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激愤的诸位，一个个敛声屏气，深怕引了侧目。
一直沉默不语的凌云，支起身来，正对着她看了一眼，却没有方才那样的，气定神闲。
今夕在凌云挪开眼之后，同样也看了他一眼，向天帝拱手，“吾之天道徒，是犯了怎样罪，里外排开这么些听审的神仙。”
“你怎么来了？”大师拉了下今夕的衣袖，低声问她。
“他们排场拉开，不就是等我来么？”今夕扫视一圈，不露惧色。
大师还要说什么，去被今夕躲开拉扯袖子的手。
今夕走了几步，停在凌云旁边，“凌云，你自己说。”
“四龙神上贡的吟雨珠碎了，侍奉的仙娥说，上面有天道徒凌云的元炁，也有仙娥亲见他进去了。”
很显然，根本没有神仙想听他怎么说。
“师傅，我没有做！”
“好啊，那你说，当是时，你在何处，做什么，可有为证？！”
凌云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皆因他去见了妖尊棣棠，为的是知晓亡母的根源何在，可有亲眷。
只是，已有风言风语起，妖魔两族将携手共进，攻下天界，他若和盘托出，只怕罪名更加深重，连累了今夕的圣名，只能缄默。
一片死寂中，凌云被押了下去。
“天帝以为如何？”今夕深知，打碎吟雨珠这种事，凌云不会做。
他背负的，不过是这些弱者对于她的愤懑和不安。
“罪仙凌云，判其承接天罚，一万三千，六十万道天雷，推落屠云塔。”
“这不就是要他魂飞湮灭吗？”大师惊诧出声，偏头去看今夕，不知她要怎样应对。
“教不严，师之过。”今夕坦荡视之，“今夕愿承接天罚，甘受天雷，请赎罪过。”
满座哗然。
设计凌云，确然是为了让今夕顶替他，去承接九十万年一降的天罚，也是为了警戒今夕，莫以自强为自尊，不敬天庭。
她这样甘愿跳进圈套，把自己拉上火架，是天帝预料之外的。
她这样一个没有心的。
“准。”
才散出去，世说急急拉住她，“你明知是算计！应了做什么？！”
“我不应，天罚哪位去接呢？难道再看着花不开了，果不结了，寒霜雪冻，山洪火炙？苍生受难，生灵涂炭？”
“那是天罚！不是神罚！”
那是天要罚，是众生要经受的一遭。
“世说，做神的，不能生出凡性。”今夕的手一晃，衣袍从他的手中溜走，“不该这样算的。”
“你的命中劫，还记得吗？”大师有些拉住今夕的手腕，“可以避过去的。”
“你现下种不出姻缘树，便是此因。”今夕轻轻松松推开了她的手，“可我瞧着，就要开花了。”
大师就快要长出心来了。
世说一震，扭头去看身后并行的大师与界召，不留神放走了今夕。
“哪里劝得住她。”界召也是无可奈何。
他们几个神，从有了神识就跟在今夕左右，四通门门神，不过是搭着今夕的台子，得了这个名号而已。
他们拦不住她。
屠云塔隐没在云里，看不到底。
凌云被押赴行刑的路上，还有过幻想，今夕总会救他的。
实际上，等着送他去死的，就是她。
“师傅，苍生与我，你为什么不选我？”
“凌云，你糊涂了。”今夕还是一样的不苟言笑。
此刻那张完美无缺的脸，看得凌云直生恨，“是啊，是啊。”
他真糊涂。
今夕抽出了她的剑，击碎了他的仙骨。
在万般痛苦之中，凌云回想自己涤净妖血的重重苦困，萌生几分悔恨来。
他做过人，做过妖，后来成了仙，如今翻覆，都失去了。
“师傅，等着我，等我回来杀你。”
今夕竟无恼怒，轻抚了他的额发，“好。”
她的弹指一挥间，他坠落屠云塔。
屠云塔几万层，锁了无数山精野怪，掉落一层，身上的伤痕累一层。
万般折磨中，凌云生出一条魔脉来。
他便知道，他之后的去处。
屠云塔再高，犹有尽时。
凌云看着一望无垠的焦地，心里早有了盘算。
妖族已有一尊，他再去，不知要何时才能得到尊位，况且妖族混杂，与人通婚，实难管束；比起这个，只知夺权上位，正内乱的魔族，也算个好去处了，再者魔主之位空悬，剩下七位魔尊，征战不休，他拿下魔主一位，便可再攻天界。
妖尊棣棠给予他许多指引。
他深知，她哪里又有什么真心，收下这一株魔血草，直接了当，“你想要什么？”
“一个被我扶持上位的魔主。”
有了急功近利的镶助，凌云的魔道走得很快，采魔玉的路上，失手杀了只幼鹿，想要令其复生时，眼见飞灰才恍然，他成魔了，从此有的，只是毁天灭地之能。
他投入了无止尽的厮杀里，从紫魔到赤魔，他杀了很多年，得到了魔主之位。
他终于从屠云塔下，杀到了四通门前。
大左、千上、世右、界下，四通门的四座大神，聚在一处，给足了凌云想要的大排场。
“罪仙凌云！寡廉鲜耻！”
“坠魔上攻天界，为师之过，非他之错。”今夕打断了他们的滔滔不绝。
凌云听罢，回身望，干涩的喉咙，烧得他眼睛酸疼。
他才明白，他的利用，她都知道。
从他拜入她的门下伊始，他要的，就不仅仅是一个天道徒的位子。
他一半是妖，一半是魔，没有万般折磨，魔脉觉醒不得，他原想引诱她入情网，哪知她心若磐石，半点不为所动，即知天庭妄图设计，他便顺势而为，元炁是他给仙娥留的。
“今夕！你可知说这话的后果！”大师立即阻断。
世说也连跟着说了些什么道理，今夕一样没听进去。卂渎妏敩
界召的眼神，一贯冷漠疏离，只是发带被炁吹得飞舞飘摇，没什么跌宕起伏的情绪。
她放心了。
远古神中，只要界召不明着反对，凌云就不会有麻烦。
开战的喝令一下，今夕投入阵眼，向各个方位的神仙，传输着她的元炁，织就金光网控住此地魔人。
凌云已然，并非当日的天道徒，一路厮杀，畅通无阻来到了今夕身前。
“我来了。”
“你要什么？”
凌云拖起一团魔气，“古神今夕，这是有求于我么？”
“但说无妨。”
“我要你的心。”凌云震开手中这一团气，割破了金光网。
“我是无心神。”
“师傅的诚意，就这么一点点吗？”凌云又斩断了两个天兵的头颅，“我还没动用多大力量，师傅就开始吃力啦？”
蓝魔归位，他扭脸笑了，“献魂祭坛，此刻就该开始有了效用。”
血气冲天，怨声载道。
天帝坐不住了。
“魔主凌云，你要什么？”
“我母亲，师傅记得么？”
“记得。”今夕毫无避讳。
他心里被烦闷压得喘不过气，她日日对着他，究竟在想什么？
“我要她死。”凌云显然变得偏执。
这个天帝做不了主。
“阵要如何停？”
“你死。”
今夕没有半分犹豫，飞出阵眼，来到他跟前，“好。”
凌云没有得逞的快活，吞咽一口唾沫，蓄了两团泪。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就差临门一脚，怎么好，就在这里停下来。”今夕看着停在自己胸口前，还在颤抖的手，拉住他的手腕，不偏不倚插入自己的心口。
没有心。
她早告诉过他，他没听进去。
今夕的元炁乱泄，怕成了被殃及的池鱼，其他几位都退出几丈远。
她从眉心化出一团屏障，拢住了他。
到了这个时候，今夕化灰已成定局，方才情绪激动的大师和世说，冷静下来，界召拧着眉，有化不开的疑惑。
元炁一道道飞入大师几位神的身体。
她一丁点儿苦头都没让他吃，他僵直得像个木偶，满脸的血都没有擦。
“咳咳！”大团血从她口中喷出，今夕却捂着眼睛低下头，“你失策了。”
她的元炁尽散，肉身却没有半点损伤，着实怪事。
凌云看着她把双目剜了出来，血盈空洞的眼眶里，干干净净，那里养护着传闻中的盘古之灵。
本是袖手旁观的界召，突然脸色大变，发了疯一样叫着今夕的名字，像是……企图唤回她的理智。
“不要信他！”劈开魔气的剑，劈不了她下的屏障，大师近不得身。
“他，可以信。”今夕眼洞里的盘古之灵，一直在养护回补她散掉的元炁，凌云自觉危矣。
“你，还要杀我？”
他根本就杀不了她。
“要杀的。”他像个呆子，她问什么，他答什么。
也不管什么口不对心，心不对口了
“从前你问我，成了神仙，永生是不是就不会死，我没答你，今儿说句掏心窝子……”她看一眼穿通胸口的手，“掏心窝子的话，永生，不过是活的稍微久一点而已。”
譬如这种她想死，就可以死的时候。
“我知道。”他手施力，把一直握在掌心里的，不忍揉捏的，她的神元，终于捏作两半，指尖穿透了她的后背。
他也知道，她说的对，临门一脚了，不能停在这里。
“我消失了，你就肯对众生罢手？”
“肯的。”
“也罢，我生来就是为众生死的。”今夕仰天，不过说了两字，“去了！”
她应着行为，半个字都没留下，□□形灭。
凌云伸出手去，却连一缕青烟都接不住。
界召的封印此刻正式解开，他的盘古之灵从掌心腾升，可谓华光溢彩，不可直视。
大师的枷锁也立即解除，女娲之元化作眉心印。
世说也才发觉，女娲之元从身体游走，最后回到了他的心口。
难怪，他们四个是四通门的门神，难怪，从有了神识伊始，他们四个就在一处，原来都是，背负继承了命运的。
这个情形，不过是下咒的咒主无力支撑，再不然就是死了。
他们的力量一直被她封存了，少了许多担子压在肩上，一直以古神身份，冲在每一次交战前锋的今夕死了，他们的安乐也就结束了。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修缘修道修不得》更新，第 8 章 卷二：从前事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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