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心虚，你做什么亏心事了？”赵千丰嬉皮笑脸地坐下来，一副老大哥的口吻，“这儿的漂亮姑娘这么多，我还不是怕你定力不够，误入歧途。你不知道，这少年人心浮气躁，最容易……”
越说越不着调了，辜怀微摆摆手，示意他闭嘴，“哎哎，行了行了。”
赵千丰坏笑着看了眼立在窗边的宗启，“宗大哥，你这师弟可千万得看紧了，我看这小子心思活泛，不像是省油的灯。”
辜怀微恨不能把他的嘴缝起来，没好气地道：“废话那么多，快说要事！”
赵千丰不再打趣他，正色道：“我去这半天呢，其实没听到多少新东西。案件发生太久，夭桃有很多地方都记不太清楚了，但她同我说，那方成宇身上有女人的熏香味。”
辜怀微望了一眼宗启，追问道：“什么熏香？”
赵千丰道：“是李花的味道，但夭桃说，本地并不适宜李树生存，城中的女子也极少用这种花瓣做香料。”
“夭桃还懂制香？”
“她曾在香铺做事。”
辜怀微转头问宗启，“是李花香吗？”
宗启摇了摇头，“我于香道并不精通，不能辨其味。只知是极淡的花香。”
赵千丰迷茫地看着二人，“你们在说什么？”
“师兄他身有异术，赵兄是你知道的吧？”辜怀微问。
赵千丰点头，“与宗大哥初见之时，我不慎落水，身上衣裳都湿了，还是他用术法帮我烘干的。现下这世道，能人异士是真不少，我小时候也见过云游四海的修道之人呢，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特别高深莫测。”说着，他皱了眉，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起辜怀微，“但我瞧着你好像跟我没什么不同，你是不是也不懂这些术法？”
“……我怎会跟你一样普通。”辜怀微摸了摸鼻子，强行把话题转到案件上来，“那我们是不是该从方成宇身边的女性身上查起？”
“我这就回去调案宗。”赵千丰将茶水一饮而尽，嘀咕了一句“这茶不够香”就要起身。
辜怀微叫住他，“哎，一块去。”
三人一同离开翠玉楼，鸨母依依不舍地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又转，才挥着帕子一一惜别，“三位公子，有空还来玩儿啊。”
赵千丰讪笑道：“下次一定。”
他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四处看了看，没发现什么不对的，一抬头就遇上了夭桃含笑的眸。
他向她拱了拱手，大步离开。
走在去府衙的路上，辜怀微还憋着笑问道：“那夭桃姑娘别是看上你了吧？”
赵千丰恬不知耻地拍起胸脯，得意洋洋：“小爷我英俊潇洒，她芳心暗许也是情理之中。”
辜怀微一撇嘴，“哎呦，脸皮真够厚的，竟然还敢在我师兄面前说这些大话。”
赵千丰不服气地瞧了眼宗启，好吧，那张脸确实称得上倜傥丰神，不比他差到哪去。他哼了一声，正要出言，却见辜怀微忽然垂下带笑的眼，轻松调笑的神情消失不见，嘴唇抿得很用力，以致于血色都失了几分，颌边的骨线绷出了一条紧张的弧度，看起来像一张薄薄的，却即将被大力扯裂的宣纸。
他往前一看，原来他为了快些赶到府衙，就带着他们抄了近路，走过方才那条宽直街道，向东一拐就走上了一条小巷。但这巷细狭了些，月色只朦朦地拂照在左右深色的墙壁上，透出些黯淡的微光，四周也并无灯火映路，道路便显得有几分模糊阴暗。脚下的板石铺了有些年头了，成年男子走过就会发出一些轻微的咯吱声，像从地底透出的低.吟。
其实羲县入夏就没了宵禁，若放在往常，此时各家生意还都做得红火，街上也远不如当下冷清，他三人哪怕走比这条更偏僻的小巷，也是能遇到不少行路之人的，绝不会似现在这样，只能踩着自己影子在暗夜中摸索前进。
但他心底又有些疑问，城里不太平，百姓不敢出门，这倒能理解，可辜怀微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是否有些太夸张了？
他正要问他是怎么回事，却见宗启默不作声地握住了辜怀微的左肩，一手缓缓于半空划过。
夜风化作丝绸清润地滑过颊侧，前方灰蒙蒙的墙壁忽然泛起亮泽，如同晕上一层柔软的珠光，细巷不再是一条几近将人呼吸挤压到喘不上来气的锁链，摇身一变成了一道拱起的光桥，脚下板石行过发出微微声响，仿佛桥下湖水漾出的涟涟波光。
辜怀微猛烈跳动地心终于有所平定，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会对着一条小巷犯了魔怔，多年前因惧黑和逼仄的记忆忽然向他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他做不出恰当灵敏的反应，只能任如潮的恐惧攫住那颗故作坚强的心魂，四周变得模糊不清，宗启和赵千丰仿佛被如一只丑陋狰狞的怪物的黑暗吞噬，天地间只有他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不，他听不见呼吸，听不见任何声音，脑中盘旋的还是多年前那些刻在记忆深处的疤痕，魅影般的细长枝桠，破旧的猛烈翻卷的纸窗，冰冷的夜，无人应答的天地。
黑暗是凶狠的沉默。
是一生都不能挣脱的枷锁。
辜怀微牙关紧咬。滔天恐惧，避之不及却又如影随形，隔了近十年春秋又重新找到了他，算是另一种可悲的命中注定吗？
他逃不开也躲不过。要被那片稠如沼泽的黑暗囹圄要毕生地纠缠着，无法摆脱。
不如就此放弃挣扎，溺毙其中吧。
但眼前却亮起了光。
潺潺溪流一样润泽着干涸的枯夜。
左肩上传递给他的陌生而久违的体温。
寻常的声响又重新回到耳中。
“怀微，你怎么了……”
略带焦急的声音。
“睁眼。”
又一道温如琼玉的声音。
辜怀微力竭的喘出一口气，在黑暗的迷昧中渐渐苏醒过来。
是大雪漫天的静谧，落在一双映着月光的眼中。
“看到你了。”他对宗启轻声说道。
宗启轻轻捏了捏他的肩头。
赵千丰才受了惊吓般的抓住了辜怀微的手臂，“你怎么回事儿啊，瞪着前面一动不动，跟犯了魔怔似的，吓我一跳……”
辜怀微无力地对他笑了一下，不知道怎么跟他开口。因为太怕黑而心慌意乱？想起一些过去的悲惨经历？不知道哪根筋出了毛病犯癔症？
虽说都不是瞎扯，但他要是说了，赵千丰会不会觉得他脑子不正常？
他正纠结着怎么说才能让赵千丰好理解些，恰好宗启开了口：“还有多远？”
赵千丰注意力被转移，指着巷口道：“快了，过了前面一条小街，就看见府衙大门前的狮子了。”
快走到府衙的时候，他跑到街边一家糕点铺里买了些点心和果酒，低声叮嘱道：“门口站岗的几位老哥人都很好，但你俩面生，他们肯定是不让进的，我一会儿去拖住他们，你们先趁机溜进去，躲到南边那棵歪脖老树后头等我。今儿是十五，衙门里头值夜的人不多，小心点就是了。”
如赵千丰所言，门口守卫的几个中年男子见了他都笑了，但都没动，待路过的一两个缩着脖子的路人都快步离开了，才热热闹闹地招呼他，“怎么这时候来衙门了？”
赵千丰对藏在角落里的二人使了个眼色，对众人笑道：“休沐了反倒无所事事，想起今天是十五，几位大哥值班不容易，就给你们捎了些点心。来，哥几个都分了吧！”
为首的络腮胡哈哈一笑，“你小子年纪不大，倒挺会哄人，把这能耐用到姑娘身上，明年说不定就成孩儿他爹了！”
赵千丰靠着石狮子“嗐”了一声，一招手让几人都过来吃糕点，“急啥，这不是还没遇到心仪的姑娘吗。”
趁着那些人松懈几分，宗启拽着辜怀微迅速进了府衙。
赵千丰一边假装随意地跟同僚说话，一边又要替宗启和辜怀微打掩护，脸上的笑容都快僵了，终于见那二人成功进了县衙内，这才放松下来，“成，大家伙儿再坚持一会儿，换班的人就该来了。老弟我再进去看看当值的郑大哥，他前几天一直闹肚子，也不知好点了没。”
说完就对众人抱拳告了别。
衙门里并不明亮，县老爷一向扣扣搜搜，能省的绝不多浪费一文铜钱，路两旁的风灯都闪着黯淡的昏光，隐隐约约地照着前方的小路。
赵千丰带着他们到了平日办公的地方，还没走到就听见一阵如雷的鼾声，他叹了口气，“看了是不闹肚子了，改闹瞌睡了。跟我来。”
置放卷宗的屋室是西边的一间耳房，一进来就有一股陈年的纸霉味儿，辜怀微揉了揉鼻子，压下来险些打出来的喷嚏。
赵千丰挺不好意思的，“这儿太久了没大整了，味道不大好闻，二位担待些哈。”
辜怀微摇摇头，“找方成宇的卷宗吧。”
赵千丰把桌上的灯烛递给他，“劳驾照一下。”
他先是仰着脖子点了几册卷宗，发觉不对，又弯腰找了好一会儿，才从齐腰处的铁架上抽出一卷薄薄的页子，“好家伙，原来他们把这几年没解决的悬案塞这去了，我说怎么没找到呢。”
辜怀微放下油灯，迫不及待道：“快打开看看。”
赵千丰把页子铺展开来，喃喃读道：“方成宇，男，羲县县西方家庄人氏。父方淮友，早亡。母方钱氏，系羲县县西大柳树村人。壬寅年，方成宇娶妻姜氏，次年二月，姜氏亡，同年六月，娶妻钱氏，年末，其妻有娠，癸卯年元日夜，其于县内翠玉楼亡，其因不可查……就这几句话？”卂渎妏敩
他没注意，最后的声音放得有些大，辜怀微连忙拍他一巴掌提醒他小声点，但还是晚了，外间值当的人被他的声音惊醒，警惕地朝耳房走来，“谁人在此？”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吾珠更新，第 44 章 枯夜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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