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持凶器,血迹斑斑。
陆续赶到现场的人认定,叶弯弯就是凶手。若非心有惧怕,那些个指指点点,险些都能戳到她脸上。
仇飞身死,静夜难宁。
这混乱的场面,远远没完。
随从听得自家爷殒命的消息,一群糙汉光着膀子提起刀棍,急吼吼往地字号冲。
白天还活生生的人,转眼就成了尸体,直挺挺地躺在那儿,死状凄惨。
他们哪里肯罢休,嚷着要报仇。
二话不说,各自挥舞着刀棍,向叶弯弯刺去。
叶弯弯文的说不过,正憋火呢,遇上来横的,倒也一点儿不怕,通通打趴在地。
“都说了人不是我杀的,你们怎就听不进去?!”
仇五冷哼,吐出一口血沫,半个字都不信。
周游在人群里嚷道,“苦主都找上了门,莫兄还想护着凶手不成?”
“周兄与我,甚至在场诸位,都没有亲眼看见叶姑娘杀人。如此判定,是否有失公允?”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莫胡为仓促赶到,还没有时间了解事情的经过。
但他知道,人一定不是叶姑娘杀的。
到场也分先后,不知情的一波人倒还赞成莫胡为所言,却也有早到目睹叶弯弯身在现场的人嘴快道,“她杀了人,逃跑未遂被撞破,事情已然败露。这案情一目了然,有什么可疑的?”
叶弯弯气得翻白眼,都懒得争辩了。
都说过很多遍,她是出来吹风的,怎么非要把她跟杀人扯在一起?
她是长着一张恶人的脸,还是吃了他家的大米?卂渎妏敩
莫胡为反问那人道,“叶姑娘与仇公子素无恩怨,为何要杀他?”
为何?
杀人总得有动机吧。
众人窃窃私语。
石生倚着墙柱,接过话道,“今晚我路过,听到莫兄房里有争吵声。当时这位叶姑娘,扬言要找仇兄的麻烦。他二人的恩怨,莫兄难道不该是最清楚的?”
仇飞已死,科考舞弊之事又没有真凭实据,现在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事情反而会更加混乱。
莫胡为皱眉道,“那只是个误会。”
“误会个屁。”
仇七指着尸体上的伤口,咬牙切齿道,“这个大洞,跟她之前砸在木架上的,太特么像了。斧头都在她手里,不是她还能有谁?!”
这逻辑……
斧刃相似,只要力道差不多,砍个洞效果一样,有啥奇怪的。
叶弯弯都懒得讲道理了,“天底下银子长一个样,你怎么不说都是我家的?”
“你,你休要欺人太甚!我们打不过你,他日柒州海仇帮,也定会叫你一命偿一命!”
“一脚沉浮海,天公避东仇。你们还真是海仇帮。”
叶弯弯当山匪时,听过不少快意恩仇,江湖侠义,以及黑道漂白的故事,海仇帮就是其中之一。
可惜,传闻中的海仇帮名不副实,手下人蠢笨得紧。
仇七却以为她怕了,“知道厉害就好,劝你乖乖回柒州给我家爷陪葬,免得祸及身边人……”
“陪葬?我呸――”
叶弯弯气性一上来,也倔的很,“老子说没杀人,就是没杀人,一命还一命,做梦!”
命案都发生了,事情还能坏到哪儿去。
掌柜静候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任由客栈闹作一团,只等着京兆府来人。
不多时,官兵涌入,房间更是狭窄。
“府尹大人有令!即刻起,案发现场由官府接手,闲杂人等不可靠近。客栈所有人,通通带回衙门。”
店小二半夜击鼓,几位官差也是火大得很,不管众人如何叫屈,赶鸭子一般,个个都没落下。
作为头号嫌疑犯的叶弯弯,首当其冲,被重点押送。
帝都实行宵禁,一行人浩浩荡荡,夜里穿行,很是惹眼,引起了巡查队的注意。
“我还当哪来一群不要命的,敢在帝都犯夜,原是京兆府办案。兄弟,出啥事了,瞧这阵势,事儿还不小。”
都是官场混的,大人物有大人物的圈子,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关系网。
领头捕快压低声道,“普通的案子,哪用得上哥几个半夜提审?这可是杀人案,死的是柒州学子,会试的当口出了这事,能小得了?”
“哟,这可不一般。”
巡查队长瞥了眼那乌压压一群人,忽而奇道,“你们怎的连黄毛丫头也抓,难不成是情杀?”
说到这个,领头捕快头都是大的,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撞上这煞星了。
“她确实是嫌疑犯,详情还得等府尹大人审过才知道。差事在身,兄弟不便多说,改日约着一起喝酒。”
巡查队长扶着刀,拍拍领头捕快的肩,很是理解,“兄弟慢走。”
两拨人擦肩而过,巡查队中有人瞧着京兆府一行走远,频频回头,总觉得那小丫头在哪儿见过。
******
到了京兆府,府尹迟迟未出来,一群人挤缩在大堂。
海仇帮都是急性子,恨不得去后衙揪人,却被数十官差威武棍制压。动武尚如此,一群只会动嘴皮子的学子更是敢怒不敢言。
叶弯弯不争不吵,倒是乖巧,找了根堂柱子靠坐着。
有衙役去呵斥,被领头捕快拦住。
上回他急着回家吃饭,把这多事的丫头关进了大牢。后来有天夜里府尹大人回衙,抵着他脑门骂了一顿,让他滚去干巡街的苦差事,近两日才刚调回来。
若不是这丫头被指认是凶手,他避都避不及,哪会去招惹。
说是夜审,众人等了数个时辰,天光渐亮,几近卯时,京兆尹才不情愿地出来升堂。
换作一般案情,哪里这般麻烦,直接把相关人等关押大牢,看心情再审就是。
但参加会试的学子死了,多少有些棘手。
为了明面上过得去,该现场保护的保护,该拿人的拿人,该提审的提审。至于升堂,自然是京兆尹睡醒后的事了。
“击鼓者何人,所为何事?”
掌柜跪地道,“回禀大人,昨夜学子仇飞被人杀害,事发草民的清风客栈,是以让小二前来报案。”
“可有苦主?”
海仇帮众人推着仇七上前,仇七道,“我家爷来这儿赶考,白白丢了性命,还请官老爷明断,速速将那恶女拿下。”
京兆尹疑道,“恶女?”
师爷是做了功课的,上前述说经过。京兆尹只听到嫌疑人那里,便不耐烦地让退下。
有嫌疑人也不早说,结案有什么难的。
没准,他还能赶得及去街上用个早点。
惊堂木一拍,京兆尹厉声道,“嫌疑人叶氏何在?”
毕竟也有二三十来人,叶弯弯不免被遮挡身形,听了这话乖乖上前。
四目相对,两人都是一惊。
叶弯弯惊的是,这位京兆尹她见过,不正是去过女牢的朱大人嘛。
京兆尹惊的是,叶氏居然是这个小丫头,事情不大好办了。
师爷不知内情,狐假虎威道,“大胆叶氏,见了府尹大人还不下跪?”
京兆尹抓起案台上的书就朝师爷后背砸了过去,起身下堂,连连道,“下跪就免了,叶姑娘不必多礼。本官相信你是无辜的,定会为你作主。”
这叶姑娘上次不过在牢里待了几日,顾寺卿就差点要摘了他的乌纱帽,哪敢让她下跪?
帝都赶考学子上百人,不过是死了其中一个。只要办好此事,可就让顾寺卿欠他一份人情了。
京兆尹自以为深谋远虑,暗暗称妙。
叶弯弯却是不知道这些的,她回头对那群学子道,“听到没,朱大人都信我是无辜的,多明白的人,哪像你们…”
众学子:“……”
京兆尹变脸这般快,他们眼可不瞎。
难怪叶氏杀了人还有恃无恐,原是在官场有些背景的。
******
朝阳初升,街上来往行人愈多,渐渐有百姓围在京兆府门口凑热闹。
而此时,广坤门以北的大理寺,尚还冷清。
“大壮,你怎么又打瞌睡,还想不想干了?”
一同守门的另一人走过来,用刀柄戳了戳,大壮靠着门柱,迷迷糊糊答道,“眯一会,就一会儿,卯时还没到呢。”
卯时都过了……
那人摇头,忽而恭敬道,“顾大人,您来了。”
大壮一惊,浑身打了个颤,立马站直身子,跟着道,“顾大人好――”
话到一半,才发现哪里有人,同伴正瞧着他发笑,原是被捉弄了。
“兄弟这是为你好,顾寺卿刚才要真的来了,你可不得后悔贪睡了半刻?”
大壮一想,也是这个理。
两人立于左右,老老实实站岗。大壮瞌睡虫跑了,倒想起一件事。
“昨儿个夜里,我去给我那巡查队的表哥代值,遇上了京兆府办案,架势可不小。”
“怪不得,一大早哈欠连天的。京兆府?那位朱大人能办什么大案。”
“巡查队长说是杀人案,死的还是学子。”
“哟,这可不是普通的案了。”
“谁说不是?不过这也不是哥几个能操心的,我要跟你说的是另一件事。”
“还有什么事?”
“你记不记得前不久,有位姑娘常来找顾寺卿的事?”
“那个穿红衣背斧子的小姑娘?虽说咱临启民风开放,顾寺卿也俊美,但追汉子追到大理寺的,她却是头一个,跑过不少趟,顾寺卿哪有时间搭理?”
“得亏哥俩没放她进去,听说她就是杀害学子的凶手……”
大壮正说着呢,同伴面色一肃,朝他身后恭敬道,“顾大人,您来了。”
“老这么吓唬,有意思?我刚跟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真的?”
大壮点头,忽而意识到对面的同伴没开过口,不停地在使眼色。大壮背上生出冷汗,回头就见顾寺卿站在那儿,面色淡得令人发栗。
“你刚才所说,可都是真的?”
大壮以为是问杀人案的事,低头答道,“回大人,确有此事。”
“本官见什么人,不见什么人,什么时候起都能叫尔等做主了?”
两人大惊,同时跪地请罪,“小的不敢,还请大人恕罪。”
“不敢?”
顾清宴勾勾唇,也看不出什么怒色,“户部五年一期的普查要到了,正缺人手,你二人善口舌,自今日起,就调过去吧。”
户部普查?
那可是走访全国,一去大半年的苦差诶。
两人苦哈哈道,“谢大人恩典。”
红衣,背斧,夜审,杀人。
几个字眼,在顾清宴的脑海里碰撞出一张圆脸。大眼睛,笑起来有两个小梨涡。
他垂着眼皮,静默片刻,旋即转身离开。
银光安静地跟在他身后,有些纳闷,今日不是来大理寺,准备灵州案情归档的事吗?
此时京兆府内,却已乱成了一锅粥。
京兆尹打马虎眼,想草草结案。海仇帮众哪里肯,跳起来指着京兆尹鼻子大骂。被扣押一夜的众学子也是压着火,有人站出来声讨京兆尹怠忽职守,糊涂断案,旁的学子发声应援。
场面几近失控,京兆尹惊堂木都快拍烂了,十分头疼。
师爷悄然上前,偷偷递过一张纸条,食指向上抬了抬。
不知里面写了什么内容,京兆尹面显难色。不过看着堂下混乱的局面,他还是很快做了选择。
“肃静――!”
京兆尹惊堂木一拍,“堂下叶氏,苦主告你杀人,亦有人看到你案发后逃逸,众学子作证,你可认罪?”
这个弯转的太快,太急。
一时,府衙俱静。
叶弯弯讷讷道,“朱大人,你刚才还说相信我是清白的……”
“这审案之事,怎能凭本官一己私见。”
京兆尹咳了咳,掩饰尴尬,“堂下已有人证物证,叶氏你罪责难逃,还是从实招来,也免去遭受皮肉之苦。”
“我没罪,为什么要认?!”
叶弯弯瞪着眼,坚持不肯妥协,京兆尹想起袖中的纸条,顿时也懒得好言相劝,拉长了脸,“既是如此,来人!杖刑伺候――”
叶弯弯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左右衙役的威武棒夹起臂膀,挟制住了。
手法还挺专业,她一时逃脱不得。
莫胡为立于旁侧,觉得这事从头到尾都透露着丝丝诡异。
虽说京兆尹一开始对他所陈述的疑点充耳不闻,怠于查明真相,但京兆尹偏帮叶弯弯的心思,有心人一瞧便知。一个是闵州的山野丫头,一个是京师重地的父母官,这两人之间,如何会牵扯在一起?
而与师爷密谈后,京兆尹的态度又迅速发生了转变,似乎急着尽早结案。若说迫于舆论压力,前后的反差也太大了。
看来这桩杀人案的背后,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
眼见叶弯弯将要受刑,莫胡为上前阻拦道,“大人此举,恐有屈打成招之嫌,还望三思。”
京兆尹哪里在乎这些,对着衙役道,“都愣着干什么,给我打!”
******
府衙外围观者众多,顾清宴缓步停下。
朝阳清辉中,他的鬓发间满是细密汗珠。
“哎―哟――!”
衙内传出凄厉的叫声,顾清宴眉头一跳。
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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