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入王宅时天色已晚,她只看到塔上的一点亮光,在黑夜中渺小如星火。没想到在日光下,这通体黝黑的巨塔像是一柄直插天际的神器,她仅看了几眼,就一阵心神激荡,更别说那些天天看的岐人了。怪不得他们会信住在塔上的国巫能与神灵沟通,会对着塔和国巫顶礼膜拜。
窈月艰难地将视线从那塔上移开,但无目的地望了一会儿天之后,眼珠又不由自主地转回塔上。算了,看什么发呆都一样,反正都是死物,她不信那塔还能读出她的心思。
魏琊进了宫,裴濯也不在隔壁屋里。他们两个是不是又背着自己在密谋什么事情了?
一个仕途前程不要过来自寻死路,一个安逸富贵不要偏偏自讨苦吃,唉,这般看,他俩倒也算是惺惺相惜臭味相投了……
窈月就这么坐在窗边,一边撑着头看那高塔,一边胡思乱想地过了一天。她不敢出门,怕迷路,怕撞见不该见到的人,也怕魏琊和裴濯回来时找不到自己。
但她难得耐着性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老老实实地待在屋子里,从早上待到晚上,可除了送来一日三餐的侍女,再没有其他人上门。
问侍女,只说两人都没回来。
到了晚上,依旧没有两人回来的消息。
窈月看着满桌的珍馐佳肴,完全没有食欲。
想想她那个万分离奇又格外真实的梦境,再想想整整一天都不知所踪的裴濯和魏琊,顺带又想起心思难测的宁彧和那袭来历成迷的黑袍,窈月的心越来越乱。
突然,半掩的窗户像是被外头的风吹开,“吱呀”一声,然后一个黑影就跳了进来,是周合。
窈月“唰”地站起来,冲上去在周合的前后左右张望:“裴濯呢?他去哪儿了?他有没有事?”
周合止住窈月恨不得往他衣袖里找人的夸张动作:“二公子无事。二公子已在驿馆中,命我来接你一同去。”
“出去?”窈月愣了一会儿,“那魏琊呢?”
“他……”周合仔细地回想了一番裴濯的嘱咐,含糊地说:“不知道。”
“他一早就进了宫,没出来……他是不是被谁关在里头了?”
周合看了窈月一眼,心里道:“你猜得还挺准。”但嘴上却说:“说了不知道。走了走了,再晚些我可辨不清夜路方向了。”
窈月后退两步,满脸挂着警惕和提防:“我之前见过假冒的裴濯。我怎么知道现在的你,是真的周合还是假的周合?”
周合瞪大了眼:“我还能有假的?”
“那可说不准,”窈月双手抱胸,冷眼看着周合:“这样,我问你几个问题,你的回答如果都正确,那你自然就是真的。”
“行,你问。”
“裴濯他爹是谁?”
“裴公讳颐。”
“我姓什么?”
“张……欸,你真姓张吧?”
“慢了啊。下个如果再答得这么慢,我就断定你是假的了。”
“行行行,我答快点。”
窈月眨眨眼,飞快问道:“魏琊被谁关起来了?”
“一个被喊大司马的……”周合立即闭上嘴,但还是看到窈月露出一副阴谋得逞的奸笑模样。
窈月得到了想知道的答案,既然魏琊只是被宁彧关着,那性命肯定无恙。宁彧想当操纵傀儡的幕后之人,那必定还是得留着傀儡的。
而且以她对魏琊的了解,他是绝不吃亏的主,能让他忍气吞声地被关着,定是有更大的好处在前面等着他。就像当初,魏琊那么爱干净,却假扮成脏兮兮的小乞丐和她混在一块,虽吃尽了苦头,但也因此被宁彧留意到,才有机会从一众兄弟里脱颖而出,才有了今日的十殿下。xündüxs.ċöm
只是如今,魏琊不再满足于做一个受宁彧操纵的傀儡。可他无兵无权,空有一个看似高贵的身份,一着不慎,被驱逐流放的陆琰就将是他最好的下场……
想到这里,窈月忍不住低声骂道:“蠢货。”
周合耳力好,以为窈月是在骂他,气得两眼冒火:“我哪里蠢了!分明是你耍诈!”
窈月走上前,拍拍周合的肩膀:“好了好了,你的确是真的周合,咱们走吧。”
“你……”
“走啊,你不是说再晚些就辨不清夜路方向了?如果你带我迷路了,我一定去裴濯面前告你的状,哼!”
周合也跟着哼了一声:“谁不会告状呢,我也去二公子面前告你的状!”
窈月推开门,四下看了看:“没人,正好……”还没说完,兜头就被厚厚的棉被盖住。
周合动作利索地用被子将窈月团成了春卷,还贴心地把她的脑袋露在被子外头,让她喘气。
窈月动弹不得,又怕出声招来旁人,只能无声地对周合怒视:“你做什么!”
周合无视窈月满脸的怒色,跟扛米袋一样将她扛上肩上,然后又像螳螂似的,轻而易举地跃上墙头,在积雪滑溜的屋檐上如履平地,迎着夜色凝重的寒风疾速飞奔:“二公子怕你冻着,再三叮嘱我定要用棉被把你裹严实了。”
窈月被周合直上直下的起跳动作颠得头昏眼花,有怒气也撒不出:“周合,周大哥,周大爷,您……您慢点……我晕……想吐……”
窈月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也不知自己被周合扛了多久,走了多远,晕晕乎乎中只听到一声“到了”。
周合刚把窈月从肩头上放下,就被她狠狠地用头撞开。
可窈月自己本就头昏,手脚又都被被子捆缚着,撞完周合后一下失了重心,眼瞅着就要笔直地栽倒在地上。
她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地面,认命地闭上眼,心想还好身上不仅穿着厚袄,还裹着被子,摔一下倒也不会疼,就是脸得当心些,可别脸朝地把牙给磕了……
就在她快速思索要保护门牙不被地面磕崩,是该抿嘴还是噘嘴时,她被稳稳地扶住了。
周合这小子居然以德报怨,大发善心了?
窈月扭过头看去,正打算阴阳怪气地跟周合道声谢时,却发现周合早就退到离自己远远的二里地外,而扶住自己的另有其人。
是眼角眉梢皆是笑意的裴濯。
窈月心跳怦怦然,下意识地就想学乌龟,把脑袋往龟壳似的被子里缩。却不想,裴濯解开了团在她身上的被子,不过怕她冻着,又披在她身上,温声问道:“可以走了吗?”
窈月的两只手抓紧被角裹着头,只把一双眼露在外头,看似乖巧地应了一声:“嗯。”
“那便进屋吧,外头冷。”
裴濯领着窈月上了走廊,走向尽头处的一间屋子。
跟在后头的周合边走边说:“二公子,我可是按吩咐给她裹了棉被的,是她乱动弹还站不稳,怨不得我……”
窈月回头,飞了周合一记眼刀。周合识趣地住了嘴,但又不甘心,便绕开窈月,窜到裴濯身边,耳语道:“二公子,还有一事,她……”
窈月靠着辨认周合的嘴型和他全程瞪着自己的表情,猜他肯定是在向裴濯告她诳魏琊下落的状,哼了哼,就径直从他俩眼前大咧咧地走过去,自个推门进了屋。
窈月没想到,这驿馆外头看着不起眼,但屋内的陈设竟不比魏琊在王宅里安排的住处差。虽然没有暖炕,但屋子中央有个大火塘,烧得极旺。
“真暖和!”
窈月将身上的被子随手一扔,就在火塘边席地坐下,也顾不上礼数规矩,将鞋脱了,双手双脚一并凑上去烘烤。
裴濯进来的时候,窈月没有抬头,但还是飞快地将脚收了回去,坐姿也略微文雅了些。
“你的行李都送来了,放在这儿。”
窈月“哦”了一声,然后装作看行李的样子,用眼角余光往裴濯的方向偷瞄了两眼,周合没跟在他身后,多半又被他支出去干活了。
窈月为一刻不得歇的周合默默掬了一把辛酸泪,真不晓得他这般辛劳,裴濯每月给他多少薪俸。换作是自己,给再多银两,也不愿这样日夜不休地喝风吃雪。可怜见的,看来下次见到他,得对他态度好些,毕竟他腿脚功夫好,若是遇见打不过的强敌,求他及时扛上自己逃跑也挺好的……
就在窈月反省对周合的态度时,耳边忽然飘来一句:“吃吗?”
窈月呆愣愣地看着面前一个被烤得半焦的红薯,迟疑了半晌才接过:“你烤的?”
裴濯指了指火塘,语气一本正经地答道:“它烤的。”
窈月“噗嗤”笑出声,两人间的气氛瞬时轻松了许多。她一边剥着红薯皮,一边时不时地瞅瞅身旁裴濯的腿。
“你……你的腿,好些了吗?”
“多亏了江郎中,已经好多了。”
“江郎中来了?”
话音刚落,江郎中语调平平的声音就从隔壁屋的方向传过来。
“再不来,有人就要埋这了。”
窈月幸灾乐祸地瞟了眼裴濯,然后咬了一大口冒着热气的红薯,口齿不清地继续问:“江郎中,柔姐姐呢?”
“跟人私奔跑了。”
窈月惊得把满口的红薯直接咽了下去,差点被噎死,
裴濯像是早有预料,递来杯温水:“慢些吃。”
窈月两只手上都是红薯,生不出第三只手,喉咙又实在卡得难受,只能厚着脸皮凑到裴濯的手边,“咕噜咕噜”地把他拿着的一杯水喝完。
好不容易疏通了喉咙,窈月从地上跳了起来,嚷嚷道:“柔姐姐和谁私奔了?是不是林钧那个臭小子?”
裴濯道:“林钧?”
“就扮赵诚的那个……”窈月立即刹住舌头,但还是生出了一种一脚踩进自己挖的陷阱里的滑稽感。
裴濯将手里那只被窈月喝得一滴不剩的空杯子放下,悠悠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国子监绯闻更新,第 100 章 国子监(一百)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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