一人。

  楼镜心急跳了两下,快步下楼,走近时,脚步却不由自主放慢,走到桌旁,看着向月而坐的人,问道:“我该你唤你余惊秋,还是该唤你寅九?”

  桌上放着一块玉佩,玉佩从中断裂成两半,被红绳绑在一处,余惊秋将它收回袖中,说道:“寅九是我,余惊秋也是我,名字罢了。”

  楼镜坐到一旁,声音沉闷,“你大可以用真面目去见我。”

  “几年前,我们还在虎鸣山上时,你跪在书房外那会儿,师父召见我。”

  楼镜诧异地看向她,不知她为何忽然提起这样一件事。

  “似乎那时候师父就预料到自己时日无多,他担心自己一走,我们再无依靠,他嘱咐我,我们师兄妹间要互相帮持督促,师父对我说,他总放心不下你,害怕你误入歧途,也怕你的性子太孤傲,踽踽而行,所以把你托付给我,若有朝一日,你真的误入歧途,由我来劝导你回归正途,若是尽力而为不可得,也就毋须再手下留情。”

  楼镜霍地起身,木然瞪了余惊秋半晌,忽然冷笑了起来,“所以你是来监视我,来杀我的?你本不用这样大费周章,你来问我一句,我会不告诉你么。”

  “人心险于山川,若你误入歧途,想要瞒我,又怎么会让我看出来。”

  余惊秋将血淋淋事实刨开来,他俩人经过这么多事,怎会再对人毫无防备。楼镜颓然坐下,苦笑一声,“你说得对。”

  “赫连缺的人一直在追查我的下落,我出谷不久,就遇上了他的人,一来,为了避开他的耳目,二来,追着我的那行人收到了调令,要去风雨楼,我正不知道该怎样去验证你的本心,索性扮作了赫连缺的人,跟在你身边。”

  楼镜心中苦涩不已,面上一派妖娆,倚着桌子,狠狠逼视余惊秋,冷笑道:“如今呢,师姐觉得我这个魔头该杀不该杀。”

  答案早已可知,否则她就已经死在了死人庄里,只是关心则乱,她没有想通。

  余惊秋回头看她,重伤初醒,还满是倦惫,楼镜在月下望着她的眉眼,心头一软。

  余惊秋说道:“我知道你的难处,你有许多不得已。”

  她说得如此恳切,或许正是因为她在身旁监视,亲眼经历过许多事,这话才如此踏实,不是空荡荡的一句虚话。

  楼镜嘴上说着自己不在乎旁人怎么看她,那些流言蜚语,那些谩骂指责,再多当面的质疑,她也觉得无所谓,余惊秋这一句话却好似把她心底深处那些委屈全给掏了出来,难过到难以言喻。

  她眼中发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只是旁边余惊秋还在,便感到现在哭太难堪,将眼泪忍在了眼眶里。

  余惊秋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衣裳,站起身来,“我们师兄妹命途多舛,师父早有预见,前途坎坷,风雨飘摇,仅凭一人之力是难以走下去的,如今我们也仅有对方可信赖依托。”

  楼镜面露悲色,说道:“郎烨师兄不在,云瑶师姐也……狄喉师兄怕是再难信我,下次相见,手足相残罢了。”

  “阿瑶未死。”

  楼镜神情错愕,紧紧盯着余惊秋。

  余惊秋徐徐道:“药夫子从来没有分尸的癖好,他要折磨人,有千百种法子,若要羞辱各大门派,亦或是要引起你和各大门派的争端,也有千百种法子在尸身上做文章,分尸是最下等,就算是他要分尸,更不必将头颅拿走,多此一举,他大可以将头颅留在当场,如今那尸首穿着阿瑶的衣裳,头颅却不知去向,倒显得欲盖弥彰。”

  “你说的虽有道理……”这一点楼镜也想得通,只是当时那场景,正面的冲击太强烈,让她难以深思,而且她总忍不住多想,总忍不住去想坏的结果。楼镜将那日到死人庄前后的情景说了一遍。

  “那日我比你先到死人庄,药夫子就已经不在,牢房中的许多试药人也被带走,药夫子是早就嗅到了风声,事先撤走,留下了那么一具尸首示众,不光威慑武林门派,以罗五的种种表现来看,药夫子是知晓你和阿瑶关系的,借此一招,让你拖住各路人马,药夫子既然是丘召翊的人,你这一次若是能逃脱升天,日后他也依然能借阿瑶来牵制你。”

  楼镜深深吐出一口气,只要云瑶尚在人世,不管在哪,她也要把人找回来。

  夜里风大,余惊秋手抵在嘴边,轻咳了两声。

  楼镜看向她,余惊秋对药夫子如此了解,都源自她真真切切和药夫子的交道,那是个何其残暴的人,那四年对于余惊秋而言是怎样的,楼镜不得而知,只是她心底想一想,会觉得疼,“你的伤,怎么样了……”

  “在慢慢恢复了,韫玉医术极好,你不用担心。夜深了,回去歇息罢。”

  “好。”

  两人默然无言,又走回楼阁,楼镜住在下面,余惊秋住在上面,在楼梯分别处,楼镜忽然叫住了余惊秋,问道:“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余惊秋欲言又止,少顷,温声说:“希望你在这里,能有个好梦。”

  余惊秋回了自己房中,将那烛光挑亮了些,坐在床头发起怔来,许久捂着心口长长一叹,却在这时,房门被猛地推开。

  药房的门一直是不落门闩的,这是韫玉的规矩。

  余惊秋惊愣地注视着门口的人,被这突然的响动一惊,她咳嗽起来,脖子连着脸泛起病态的潮红,“你……”

  楼镜拿着个枕头,气势汹汹地看着余惊秋,“我梦魇了。”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长恨歌更新,第 102 章 坦诚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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