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以前，柴慧肯定要坐下来跟他好好掰扯掰扯到底谁是谁非，但是她没有时间了，她想到一件很可怕的事，必须马上去验证。
“你看看我的样子。”柴慧说道，“我的脸，我的腿，我在高唐州受过的酷刑，还有被赵佶消耗掉的寿命……隐元所做的一切都离不开你的帮助。不管是父亲，还是我娘，他们都希望我好，但是我快死了，死在‘你们’手里。大哥，你杀了他们一心要保护的女儿，这样的报复应该比什么都要解恨。”
孝骞欲言又止，柴慧不想听，扔下一句“放过自己吧”就走进了细雨中。
她打发同行的人先回皇城，自己则在二门处来回踱步，终于，竹海现身相见。
“你独自留下是不是有什么安排？”
柴慧焦急地问他：“新垣平和程芙关在哪？”
“后院，有间堆放杂物的小屋，挺干净的……”
“别絮叨了，我哥是隐元的人，他们要么会杀了程芙，要么会劫走她。这个女人知道隐元的很多事，保不齐还有用的。”
竹海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忙带着柴慧来到关押新垣平和程芙的地方。如她所说，杂物间里只剩下新垣平一人，那面相刁钻刻薄的老头子一见柴慧就破口大骂：
“没有心肝的小畜生！把我关在这里是想要我的命吗？快点带我走，我是沈钺的恩人，三仙女的贵客，我若有个闪失，你们没法交代！”
柴慧顾不得计较他骂人的事，开门见山地问：“程芙呢？”
“死了！哎呦……坑死我了，再不带我走，下一个就得是我呀！”
“你说她死了，尸体呢？”
“在地下嘛！”
竹海想到了藏在揽月阁地下的人间炼狱，又觉得不对：“颜晓回在揽月阁里，他们怎么把人送进去的？”
谁知新垣平听了他的话吵得更厉害了：“救命啊，你们当中就没有个脑子好点的人吗？那么大的坑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入口，我虽不知你家的入口在哪，但是她吃过那个东西，肯定会被丢进去的！”
竹海想了想对柴慧说：“我去查看一下，你在这等着。”
等竹海走远，柴慧狐疑地盯着新垣平，质问他：“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
“我是你爹。”他那该死的表情真叫个欠揍。
“你别倚老卖老，沈钺不在跟前，三姐的态度我也没看出哪里看重你，再骂一句，我让你跟隐元在这边长相厮守。”
新垣平无辜地看着她：“我真是你爹。”
“你没完了是不是……”
“没良心的小畜生。”新垣平被竹海用手腕粗细的链铐锁在柱子上，此时他盘起腿来，用力地把手放在腿中间，一本正经地开始数落柴慧，“我问你，五行结界里，你是不是诞生在海中央的大礁石上？”
“是呀。”
“你在哪长大的？”
“水族啊。”
“谁给你洗尿布，谁教你学走路，谁替你做衣服，谁为你顿顿煮糊糊？”
柴慧难以置信地说：“总不会是你吧。”
“就是我！”
“我读书不多，但听的故事可不少。我晓得你在汉武帝时做下的好事，你这样的人收养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应该有什么图谋吧？”
“当然，和表妹一起收养你，我们可以每天见面。不过后来她嫁给了别人，我就把你给丢了。”新垣平说秃噜了嘴，想找补回来已然太晚，“好歹我也养了你十几年不是，养恩可比生恩大，你不能把爹关在隐元那个疯婆子手里，她早晚会对我下手的！”
“你少跟我一口一个爹，下三滥。”
新垣平一愣，扯着嗓子哀嚎起来，两只手甩得锁链哗哗作响：“没天理了，吃我们家的，喝我们家的，住我们家的，害得我们家破人亡，自己当了武曲星君，爹都不要了呀——”
“别吵了。”
“哎呀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和沈钺搅和在一起，不认识沈钺就不会遇上三仙女，不跟着三仙女进元觉洞就不会被逼着送你这个小畜生回渡劫世界，不送你回来就不会碰见隐元这种疯婆娘啊——”
“烦死了，这里就没有什么趁手的兵器吗？”柴慧四下观望，见角落的破筐里有把柴刀，她走过去抽出来，顺手在柱子上剌了几下，“还行，杀个人不成问题。”
新垣平的哭喊声戛然而止，冷着脸问柴慧：“杀谁？”
“谁吵杀谁。”
“那肯定不是我，我向来话少。”新垣平直勾勾地看着柴慧，果然一言不发。
屋里根本没有能坐的地方，新垣平也只有一套简陋的铺盖。柴慧进来久站后会头晕目眩，她扯过新垣平的被子坐下，缓了好久眼前的景物才停止转动。
“他们为什么杀程芙，每个人都说那女人是隐元最看重的。”
“我要离开这里。”
柴慧无奈地皱起眉头：“知道知道，我会找个安全的地方把你藏起来，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你哥哥带着隐元的命令来时，并没有想杀死她。如你所说，程芙头脑聪明做事果决，隐元十分欣赏她，但是当你哥哥用隐元的符咒解救程芙时，符咒被破了。”
“为什么？”
“因为程芙接受过洞明的帮助，洞明和隐元的法术是互相排斥的。你大概也知道，那个疯婆娘现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犹如惊弓之鸟，她不得不怀疑程芙勾结洞明背叛了自己。要她的命不过是一种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想法。”
当柴慧的脑子正缓慢地处理新垣平给出的信息时，老头儿又继续说：“还有一个原因……我刚来没多久他们就逼问过我关于‘证骨’的事，我说了实话，‘证骨’在程芙手里，但是你哥哥问程芙时，她死也不肯交出来。”
“这里头还有你的事儿？”柴慧说出口的虽然是问句，但是震惊都写在脸上了。
“你以为我凭什么成为仙女楼的座上宾？”新垣平端起架子来，“当年从汉武帝手里逃出来，我躲进渡劫世界，借住在大相国寺里。有一次隐元被洞明打成重伤后误闯进千古八荒的缺口，将躯壳留在了紫微殿。沈钺不认识她，因看出来那是仙躬，于是把隐元的躯壳送去了大相国寺。”
“慕容氏和程芙都在找的东西原来在你手里！”
“是呀，不过最后找到那个‘我’的人是程芙，不是什么慕容氏。当时是沈钺带她来的哦，她们向我索取隐元的躯壳，我想着以后拿来谈条件，就没有交出去，但是把‘证骨’给了程芙。”
柴慧被这些巧合惊得瞠目结舌：“程芙进宫前和沈钺碰过面的，可惜……可惜沈钺看不见……所以没有认出来。”
“认出来也不会怎么样的。沈钺是仓山之主，皋陶氏的高足，天法司的渡劫刑官，是烛龙大神的一缕残魂。多唬人的名头啊孩子，对咱们这样的人来说，随便一个头衔都是可望不可即的。不过这样的人有个弊病，因为接触的都是大人物和大事，会本能地忽视不起眼的细节。”新垣平瞅瞅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闺女，虽然说扔就扔了，但也不能一点感情都没有，“我跟她说过你的事，她肯定没记住。”
“我的事？”柴慧一头雾水。
“老爹那里有你的一幅画像，程芙认出了你，就把你的事说给我听。她爹程万里想让女儿尊重你，所以把你的底细都告诉了程芙，而程芙感激你把她从董平手里解救出来，又把这一切告诉了我。”
柴慧终于有点明白了：“怪不得，怪不得神宗皇帝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会知道弟弟将来能生下我这么个女儿，还提前拟定下封号！你把我的事告诉了沈钺，沈钺又告诉了赵誓，赵誓则将此事作为‘皇帝的秘密’传了下去！”
“她有帮你的忙？”新垣平瞥一眼柴慧脸上的疤痕，“我可谢谢她，没见你过得好。”
柴慧的心里忽的一阵轻松，她这个不靠谱的养父很可能在无意中救了自己的命。假设当年要除掉自己的人真是向太后，那么哲宗知晓“皇帝的秘密”，一定会尽力保全她。
“谢谢你呀老爷子，没你运筹帷幄，我长不了这么大。”
“呵！总算说了句人话！”
“你收敛点。别说沈钺了，接着说程芙。”
“哦对对对。‘证骨’是群芳坞发给洛神心腹的证物，在这个渡劫世界里，只有隐元配着一块。我也是偶然从别人口中得知，‘证骨’是洛神用仇敌的一节脊柱制作而成，中间箍着银环，若有足够的力量取下银环，则可以让群芳坞得到求救的消息。”
“杨戬不再听从天帝差遣，阴司入口也被沈钺封住，她求救也没用。”
“但这是她的救命稻草，你懂不懂？”
老爷子用夸张的姿态摆弄着手里的铁链，可柴慧就是不提这茬儿：“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可以用‘救命稻草’把她从王八壳子里勾出来……她太谨慎了，谨慎的有点过头，恐怕不给点甜头不会轻易上当。”
“除了特别想要的，还有特别讨厌的。”
“我？”
新垣平对她的自知之明很感兴趣：“客气了，还有洞明。”
“洞明帮过我不少忙，我不能恩将仇报。您瞧我，能有几天可活，还是我去吧。”
“看你这波澜不惊的样儿，早就打算好了吧？”
“是。颜晓回和竹海去紫微殿见过沈钺，我想她和李承睿离开前一定想起了什么，所以把最后除掉隐元的任务交给了花荣，可她低估了隐元缩头乌龟的本事。能打过隐元的进不了结界，花荣进得去又不是隐元的对手，我只能想办法把她骗出来，让花荣从结界外开弓放箭。”
“洞明、证骨，对她来说很有吸引力。”
“都说不牵扯洞明了，您怎么还提他。”
新垣平指着柴慧骂道：“当老子的名声臭了几千年，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好’人来？古人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就信了？古人还说最毒妇人心你怎么不学？事事做那么漂亮你想干什么，跟孔夫子争锋吗？”
“要我牺牲对我有恩的洞明，就像要你牺牲自己的利益一样，体会一下，你舍得吗？人和人不一样的老爷子。”柴慧无奈地站起来，不想再跟他扯让谁去死的话题，“沈钺他们在酆都新开辟了一座阴阳往生之所，将来您跟着颜晓回和竹海一起去躲躲，打通后就能回到外界了。”
“小畜生，你知不知道咱们家的戮魂刀在隐元手里，挨上一下魂飞魄散，你想死吗！”
柴慧故作轻松地说：“我的肉身在灵棺洞里，将来它会再生出一个魂魄。”
“肉身生出新魂魄，那就不是你了！”
“您口中的‘你’指的是谁呢？赵孝慧的肉身是吴王和庞夫人给予，开阳的灵魂来自天宫的武曲星君，您的女儿早就死在五行结界的东门山口了。我后来才知道，开阳根本不是死后封神，她甚至没有去过阴司，没有喝过孟婆汤，有人从东门山口带走了她的肉身，那肉身在北斗宫生出了一个没有记忆的新灵魂。”
“你是铁了心要去送死啊。”
“我后悔没有早下决心，后悔对隐元曾抱有幻想，如果早知道她干的恶事，我不会手下留情。”
新垣平当真想不到自己能养出这种女儿，大概是遗弃的太早还没沾染他的脾性？
“孩子，我想不明白，这世上就没有值得你留恋的事吗？比如……比如……金族那个木头一样的臭小子！”
柴慧鼻子一酸，差点被这老家伙说哭了：“做了一世夫妻，我没有遗憾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水浒传]郡主上梁山更新，第 166 章 合围（5）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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