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曾想过手里的玉佩还有另一半——玉佩是半圆形,上头镂刻着一只鸳鸟,无论是形状还是鸳鸯成双的寓意,都像是个定情的信物。
他也知道那另一半定然不在父皇手里。否则,母妃又怎会过得那样不快乐。
“所以说……”阮秋色迟疑着开了口,“我爹心爱的女子……便是王爷的娘吗?”
阮秋色在知道自己并非阮清池的亲生女儿之前,对自己的娘亲很是执着。那时她常常不厌其烦地跟在阮清池后头,缠着要听自己早逝母亲的故事。
阮清池本是不愿意讲的,可看着小姑娘可怜巴巴的样子,到底是于心不忍,有时也同她说上几句。日子久了,只言片语里也拼凑出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娘亲。
在他的描述中,阮秋色的娘是个武艺超群的侠女,行走江湖惩强扶弱,自在得如同天边一抹闲云。
他们算是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是以她娘亲及笄之前,阮清池找了最好的玉料,亲手制成这玉佩,作为成人之礼和定情之物送给了她。
从那以后,阮秋色便爱上了各种江湖儿女的话本子,边看边想象着自己母亲的样子。但话本里多是江湖侠客与世家小姐的爱情故事,极少出现女侠客的踪影——小丫头看着看着,便更为自己的娘亲骄傲了。
直到后来回京,她从阮清池与叔祖的争执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阿秋,你别哭了。”阮清池抱着眼泪汪汪的小姑娘走在路上,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地安慰她,“爹自认待你不薄吧,便是亲生的,也没法更好了,你说是不是?”
小人儿搂紧了阮清池的脖子,哭得抽抽搭搭的。长久以来深信不疑的东西破碎了,一时半会儿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她最遗憾的倒不是自己身上并未流着阮清池的血脉,而是——
“爹说的都是假的吗?那我娘……也是假的吗?”
阮清池点了点头,过了许久,又摇了摇头。
“爹说的那女子是真的,可她不是你娘,也没能做成她想做的侠女。”阮清池的声音轻似低喃,“她是爹……心爱之人。”
小丫头快满九岁,多少也知道“心爱”的含义。阮秋色眼泪也忘了流,愣愣地追问道:“那爹怎么没和她成婚?”
阮清池眸中泛起了她看不懂的神色。隔了好久,他才轻声回答她:“她嫁给别人了。”
阮秋色闷闷地“哦”了一声,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想了好久,才忿忿不平地叹了句:“爹喜欢的女子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爹这么好,她怎么就不喜欢呢。”
“阿秋,‘有眼不识泰山’不是这么用的。”阮清池无奈地掀了掀嘴角,可笑意还没成形,便消失在了脸上,“她也喜欢爹。只是这世间的许多事情,只有喜欢是不够的。”
既然喜欢,为何又嫁给旁人呢?九岁的小姑娘还想不明白这个,可是看到阮清池眼底的怅然之色,她终究也没问出口。
卫珩静静地听她说完,沉默了半晌,才轻声问了句:“你们是何时回的京城?”
“是嘉元二十三年腊月,那时我快满九岁。”阮秋色想了想道,“在那之前,我们住在朔州。某日午时我爹回到家里,魂不守舍的,将自己关在房里过了一日一夜,第二日便带我回了京城。”
“本王的母妃正是那年暮春过世的。”卫珩沉声道,“朔州低处偏远,皇妃薨逝的消息传到那里,总得数月的时间。”
阮秋色突然想起阮清池曾说过,他带着她周游四方,是想躲开自己心里的人。
现在想来,那人就在京城的深宫里,是以阮清池十多年都不肯回京——直到闻听了那人的死讯。
大半个月的回京路途,阮清池是以什么心情度过的呢?那时她对繁华热闹的盛京充满了期待,每天都是欢欢喜喜的,也没留意到她爹有什么异常。
“可是……”阮秋色喃喃道,“倘若皇妃已逝,我爹为什么还要回来呢?回到京城,岂不是更伤心了吗……”
“许是因为不肯相信吧。”卫珩淡淡道,“不肯相信自己心爱的女子就这样离了人世,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回来确认。”
“好像不止是确认。”阮秋色迟疑着摇了摇头,努力回想着他们十多年前在京城的生活,“我爹那时……早出晚归的,说是去拜访朋友,家里也时常有陌生人上门。而且他经常将自己关在房中,几个时辰都不出来……”
可她那时全部的心思都被盛京的新鲜事物和新的小伙伴占据着,并没怎么注意到阮清池的异常。现在回想起来——
“我爹像是在调查什么。会不会是他觉得,皇妃之死有什么蹊跷?”阮秋色突然灵光一闪,“我爹后来失踪,为朱门做事,会不会是因为朱门与王爷母妃被害有关?或者是想利用朱门的资源,继续调查这件事?”
她说着说着,想到了一个更为可怕的假设:“秦五爷他们没有杀我爹的理由。难道是因为我爹真查出了什么,才被幕后之人给……”
“没有什么幕后之人,也与朱门无关。”卫珩轻声打断了她的话,“本王的母妃的确是自尽,这是本王亲眼见证的,并无什么蹊跷。”
阮秋色听罢,默默地点了点头。她站在原地思量了片刻,缓缓走上前,两手穿过卫珩的腰际,将他抱住了。
“都过去了。”她靠在卫珩胸前,轻抚着他的后背,安静地与他相拥了一阵,她又问了句,“王爷会难过吗?王爷的母妃,一直留着我爹送的玉佩。”
卫珩无言地摇了摇头。
他一直知道母妃心中另有其人,如今得知了那人正是阮清池,只觉得讶异和怅然。
“那就好。”阮秋色把脸在他胸前蹭了蹭,“冥冥之中像有天意一般。倘若我爹和王爷的母妃在天有灵,看到我们修成正果,应该会觉得高兴吧。”
“嗯。”卫珩低低地应了一声,“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什么?”阮秋色问。
“另一半玉佩还在秦五爷手里,”卫珩沉声道,“本王定要将它找回来。也要让他,给你爹的死一个交代。”
***
转眼便到了五月。
制伪·钞的那一伙人多在川蜀活动,卫珩一直派人密切地留意着。
他们的生意青黄不接已经有段日子,得了阮秋色画好的样版,便急急地开始生产,销赃时也不似往日那般谨慎,是以暗卫已然摸到些行踪。
密报雪片似的飞进大理寺,加上前些日子积攒的公务和北越使团进京前的事宜,卫珩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回到王府都已经接近子夜。
阮秋色也忙了起来。前段时间她跟着卫珩到处跑,笔头的功夫便没时间磨练。皇上亲临的书画大会就在五月中旬,到时候定是高手如云,她可不能掉以轻心——虽然她这人不计较什么得失,可若是名次靠后,岂不是丢了阮清池的脸。
白日里她在王府的书房中作画,一画便是一天。到了夜里,她眼睛困乏搁下了画笔,便分外地想念起卫珩来。按说他们现在住得只有一墙之隔,可卫珩早出晚归的,掰着指头数数,两人竟也有三四日没见到过面了。
听侍从说,卫珩这几日卯时便起,快到三更才回来沐浴就寝。阮秋色听到他这作息便觉得头痛——一天只睡两个多时辰,未免也太辛苦了些。
她帮不上他什么忙,只好去厨房里亲手炖了鸡汤。守在灶旁文火慢煨着,打定主意今晚一定要等卫珩回来再睡。
卫珩回到王府时,已是月挂中天。今日着实忙碌,累得连沐浴都顾不上了。一踏进王府后院,他便挥手让侍从们退下,径自向着阮秋色房里行去。
一室黑暗,卫珩轻车熟路地走到床边,借着月色望去,床上却没人。
奇怪,倘若阮秋色未归,侍从们方才便该禀报才是。
卫珩满心疑虑地去了书房,一眼便看到宽宽大大的桌案上趴着个人,枕着手臂,已然睡得香甜。她面前还放着个托盘,上面摆着个汤盅。
卫珩伸手探了探,那汤只剩一点余温,看来阮秋色已经等了许久。
他并没立刻叫醒她,只是一边看着她的睡颜,一边慢慢地喝完了那盅鸡汤。汤是热的,顺着喉咙淌到胃里,连带着将胸腔也煨得很暖。
深夜,热汤,和等他回来的人。
是他从没想象过的美好。
阮秋色睡得并不深,迷迷糊糊地感觉被人抱了起来,便掀开眼帘,果然看见卫珩近在咫尺的一双笑眼。
“你回来啦?”她抬手揉揉眼睛,含糊地咕哝道。目光转向桌案,看到汤盅里已是空空如也,便又高兴地摸摸卫珩的脸,说了声:“汤也喝完了,王爷真乖。”
卫珩抱她的动作像是在抱小孩子,让她坐在自己手臂上,两腿叉在他腰际。阮秋色怕他累,便轻轻挣了挣,想自己站在地上。
“你别动。”卫珩的手又紧了紧,让她偎近了些,“让本王抱一会儿。”
他脸上的疲惫之色无法掩饰,阮秋色看得心疼,便也环住了卫珩的脖颈,紧紧地搂着,想为他分担些重量。
“王爷,”她又开口道,“我炖的汤好喝吗?”
卫珩眉目舒展,眯着眼睛笑了笑:“好喝。”
“那我尝尝。”
说着,阮秋色便捧住了卫珩的脸,轻轻地吻了上去。原本只是想浅尝辄止,用亲吻给他些力量,谁知道宁王大人在短暂的怔愣之后迅速反客为主,非要缠着将她唇齿间每一寸地方都探索个彻底。
阮秋色只好茫然无措地任他需索,晕晕乎乎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鸡汤里兴许该多放点盐,现在尝着,好像甜味多了些。
***
一刻钟后,卫珩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这个吻。
因为他胳膊酸了。
阮秋色虽然瘦,可毕竟也有九十来斤的分量。抱着她亲了这么久,确实有些吃不消。
可阮秋色并不打算从他怀里下来,还赖着要他将她抱回房间。
小姑娘难得跟他撒娇,卫珩也就咬咬牙应了。所幸她寝房离得很近,几步路便到了。
“快睡吧。”卫珩将阮秋色放在床上,温声说了句。
两只手却被她扯住了。
“我想让王爷陪我睡。”阮秋色拉着卫珩的手摇了摇,声音软软道,“好几天都没看见你,我、我可想你啦。你想我吗?”
卫珩眉梢微挑,似笑非笑地说了句:“不算很想。”
见阮秋色立刻扁起了嘴,他轻笑了一声,又道:“因为本王每日都能看见你。”
清晨离府之前,深夜回府之后,他都会去阮秋色房里看看她睡着的样子。
嗯……偶尔还会亲一亲。
阮秋色这才又欢欢喜喜地笑了起来,拉着卫珩的手,让他在床边坐下。
“那王爷便陪我一会儿,等我睡着再回书房好不好?”
这请求合情合理,卫珩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便脱了靴子,躺在了她身旁。
阮秋色的枕头上沾着她身上的馨香,闻起来让人心里平静得很。
就陪她一会儿,等她睡着,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卫珩累得狠了,沾上枕头,没一会儿就陷入了深睡。
阮秋色看着他略显疲惫的睡容,这才得逞般地笑扬起了唇角,又轻手轻脚地给他盖上了被子。
毕竟只能睡两个多时辰,还是床上舒服些啊。
***
第二日晌午,阮秋色一觉醒来,枕边已是空空如也。
衣衫睡得有些凌乱,她也懒得理。只坐直了身子,用力地伸了个懒腰,这才掀被下床,在房间里环视了一圈。
卫珩也真是的,都不知道留个纸条给她。毕竟在她这里一夜好眠,总该表达一下感谢什么的吧。
话虽如此,可他要真留下一句“谢谢款待”之类的,好像也怪怪的。
阮秋色乱七八糟地想着,忍不住笑了笑,懒洋洋地在铜镜前坐下了。
一眼看过去,她“噌”地坐直了身子。
本以为衣襟散乱是睡觉时蹭开的,可她锁骨那里怎么会有一块红痕?
不过拇指肚大小的一块痕迹,透出的暧昧却让阮秋色立刻红了脸。
……这便是在正人君子的道路上反向狂奔的宁王大人表达感谢的方式吗?
吃罢午饭,阮秋色背起画箱,打算出门溜达溜达。这几日关在屋里作画,总觉得少了几分灵巧。
没走多远,却看到朱雀大道边挤得密密匝匝,全都是翘首张望的百姓。披坚执锐的军士在道边围成两列,拦住了人群——这阵仗,不知是要迎接什么大人物。
她向来喜欢热闹,便觑了个空子,挤进去问身旁的人:“什么情况?这是谁要来啊?”
那人满脸兴奋:“北越的使团啊。听说他们带了好些珍奇的宝物,但是大家最想看的还是那昭鸾公主,她可是北越第一美人啊!”
“可不是?连向来不近女色的铁面阎王都动了凡心,一大早在城门口等着了!”边上另一人道。
原来他一大早出门是为了这个啊……阮秋色心里有些不满。
但这不是因为吃醋,而是觉得迎送使臣这样的事情,不应该由卫珩这个亲王亲力亲为的。他昨晚睡得那样迟,一早便起来等在城门口,多辛苦啊。
周围又有人道:“可惜了公主那般美貌,真嫁了那宁王实在太亏了,谁不知道他容貌尽毁,才整日戴着那面具呢……”
“哪里亏了?”阮秋色柳眉倒竖,厉声驳斥道,“宁王便是真在战场上毁了容,也是为了保家卫国,哪里轮得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而且他那么聪明,屡破奇案,什么样的女子他都配得上的!”
她铿锵有力的发言赢得了周围人的赞许:“没错没错,自古美人配英雄,可不看英雄的长相如何。要我说,北越第一美人和我们宁王殿下,简直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那人说完,还特意来问阮秋色:“小姑娘,你说是不是?”
阮秋色张了张嘴,实在说不出“是”来,只呐呐地说了句:“说不准宁王比起外表,更看重内涵呢……”
礼乐之声从远处传来,解了她的围。阮秋色引颈以望,远远地看见了皇家仪仗的队伍。
不多时,吹奏乐声的礼官从她面前走过,卫珩骑着高头骏马,落入了她的眼帘。
昨日的疲惫一扫而空,眼下他腰身挺拔,气势昂然地坐在马上,目光直视着前方,丝毫也不肯分给周遭欢呼的人群。
这高不可攀的样子,真是和昨晚同她唇齿交缠时判若两人呢。
卫珩目不斜视地从阮秋色面前行过,当然无从得知自己的未婚妻正挤在人群里傻笑。
阮秋色看了他一会儿,便收回了目光,去看他身后缓缓驶过来的皇家御车。
这车一般是公主出嫁时才用,车身环饰着鲜花彩绸,四面无壁,只在后头挑起个顶盖,方便百姓们一睹公主的气派。
正好,阮秋色也想看看这位传说中的北越第一美人长什么样子。
她最喜欢看美人了,哪怕知道京中尽是卫珩要娶这公主的传闻,她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迫不及待地想要欣赏。
御车越行越近,途经之处,百姓们发出了阵阵惊呼。
阮秋色踮起了脚尖,伸长了脖子看过去——
只一眼就看得呆住了。
原因无他,这北越国的昭鸾公主,长得实在是太太太、太好看了。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大理寺卿的小锦鲤更新,第 114 章 陪我睡觉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