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牢里再次来了人,令楼镜心中稍有安慰,这次来的人不是李长弘和吴青天,而是云瑶。
云瑶提着酒菜来,还带了伤药。
楼镜被李长弘一掌打出内伤来,又被封住了穴道,浑身无力,精神也十分萎靡,她看了云瑶许久,叫了一声,“师姐。”
云瑶抿了抿嘴唇,柔声道:“你怎么还跟李师叔动手。”
楼镜拽住云瑶的袖口,那一双眼睛里的光慑住她,“他们说了一件极其过分的事,我是不信的,师姐,我想你来告诉我。”
“阿镜……”云瑶心知肚明她在说什么,心中惨然,但无法瞒她,“师父确实已经离世了。”
楼镜手无力的垂下去,呻/吟了一声,面色本就苍白,此时更无人色。
不知为何,心中好似比昨日还平静些,仿佛锈蚀了,迟钝了,什么也感觉不到,眼中也留不下泪来,只是喉咙里火辣辣的,她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声音喑哑,“师姐,师姐,我想一个人呆着。”
“阿镜,你现在要振作起来,我知道你伤心,但还不是沉溺悲哀的时候,你身陷囹圄,你要证明自己清白,你还要查出真正的凶手,给师父报仇。”云瑶按住楼镜双肩,“你明白告诉我,那日下山后,你都做了什么?”
楼镜神情疲倦。云瑶心有不忍,却不能不问,“阿镜,事关你的清白,你不能隐瞒。”
楼镜低垂眼帘,许久,将下山后去往信阳,暗地打探曹柳山庄消息,踩点半月,夜入陵园,偶遇沈仲吟,暗地跟踪,一直到楼玄之得到消息寻来,详细说了。
云瑶焦急道:“那师父和沈仲吟交手,之后呢,之后发生了什么?”
楼镜但凡回忆一些,脑袋里便似针扎一般,大抵心中抗拒去将这事一遍遍在脑海里重复,她脸色惨白,说道:“我被震晕了过去,再次醒来就在这里了,之后便是李师叔和吴师叔指责我大逆不道,杀了我爹……”
楼镜失笑,“我杀了我爹……”
云瑶在床榻前来回,半晌停下,问道:“再没有什么异样的事么?细小的,能作为证据的,阿镜,你必须好好想想……”
楼镜蹙眉,片刻后,双眸微睁,说道:“我记得那时候,我昏迷前,二叔赶到了,之后的事,他应当知道的,对,师姐,我二叔呢?”
这话一问出,谁知云瑶脸色一变,欲言又止,目光哀怜地望着楼镜。
楼镜顿感不妙,后脑一瞬麻木了,“师姐,我二叔怎么了?”
“阿镜。”云瑶目光闪躲,终究无法对楼镜直直的眼神视而不见,沉重道:“楼师叔被沈仲吟重伤,至今昏迷未醒……危在旦夕,阿镜,你,你别担心,俞师叔正在查阅典籍,宗内也派了人下山去寻求名医,一定能救回楼师叔来,楼师叔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楼镜似一尊石像,僵立在原地,许久回过神来,格外焦渴,哑着嗓子问道:“师姐,为什么李师叔和吴师叔咬定是我杀了我爹?”
云瑶叹息一声,“师父知道你在沈仲吟手上后,便忙赶往信阳,走之前交代楼师叔召集门人,以防沈仲吟算计,飞花盟人埋伏。楼师叔担心师父一人,没有照应,恰巧遇见了李师叔,便将召集弟子的事情交代了给了李师叔,自己追师父去了。李师叔便慢了他们一步,我听去的弟子们说……”
“说什么?”
“说赶到时就见楼师叔重伤垂死,你受了轻伤昏迷过去,师父依剑半跪在你身旁,已经断了气,而沈仲吟不知所踪。”
“这又算什么,只因我没有死在那里,就叫他们怀疑到我身上?”
“不是,因为师父的致命伤是剑伤。”
楼镜一怔,注视着云瑶。
云瑶迟疑片刻,“是我乾元剑法,乾字诀‘龙蛰’一招,一剑,毙命……”
龙蛰这一招伤在脖颈,留下的伤痕独特,极好分辨。
如此一来,凶手必是乾元宗内的人,而楼玄之修行多年,乾元剑法早已大成,对各招各式利弊了然于心,放眼整个乾元宗,无出其右者。这便是问题所在。
要在楼玄之跟前以‘龙蛰’一招取他性命,若非功力远高于他,就必须趁他松懈分神,出其不意,否则以他修为,必能化解。
修习乾元剑法的,有谁比得过楼玄之?要这一剑取命,就必然是趁楼玄之疏于防备,而正面相对时,能让楼玄之疏于防备的,只有几个亲近之人。
当时客栈内只有他们四人,除了楼玄之,便只有楼镜用剑。
偏偏‘龙蛰’这一招,还是楼镜深熟,且惯用的。
楼镜幼年为争那一口气,下定决心要将‘龙蛰’练到极致,不是想要胜过余惊秋,只是要向自己证明,即使天赋不如余惊秋,也未必成就不如她,加倍勤修,余惊秋引得楼玄之动容的这一招,她也能练得不输她。
她是苦修得不差,却不能未卜先知,料到有今日一劫。
云瑶说道:“沈仲吟惯用掌法,且不会我乾元宗武学,楼师叔已有多年不佩剑了,和人交手只用一柄折扇,除了师父,当时也就只有你用剑……你拿走的剑上染了血……李师叔说是你和沈仲吟勾结,利用楼师叔和师父对你的松懈,偷袭师父成功,楼师叔和沈仲吟死战,双双重伤,宗内援兵又赶到,沈仲吟带不走你,只有自己逃命去了。”
这番推测虽说得过去,却有个极大的漏洞,便是楼镜与楼玄之是亲生父女,十多年的感情,纵然小有摩擦,但寻常人家哪对父女没有过,楼镜怎么会同一个见面几日的外人来谋害自己父亲。
这太过反常,简直闻所未闻。
楼镜说道:“李师叔到达之前,难保当时没有别的人来过。”
云瑶摇头,“你被沈仲吟捉住,师父前去解救。这件事情/事发突然,李师叔紧跟着楼师叔赶到客栈,谁能预先得知埋伏在侧,在这短短时间内偷袭师父得手?”
楼镜抬起头来看着云瑶,目光森然,“二叔到了后,李师叔是最先到达客栈的。”
云瑶一怔,立即明白她的意思,直摇头道:“不可能的,那时候李师叔带着一帮人呢,一起到达的客栈,怎么会在众目睽睽之中下手,而且,李师叔,怎么可能呢,李师叔怎么会对师父……”
云瑶声音弱了下去,然而事实便是,从那剑法便可断定凶手是乾元宗内的人,能让楼玄之松懈,除了几个亲徒,便只能是长老。
她即使再难相信教他们,与他们一起长大的宗内亲人,有可能是杀害师父的元凶,也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事实。
念头一开,云瑶不由自主地去怀疑。
李师叔召集的弟子,若他有意,跟随他前去的,可以都是他的心腹人……
云瑶悚然一惊,直觉得这样草木皆兵,连自己身边亲近之人都要怀疑,那这天下还有可信之人么。
一想到某张慈爱的面皮下是一颗狰狞的心,她就不禁遍体生寒,如置身严冬腊月。
云瑶不由得眼中一热,隐有泪意,明明昨日还阳光明媚,无忧无虑,虽有师父责备,却也觉得被人管着的感觉甚好,躲着师父,自己躲懒的日子极是逍遥,世间一片明朗,即使天塌了也有师父师叔们顶着;怎么一回头,便风雨飘摇,师父离世,这世间明艳的虚伪表皮剥落,只剩阴谋诡计,勾心斗角了。
师姐妹俩心中是一般的疑问,相对无言。
楼镜说道:“师姐,我想去给我爹守灵。”
“怕是不行。”
“怎么?即便我罪大恶极,便连替我父亲守灵的资格也要被剥夺么。我爹离世,二叔重伤,如今宗内管事的是谁?”
“师父没来得及定下接任宗主之位的人,宗主之位空悬,现在只能由李师叔,吴师叔,俞师叔三位共同代为管理。”
宗内管事,有实权的,除了这三人也就只有楼彦和陆元定了,楼彦伤重未醒,陆元定外出未归,其余师叔都是闲散的人,由他们三人管理宗门,也在意料之中。
楼镜张了张口,闷声道:“那如今替我爹守灵的是谁?”
却是明知故问。
云瑶说道:“是师姐。吴师叔认为师父虽然没有任命下一任宗主,但已有钟意的人选,吴师叔觉得这人选就是师姐;而且师姐是宗主首徒,在年轻一辈里资质才能,无人能及,于情于理,她都有资格成为新一任宗主,所以吴师叔有拥护师姐继任宗主之位的意思。
李师叔却不赞同,说选任宗主之位是大事,既然师父没有指任谁,那就需要我们自己推选,不仅要有才能,还要能服众,是宗门上下心之所向。两位师叔各有看法,俞师叔又是无可无不可,便说好等陆师叔回来再行商议。”
云瑶神情低落,“但是即便如此,吴师叔也让师姐开始接触宗门事物,学着处理。师父丧事采办,报丧,迎客诸事都由师姐着手,夜里还要替师父守灵,几日没合眼了,根本抽不开身来见你,这才让我过来找你,问明原由。
当时是李师叔带人赶到客栈,算是最了解情况,吴师叔本就主管宗门法规,所以由他二人来审讯你。他们不许人来随意探视你,我还是偷偷溜过来的。”
还没能多说几句,牢房外传来声响,却是李长弘和吴青天来了,将偷溜来的云瑶捉了个现行。
云瑶一副认错模样,乖顺的跟着两人出了牢房。
吴青天瞪视云瑶,“我说过不许随意探视楼镜,你还知法犯法,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宗主将你们几人都骄纵坏了。”
云瑶跑过去,抱着吴青天胳膊,娇声道:“师叔,你别生气,瑶儿只是觉得蹊跷,探一探师妹口风。”
“何处蹊跷?”
“师叔,你想,师妹和师父是亲生父女,怎么会为了个结识数天的外人谋杀自己的父亲,她为了什么,为了身败名裂,蹲乾元宗的黑牢么,也太违背常理。”
“我何尝不知,但……”
李长弘背着双手,插进话来,“她自幼便悖逆乖张,好勇斗狠,顶撞宗主不下百次,做出这样的事来,好反常么?”
云瑶凛然道:“云瑶斗胆,师叔此话差矣。阿镜虽然性子烈,时常惹师父生气,却都是因师姐妹间的小打小闹,阿镜心中崇爱父亲之心,我们师兄师姐都看在眼里,阿镜绝不会对自己的爹拔剑相向。”
李长弘冷哼一声,“自己的爹?难说得很呐。”
云瑶皱眉,“师叔这是什么意思?”xündüxs.ċöm
李长弘说道:“她是谁的孩子,怕是如今只有沈仲吟知道了……”
吴青天脸色一冷,打断道:“师兄,宗主生前早已说过,此事定论,莫要再提!”
李长弘往牢房方向一瞥,“师弟,事到如今,何必还要替她遮掩。我看就是沈仲吟向这孽徒坦明了身份,又将我乾元宗污蔑一番,说我乾元宗如何如何,宗主如何如何,一起害死了焦岚。这白眼狼罔顾多年养育之恩,同沈仲吟一起合力谋害宗主,为母报仇,我看她这狂逆冷情的性子倒和沈仲吟像极了,不愧是亲父女!”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长恨歌更新,第 20 章 表象(修改)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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