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死人庄的事一出,其中恶毒,震撼人心,众人回忆起飞花盟种种恶行,且不知何时这死人庄绑人就会绑到自己门派上来,事情牵涉到自身,便格外奋勇些,不论为公,为私,武林中人都誓要铲除死人庄这颗毒瘤。只是死人庄位置不详,一时之间难以刺探,便将怒火转移到了飞花盟本身,聚集到那万恶之首丘召翊的身上。
一时间,江湖上风云变幻,无一处太平。楼镜从裘青那里听的消息,不是今日中原门派灭了哪个为非作歹的帮会,便是明日飞花盟魔头潜入宅邸杀了哪个掌门。
腥风血雨,冲突激烈。
在这样的事态下,将近年关时,楼镜同青麒帮将风雨楼之余津渡口的路打通了,有些骨头难啃,也啃了下来,只是要再往前,便不能了。
江面是漕帮的天下,几百年盘踞水面,和中原名门底蕴都有得一拼,寻常门派,搬不动它。
人手虽有了,楼镜犹觉得不足,手底下帮会各异,却都是些好勇斗狠,直来直往拼杀的悍猛之人,没有专伺刺探情报,精于谋划的组织,自然,似这等组织,仅用武力,是无法驯服的。
楼镜听从裘青意见,随他过了江,到淮南边界,会了一会他口中那株傍着朝圣教大腿的墙头草。
那组织,名上叫做梅花馆,表面上是个培养信差,专伺送信的商铺,令她意外的是,馆主是个一身匪气的女子,脸颊上有一道极凶狠的疤,从右额角过鼻梁,至左脸颊下,让英气明丽的面孔破碎,偏偏这么个人,有个极艳媚的名字。
——玉腰奴。
玉腰奴一见她,得知她的来意,便笑意盈盈道:“我喜欢女人,喜欢看极美丽的女人。我也喜欢银子,白花花的银子。第一项,你已经占了,你若满足我第二个条件,替你做事,未尝不可。”
女人轻浮,酒色财气,她占了两样,不过倒便宜了楼镜,风雨楼是飞花盟财脉,最不缺的便是银子。
事情勉强算是谈妥了,远比想象中容易,楼镜返程时,便提前了几日。
往码头的大街是极热闹的一条大街,脚夫挑夫往来,吃食杂用的棚子吆喝,酒楼茶馆内声闹喧哗。
原是好好走着,裘青忽然一激灵,眼前望着前方发直,猛地醒过神来,拉着楼镜等人往小巷子里躲。
楼镜皱眉,“做什么躲躲藏藏的。”
裘青一脸冷汗,望着外头,“是盟主。”
楼镜顺着裘青的目光望去,那一行人中,有两人打头,其中一人面色黝黑,身躯健硕,另一人在里侧,人员往来,挡住了目光,看不大清那人的脸,只似乎比旁边那人要高些,两人身后跟随数人,各个脚步稳健,功底不俗。
楼镜问道:“盟主身旁那人是谁?”
裘青辨认了两眼,“江上盘龙燕棠。”
“漕帮的帮主?”楼镜回过头来瞅着裘青,似在确认,裘青不由得点了下头。“这两人原是相识么,我还以为漕帮真是两不相帮,置身武林纷乱之外呢。”世人都知这漕帮既不插手中原武林,也不管飞花盟,属于中立势力,但不论靠向了谁,必然都是一大助力。
“原先是这般没错,当年盟主过河,漕帮搭手帮的忙,不过也是各取所需,算不得什么恩情,但这些年头嘛……”裘青将尾音拉得长长的,等着楼镜相问。
楼镜睨了他一眼,“有话直说。”
裘青讨了个没趣,乖乖告知,“燕棠有个老来子,叫燕子骁的,燕棠将他作心肝肉的养,这燕子骁也是一表人才,自古才子慕佳人,咱们那位定盘星,时常来往大江两岸,江上是漕帮地盘,抬头不见低头见,那位虽说脾气不好,但风姿飒然,俊俏夺人,修为又精湛,那少帮主日日瞧着,心里就想上了。少帮主都如此了,那这漕帮的心,自然也是偏到了飞花盟这头来。”
正说着话时,那边厢一行人已到了酒楼门前,个子微高的男人忽然侧头,往她这里一望,楼镜心里咯噔一声,迅速缩回身子贴着墙壁。
只那一眼,她便知那人是丘召翊了,身姿凛凛,鬓如刀裁,眉峰略低,阴骘目光藏在阴影之中,似冰棱刺来,这世上绝少有人似他这般,杀气之重,令人胆寒,不怒自威,不怪裘青见了他,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渡江之后,楼镜径直回了风雨楼,如今连江南等地也不太平,不少游侠过了江,意图惩奸除恶,也有意要寻一寻那死人庄的所在。
今冬天寒,铅云遮住日华,天气只是闷闷发沉,就是不下雪。
东苑里剑声铿然,剑光夺目,直指苍穹,半晌,剑声停歇,交手的两人身如飘风,分开了十来步。
颜不昧脚步方一落,手中木剑咔嚓一声,从中断裂了。楼镜手背擦去嘴角血丝,傲然一笑,“看来这把木剑不称手了,前辈还是换把真剑来罢。”
已有三年了,她从拔不出剑,到断了那把她恨得牙痒痒的木剑,身上哪一块没挨过打,当时的羞愤犹在心头,今日也总算是能吐一口气。
颜不昧冷哼一声,对她依旧没有好脸,转身便走了。
“多谢前辈赐教。”楼镜抱拳一拜,谁曾想手里的剑一倒转过来,也从中断裂了,楼镜提起来一瞧,眸子微黯,这些剑用来总不称手,都跟不了她两天,曾有称手的剑,是为她量身打造的剑,只是年少不知珍惜。
楼镜突然间意兴索然,一路怔神,出了东苑,忽听到窃窃私语之声。
“……郎才女貌,甚是般配。”
“我见楼主这些时日郁郁寡欢,她与教主亲如姐妹,得知喜事,必然为她欢喜,正好一解心中苦闷。”
楼镜走上前去,见是两个婢女在廊下,“你们在说什么?”
婢女回头,微微一愕,随即行礼,“鹓扶大人。”
“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两人互视一眼,将先前的话语复述了一遍,抬头只见楼镜无甚表情,阴晴难料,不由得心中忐忑。楼镜未曾理会二人,转了身,径往詹三笑住处去了。
去时,一如当年来向詹三笑辞别那日,詹三笑倚靠在桌椅上,阖着双目,正在听曲。
楼镜还没能同她说上几句话,婢女来道:“楼主,教主来了。”
今年还未下雪,楼镜猜想,韶衍八成是为了婚事来的。
韶衍进屋后,径直坐到了詹三笑身旁,冷眼扫了一遍屋子里的人,目光在楼镜身上停了片刻,詹三笑白玉般的手指捻弄着手串,听着伶人哀戚吟哦,没有说话的意思,韶衍语调轻柔,“阿雪,我有桩要事与你相商。”
詹三笑睁开眼来,神色淡淡的,也不叫人下去,只是吩咐婢女,上一盏茶来,“是盟主意欲让你与漕帮少帮主联姻一事罢。”
“你已经知道了。”韶衍拧了拧眉,隔了半晌,声音发沉,“盟中内奸未能除尽,死人庄的消息走漏,中原武林各大门派知晓死人庄一事后,同仇敌忾,如今连一些隐退的老家伙也出了山,声势大振。”原先那些个门派虽然联合,但却是心高气傲,谁也不服谁,丘召翊便是瞧准了各门派间的裂隙龃龉,如此松散的联系,成不了气候,只需略施手段,便能逐个击破,谁知半路死人庄的消息传了出去,不仅惊动了退隐的高手,江南江北,苗疆巴蜀等地的侠义之士也伸以援手,更使得各门派将怒火与矛头一致对准了飞花盟。
“我当时便说药夫子行事太张扬了些。”
“我也知道,但其行为狂悖颠倒,心性异于常人,便是师父也不好约束,谁又能管得住他。”
詹三笑心头冷然一笑,那边有重出江湖,赛半个神仙的高人,这边有神功无敌的丘召翊,中原门派无数,飞花盟帮会遍地,斗起法来,只怕一时也难分胜负,一点点消磨下去,直到两败俱伤。
这时候若想占上风,便要将谋划算计搬上台面来,看是飞花盟先拿捏住各门派的恩仇,瓦解他们的联盟,还是中原武林引动这些魔头逐利之心,内起争端。
詹三笑心底慢慢泛起一股苦涩酸意,心脏不可控地抽搐,好半晌缓了一口气,撑着说出,“盟中内忧外患,盟里的人原都是无拘无束的张狂性子,不过是靠盟主镇住了,若是你们前方对敌,内奸在后暗中挑拨,岂不是相当于背后刺来一剑,倘若漕帮被中原武林拉拢了去,便将大江两面隔断了,左右前后成合围之势,将朝圣教围在其中,纵使盟主修为强劲,也难敌对方援手不断,日日消磨,而届时与后方联络中断,后方若有变故,鞭长莫及,难以应变。要将大江两面连成铁板一块,漕帮的力量必不可少。”
詹三笑越替她分析利弊,韶衍脸色越是难看。那漕帮的不缺金银财宝,普通物什难以收买,只恨这少帮主燕子骁是个多情公子,一心只要美娇娘。
詹三笑牵着嘴角一笑,“再说那燕子骁,也是仪表堂堂,身手不俗,年纪正好,又是漕帮少帮主,也算与你门当户对,于情于理,都是一门极好的婚事。”
韶衍脸色骤然黑了,觑起眸子,一字一句,“你觉得这是好婚事?”
詹三笑眼帘微垂,长密的睫毛掩住眸中情思,不回韶衍的话,转而说道:“更何况,师命难违。想来教主心中已有定论,其实不必来过问我。”
韶衍身躯一僵,确乎如此,若她硬要否决婚事,不是不行,至多不过与漕帮反目,飞花盟再退个千百里地,龟缩上十几二十年,但她极理智,能将心底那丝莫名的焦躁不悦压下去,做最有利的选择,最为重要的一点,便如詹三笑所说的,这是她师父的意思……
但饶是如此,她仍觉得詹三笑的话可憎,甚至让她心里莫名疼痛,她将茶盏一放,茶盏碰在几上,发出刺耳的一响,可见她额头青筋抽动,“这便是你要说的,这是好婚事!阿雪,真难为你分析得头头是道!”
韶衍大怒,猝然起身,拂袖而去。
这是头一次,韶衍在詹三笑跟前甩脸子。
待得韶衍远走,楼镜凝视詹三笑,见她面色苍白,似打了一场大仗,疲累不堪,精神都软倒下去。m.xündüxs.ċöm
“你明明喜欢她,为何要说这种话。”楼镜听得自己的声音极冷静,极肯定。
詹三笑看向她,脸色惊愕,大抵没料到她会瞧出来,她瞒得极好,韶衍都没看出来,但或许只是韶衍看不出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楼镜在杏花天待了许久,练出一双锐利的眸子。
片刻后,詹三笑脸色恢复如常,指节抵着太阳穴,目光怅然,“楼镜,你很聪明。”
“但太聪明了,是负担,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不知是在说楼镜,还是在说她自己。
恰逢此时,伶人幽然唱道:“……不相逢,他又相思;既相逢,我又相思。”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长恨歌更新,第 55 章 喜事临门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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