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舒挑了挑眉,脸上仍带着笑意,眼神却冷了下来。
“请问王爷是以何身份命令我把人放下呢?”
卫珩一步一步,走到了他近前,眼里闪动着点点寒光。
“阮秋色是大理寺的人。”
贺兰舒闻言,不置可否地笑笑:“眼下并非公务时间。堂堂大理寺卿,总不至于连手下人的私事也要插手吧?”
卫珩盯着他的双眼,冷笑一声:“若本王偏要插手呢?”
“那恕我不能从命。”贺兰舒淡笑了一声,“阮姑娘约我来此地饮酒,如今她醉成这样,我如何能放心将人交到王爷手里?”
他将怀里的人掂了掂,抱得更紧了些,才道:“毕竟是喜欢的姑娘。”
卫珩眯起眼打量他面上的表情,半晌,突然勾起了一边嘴角。
“真巧,本王也不放心贺兰公子。”他语带讥诮,“阮秋色算是大理寺的公差,你却与一桩公案脱不开关系,于情于理也不该与你过从甚密。”
他话音一转,语气里充满了威压:“你若不放人,今晚便来大理寺监牢一叙吧。”
贺兰舒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他定定地与卫珩对视片刻,才道:“王爷搬出了大理寺卿的身份,看来我是不得不从。”
“但男女之间两情相悦,您能插手到几时?”
贺兰舒将阮秋色放在一旁的长椅上,又扶着她的身子,让她趴在桌上睡着。这才回身挑衅地看了卫珩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酒馆的大门。
卫珩看着趴在桌上睡得正酣的小姑娘,眸色渐深。
“王爷,是否要叫二酉书肆……”老林头躲在角落看完了卫珩与贺兰舒剑拔弩张的对峙,这才鼓起勇气走上前。可一接触到卫珩面具后冷凝的目光,他就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卫珩迟疑了片刻,上前小心地将阮秋色抱了起来。
他掂了掂怀里的分量,觉得比从前沉了些许。
她是喝了多少酒?
他抱着阮秋色往外走,门前等待的侍从连忙将马车牵到了街角。
卫珩低头看着怀里的人,从一个怀抱换到另一个怀抱,她似乎浑然不觉,脸上还挂着那样恬淡安适的笑容。
卫珩磨了磨牙:“不知轻重。”
出了暖和的酒馆,夜里的凉风吹过来,阮秋色怕冷似的,脸在他胸前蹭了蹭,整个身子也往他怀里缩了缩。她喉间含含糊糊地咕哝了句什么,听不清内容,只觉得声音软绵绵的,像只没长牙的奶猫。
卫珩深深地吸了口气,觉得一整晚都翻腾在胸腔里的郁气,一丝丝地泄了出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踏实和快意。从酒馆到马车跟前不过二三十步的距离,须臾之间就走到了。
“王爷,是否要将阮画师送回二酉书肆?”时青侍立在车边,试探着问道。
卫珩犹豫了一瞬,沉声道:“这个时辰将她送回去,难免会有流言。回王府吧。”
“是。”时青替他撩开了车帘,看他抱着阮秋色进去,才敢露出嘴角的笑意。他家王爷下达什么命令时,一向能省一个字便省一个字,如今特意解释一番,倒显得欲盖弥彰了些。
卫珩将阮秋色放在车里的座椅上,自己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骤然离开了热源,她似乎觉得不习惯,眉头微微皱了皱,便迷迷糊糊地偎了过来,脑袋点在了他肩膀上。
卫珩将呼吸放轻了些,才用余光去看她。她脸上是酒醉的酡红,呼吸声粗重了些,眉头还微微蹙着,不太舒服的样子。
“笨成这样,还想套人家的话。”他冷哼一声,手指点在阮秋色的额头上,“不怕被人卖了?”xündüxs.ċöm
阮秋色感觉到有人戳她脑袋,扁了扁嘴,不耐烦地去打那只手。
卫珩将她乱动的小手握住,眼底带了些自己也没察觉的笑意,轻声说了句:“还算有点良心。”
马车行在路上,车轮碾到个不大不小的石子,猛地晃了一晃。
阮秋色没什么意识,自然是稳不住的,身子眼看就要倒向一边。
卫珩下意识地勾住她的腰,往身边一带,却是将人揽在了怀里。
应该松开的。他心里明明白白。
但他的手却像是有着自己的想法。落在阮秋色的腰上,全然不听主人使唤。
重新回到温暖的怀抱里,阮秋色即便人事不知,也忍不住满意地在他胸前蹭了蹭。
卫珩觉得她脑袋简直像块火石,蹭在他胸膛的衣料上,钻出零零碎碎的火星儿,多少有些滚烫,却让人不想拂开。
从西市到宁王府的路,好像比往日短了许多。
卫珩抱着阮秋色下车,动作大了些,她难受地哼了一声,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
卫珩一低头,就看见一双泛着潋滟水光的眸子,一眨不眨地,亮晶晶地注视着自己。
他突然觉得有些无措,正想别开视线,就见一只小手摸上了他的脸。
“你长得好像他啊……”阮秋色的声音不似往日的清脆,多了些含混软糯,和轻抚在他面颊的小手一道,像一阵朦胧潮湿的雾气,拢住了人全部心神。
卫珩的嗓音不知不觉哑了:“像谁?”
阮秋色定定地看了他一会,突然捂着嘴,笑得眉眼弯弯。
她高兴了好一会儿,才努力地直起身子,把嘴巴凑得离他近一些,用细细小小的声音神秘地说了一句。
“大猪蹄子。”
“……”
卫珩有点想把人扔出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打定主意不与醉鬼一般见识,只抱着阮秋色继续向里走。
眼看就要走到书房门口,怀里的小姑娘不安分地挣扎起来,眉头也皱得紧紧的,像是想从他怀里下来。
“别乱动,”卫珩将她颠了一颠,“再动就把你扔了。”
阮秋色挣扎地更凶,小手拍在他胸前,像是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你还来劲了?”卫珩迈步进了书房,正准备将她放在椅子上批评教育,就看见她整张脸憋得通红,眼睛里满是水光。
他敏锐的直觉感到了不妙,正想赶紧脱手,却还是没来得及。
“哇”地一声,阮秋色吐了。
***
时青见卫珩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王爷多少有些洁癖,如今被吐了一身,心里自然很是抓狂。
更重要的是,阮画师的身上也沾了些秽物,总不能放着晾一晚上。
时青虽然早就看出来卫珩的心思,却从没像此刻一般笃定。毕竟,若王爷不喜欢阮画师,怕是早就让人把她扔在院子里了,哪会像此刻这般,眼神复杂地盯着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记得……王府厨房里还有个女帮厨?”卫珩沉吟许久,才开了口。
时青抿了抿唇,答道:“前年她在院子里不小心撞见您没戴面具的样子,发了一刻钟的愣,当天就让您打发走了。”
见卫珩还不死心的样子,他补上一句:“府里这两年来,也就来过阮画师一个女客。”
这下事情变得有些难办。阮秋色身上衣服脏了,不光要替换,最好还能帮她洗漱一番。
卫珩尴尬地咳嗽一声,下定了决心似的:“那便只有一个办法了。”
***
“等等,什么情况?”
云芍的袖子挽在肘间,小臂上还沾着淅淅沥沥的水珠:“半夜三更把我叫过来给阿秋换衣服洗澡,洗完了就叫我把她留在这里,自己走人?”
她眼睛瞪得溜圆,也顾不上害怕戴着面具的铁面阎王:“再怎么说阿秋也是个姑娘家,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本王说过了,”卫珩抱着手臂,嘴角一本正经地绷着,“本王与阮画师还有些公务要聊。”
“她睡得跟死猪似的,聊什么聊?”云芍看着卫珩道貌岸然的样子,心里暗道,信男人的嘴还不如信世上有鬼,一双白眼能翻到天上去。
卫珩朝着时青不耐地摆摆手,示意他解决眼前的混乱。
时青硬着头皮走上前,微笑着伸手:“云芍姑娘,请。”
云芍一把打开他的手,声音拔高了几度:“不要以为你是王爷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我们阿秋——”
话没说完,人却是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时青满脸歉疚:“云芍姑娘,得罪了。”说罢扛起她就往门外走去。
卫珩抱着胳膊走到了桌案前坐下,心下暗忖,这一晚着实闹腾了些。
从贺兰府回来,他一直心神不宁,难以集中思绪去思考案情。而此刻阮秋色就躺在屏风后的软塌上,他一抬眼,就能看到月光将她的身形投在屏风上,是一道起伏有致的弧线。
他心里一下子安定了许多,便将与此案有关的证物线索都摊在桌面上,对着它们细细思考。
不知不觉便是一个时辰过去。屏风后面传来衣料刮擦的声音,接着响起的便是阮秋色细细软软的声音:“要喝水……”
卫珩被她打断了思路,也没生气,下意识地便倒了杯茶给她端过去。
直到水杯递在阮秋色嘴边,他才意识到什么,淡淡地哼了一声:“还要本王伺候你。”
阮秋色乖乖地捧着杯子喝完了整杯水,眼睛半睁不睁地看他,突然又傻笑起来。
卫珩接过杯子放在一边,手撑在塌边,俯身看她:“你笑什么?”
阮秋色抬手捂住了脸,嘴边还挂着甜笑,半晌才挤出一句:“我……我想做一件事。”
她半醉不醒,酒后的酡红扩散到了眼睛周围,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憨憨的傻气,眼睛里却又流动着光彩,像是在算计什么偷偷摸摸的小勾当。
卫珩不知道为什么,一时移不开眼睛。
“做什么?”他凑近了些,定定地注视着她。
阮秋色看着他俊美无倜的脸突然靠近,像是有些怔住了,下意识地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襟。
卫珩听见她声音柔柔,又含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意:“我、我喜欢一个人。”
她手上突然使了些力气,猛地将他向前一拉。
卫珩撑在床榻边的胳膊忽的一软,就这样被阮秋色拉得跌在她身上。等他回过神来,就发现她闪亮亮的眸子近在咫尺,带着些许酒味的温热鼻息轻轻地喷在他面颊。
阮秋色眼睛睁得圆圆,里面盛满了坦坦荡荡的喜欢。她就这样看进了卫珩慌乱的眼底,让他的心脏狂跳起来。
卫珩定了定神,刚想说什么,就看到阮秋色眼睛迷离地眯了起来,明明笑得天真无邪,却又透出点轻轻浅浅的媚意。
然后用小巧的鼻子,轻轻蹭了蹭他鼻尖。
她声音娇娇软软,一字一句,温热地轻吐在他们相隔半寸的唇齿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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