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腰奴目光中弥漫出的锋锐冷厉的杀气让飞天鼠打了个寒颤。这小姑娘眼眶里蓄满的泪珠终究是没忍住,断了线似的,一颗颗滚落下来。
实际上这飞天鼠胆子极小,又惜命得紧,张着耳朵,但有风吹草动,跑得比谁都快,就像是到家中偷食的老鼠,所以在江湖上才有了这个近乎戏谑的称呼。
楼镜问道:“你的主顾是谁?”
“没,没主顾……”飞天鼠望着眼前的女人,女人美丽的眼睛里闪烁着冷漠的光,赋予了美色的锋芒会让人感到更加危险。飞天鼠心里直哆嗦。
“没主顾?”楼镜嗤笑一声,“我说过,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要是不老实回答,我就在你脸上片下肉来,直到你听话为止,看来你是没放在心上。”
“我没,真的,没主顾。”
玉腰奴好笑道:“你没主顾,没主顾你能进得了南冶派?进得了炼炉?不会一点儿拳脚功夫的小丫头片子,没人指使,你偷一把剑做什么,当拐杖使,还是做烧火棍啊。”
飞天鼠磕磕巴巴,“南冶派神兵,有市无价,卖钱。”
楼镜笑了,笑靥更美,却是冷笑,落在飞天鼠眼里,心里寒飕飕的,似站在寒冬腊月的穿堂里吹北风,“你若要金银,难道富商府库不比南冶派容易进出,那些无价珍宝也好转手,可你不去,偏生要来这戒备森严,群侠聚集的南冶派盗取杀伐利器,我倒是没瞧出来,你竟是这般肆意倨傲,随心所欲,能将一众武林高手不放在眼里的人。”
“那这样看来,你如今的惶恐怯弱,竟是在演戏了!”楼镜匕首忽地在飞天鼠脸颊上划动,力度把握得精准,让飞天鼠有锋锐的利刃割过脸上细微茸毛的触感,却不划破飞天鼠的脸皮,自然前提是飞天鼠不会乱动。
飞天鼠怕的紧紧闭上眼睛。
楼镜怎会看不出这小姑娘是真的怕了,“你瞧瞧你说的话可能令人信服,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的主顾是谁?”
楼镜语气森冷,耐心罄尽。谁知这飞天鼠一口咬定了,“没有主顾,是,是我自己想要……”
楼镜匕首一转,利刃立了起来,正对着飞天鼠脸颊,她若是再一拉动,必然会将飞天鼠脸上割出一道血口子,楼镜幽幽道:“你听未听过凌/迟这种酷刑,就是民间所说的千刀万刮,将人身上的刮上三千多刀,每一片肉薄如蝉翼,放在纸上,能看到墨字,这时人才气绝,你想尝试尝试?”
楼镜的话像是阴曹地府上来索命的厉鬼的凄语,飞天鼠浑身颤抖个不停,不敢睁眼,却又咬紧了牙关,不肯说出主顾。
楼镜的手上加了点力道,刀刃破开了点皮肉,飞天鼠闷哼了一声,寅九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两步,想要抬出手去,却在这时,楼镜收了匕首,叹道:“嘴倒是紧,就不知你那主顾值不值得你把命豁出去替他守着身份了。”
楼镜不过是吓唬吓唬这小姑娘,没曾想这人嘴严实到这个地步,她倒也犯不上因为问不出幕后主使就活刮了这小姑娘。
楼镜收拾好匕首,用丝绢帕子擦着手,走到屋外时,月光半隐半现。
三人跟着出来,花衫问道:“这丫头怎么处置?”
楼镜满不在意,“吊着罢,送给南冶派了。”等到客人离去,南冶派弟子来收拾屋子,自然也就发现这份礼物了,只不过在此之前,这小丫头得受些苦头。
如今,楼镜对弱小于自己的生人,再无多少怜悯之心。
玉腰奴拍了拍剑匣,将匣子扔给了楼镜,说道:“剑已经取到了,南冶派的人一时半会发现不了,明早混在江湖各派的人群中下山,神不知鬼不觉。”
“南冶派的老掌门……”
“老头子如今睡得正香呢,别院里人事齐全,无紧要事,寻常弟子不会去搅扰,这两日霍朝要送客,也没这闲暇去向老掌门请安,我们有两到三日的空闲,剑,我已经替你取到了。鹓扶大人,接下来可就到你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玉腰奴无心掩饰,楼镜很快从她口气和话语中听出些端倪来,已断定了她曾是南冶派弟子,楼镜面上波澜不惊,只是淡淡瞧了她一眼,“南冶派弟子众多,要在这里悄无声息劫走一个人,恐怕不那么容易。”
“你想反悔?”
“我只是说需要从长计议。”
“扶光肯定会在南冶派留一段时候,伺候老头子,明日藏锋山庄的人要回去,她于情于理都会送一段路,等到她送别了藏锋山庄的人,独身返回南冶派的这段时候,便是动手的时机。”
“你盘算的倒是精细。”为了一个女人煞费苦心到这个地步,不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将人囚禁起来报复,楼镜知道:不是。楼镜心中有预感,有虚虚悬浮于空中的猜测,她这人没有强烈的好奇心,却禁不住心血来潮,“你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正是巧。
有那一束月光正射堂屋,柔和洁白的月光照耀在玉腰奴的脸上,将那一张邪气煞气英气的脸柔化了,她似乎脱却了在飞花盟那个混乱邪异泥水潭里的庸俗气,神情是纯粹的渴望,带着一点无奈的微笑,“我想要得到什么?我想要从她身上得到爱。”
玉腰奴直白的话语让在场三人都是一惊,楼镜是了然,花衫是茫然,寅九则是怔然。
楼镜心里有道‘果然如此’的声音。或许是见惯了詹三笑和韶衍相处,太过自然,与寻常百姓夫妻别无二致,又为两人终不能结成连理的下场感到怜惜,所以对待这样一种别于世俗的情感格外宽容,不知不觉也就接受了。
玉腰奴说出这一句时,她心下一惊,不是为了在这个江湖被定为怪异的情感,而是为了玉腰奴的变化。
詹三笑克制,玉腰奴放肆,她们变得都不像自己。
花衫茫然,是不大清楚玉腰奴和扶光的缘分纠葛,寅九怔愣当场,大抵是为遇着了这样特异的情感,骇异于玉腰奴的坦然与明确。
四人各归了住处休息,寅九和花衫轮流看守着飞天鼠,夜很深了,四下里静悄悄,花衫已经歇下。
寅九坐在堂屋里,细小的异样的声响落在耳中,寻声望过去,见到被吊在梁上的小姑娘正压抑地啜泣,不敢哭的太大声。
寅九走到她跟前,飞天鼠大概是看到灯光下的人影晃动,忙止住了声音,假装睡着了,害怕自己醒着,又会遇见一番恐吓审问。
寅九在她跟前站了一会儿,飞天鼠不知道眼前的人想干什么,寅九的影子压着她,让她不敢说话,也不敢乱动弹,甚至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飞天鼠作为飞贼,直觉一向准,她感觉到眼前的人应当是一个杀手,因为那无意间流露出的冰冷的气息太过骇人,简直像是被拽住了心胀,无法呼吸。
是以寅九又上前了一步,伸出手时,飞天鼠吓得“噫唔”一声呻/吟,满心以为‘吾命休矣’,下一刻,却只感到手上一松,接着整个身体都松了一松,往下坠了一段距离。
最后又一坠,她身上麻绳彻底松了开,她轻功极好,但被困得久了,血液流通不畅,手脚发麻,虽提气轻身,还是半跪在了地上。
寅九手掌落下来,轻轻搭在飞天鼠头顶,飞天鼠一哆嗦,整个脖子都缩了起来,身子僵硬。
许久,寅九只是抚了一下,轻的似只碰触了顶上几根发丝。
飞天鼠撑着她那点胆子,抬起头来怯怯地看了寅九一眼。
寅九抬着手,指了指左侧的月窗。
飞天鼠起初有些儿犹豫,咬住了下唇,在暗中活动了一下脚腕,打量着寅九的位置,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发力,内力一提,身躯快的似一道风,跃窗而逃,她心里怦怦直跳,视线后掠,发现寅九没有追来,这时才感到手脚指尖都是凉的软的。
寅九站在原地望着飞天鼠逃离的方向,片刻后,蹲下身子拾起麻绳。
一只手似幽灵悄无声息从后勒住寅九脖子,手上握着的匕首尖端抵住了寅九的血管。
“没有我的允许,你就自作主张放走了她。”
“寅九。”
寅九感觉到来人头靠在自己身后,几乎贴上来,发丝搔动后脖颈的肌肤,一瞬间,像是触电,酸麻感从尾椎骨上一霎冲到后脑里。
寅九差点没忍住闷哼一声。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寅九蹙着眉,想要摆脱后背那异样感,也不顾刀刃在侧,往前挣了一步,刀刃刺破表面皮肤,几乎苍白的皮肤上冒出一点殷红色。
楼镜对于寅九的挣扎,想要脱离自己的控制感到格外恼怒,手上力道更收紧了。
楼镜对于这场主仆游戏乐在其中,饶有趣味地剥开寅九一层层伪装,像是剥开花瓣一般,想要看到寅九的蕊心,前提是这场游戏建立在她的可控范围之内,而若一旦失控,寅九脱离了她的把握,她势必要先下手为强除掉寅九。
她不会允许自己身旁有如此强力的威胁潜伏。
可一想到将要除去寅九,她便极度的烦躁,由此而更痛恨寅九的不听话。
楼镜已感受到寅九的危险,而现下,已是寅九在南冶派中第二次自作主张了。
楼镜用力太狠,寅九无法喘气,面具下额角的青筋也暴了出来。寅九握住楼镜的手腕,另一手蓄势待发,想要反制楼镜,却犹豫顾忌什么,一直未动手。
最终是楼镜松开了手,寅九踉跄一步,半跪在地,扶着椅子,发出嘶哑的咳嗽声。
楼镜走到她前方,半蹲下来。
寅九扯下腰间的牌子,写下‘钓鱼’两个字。
楼镜立刻明白寅九的意思:放走飞天鼠,是为了放线钓鱼,飞天鼠盗剑失败,总要去见雇用她的人的,只要跟在身后,迟早会知道是谁想盗剑。
楼镜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半夜过来,却瞧见了寅九放人一幕,她并不急着阻止,让花衫跟上飞天鼠,自己才进了屋子来。
楼镜面无表情,抹着寅九脖颈侧面的冒出的血珠,忽地在寅九肌肤被刺破的地方用力一摁,刺痛让寅九微微皱眉,楼镜注视着寅九,“记住这疼。”
“你下次若再自作主张,我就不留你了。”楼镜轻声说着,魅惑又危险。
寅九觉得自己是魔怔了,才会在这威胁的话里听出温柔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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