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才发现韩为道身边有一从未见过的男子,作宋人装束,连忙收声,向韩为道询问道:“将军,这位是?”
“大宋的祐王。”韩为道面无表情,眼神往那堆银子上飘来飘去。
符丁一愣,忙呈上一块银铤,低声提醒道:“将军,那银子上可是有宋内库银的标识,乌大海被宋人收买了!”
韩为道随意扫了一眼,简单地问道:“清点过了吗?”
符丁实在看不懂韩为道这如此反常的平淡回应是什么意思,只好再度强调道:“属下清点过了,总共三万两银子,其中一万两还留有宋内廷的印记。”
与赵熠所言分毫不差。韩为道转向乌大海,此人现在双手反绑被压在地上,一声不吭。
“乌大海,你为何叛国?”韩为道声音不大,却深沉得在人脑中产生嗡嗡共鸣。
乌大海没有作声。韩为道可以说是他的伯乐,曾经力排众议越级提拔他做指挥使,他内心其实很敬重这位老上司。现在受贿行径暴露,他就算良心再淡薄,也不由得有些赧然。
韩为道上前踹了他一脚,怒骂道:“废物,说话!”
乌大海咳嗽几声,慢慢开了口:“他们许我重金…”
这话韩为道从赵熠口中听说了一次,可真正从这个他曾十分赏识的下属嘴里吐出来的时候,韩为道简直要气疯了:“说,他们是谁?”
“宋人…”
“乌大人切莫血口喷人。”赵熠清润的声音响起,不大却不容置疑,“我追查这批银子的下落已久,分明就是夏国的细作盗走后运到你这里的。我告诉你吧,赵元昊妄图借花献佛,自己连一个子儿都不想掏就要把你收入麾下。乌大人,你可后悔了?”
乌大海低下头,默不作声。这反应说明了一切,韩为道气急,又朝他心窝狠狠蹬了一下,厉声道:“拖下去,给我好好审!”
赵熠看到这混乱的场景默默摇了摇头,乌大海被带走之后,他便对韩为道抱拳拱手:“韩将军,我的话已经说完,如此我便要回去了,希望我们两国之间早日化干戈为玉帛。”
韩为道阴笑一声:“祐王殿下,你以为我这大营是茶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既然来了,我自然要好酒好饭招待着。来人!”
话音一落,几个五大三粗的辽国士兵走进屋内,只待一声令下,生擒自投罗网的大宋主帅。
赵熠面色如常,只是略略疑惑地看着他:“韩将军,我不明白,明明你面前有一条明路,为何你偏偏要选择死路呢?”
“少废话,给我拿…”韩为道话还没说话,就被外头的一声通报打断了:“禀韩将军、符都头,方才粮仓的火疑是人为。”
“起火了?怎么回事?”韩为道并不知道这一茬,听到粮草起火心中一惊。
符丁忙解释道:“回将军,不是什么大事。就在刚才乌大海被抓的时候,一座粮仓突然起了火,好在它与其他仓库并不相连,火势也不大,很快就扑灭了,并无什么损失。扑灭后,属下例行让人查看了下,没想到是有人纵火。”
韩为道眯起眼睛,再度审视赵熠,不用说,肯定是他的手笔,挑了个独立的粮仓,搞出一点很容易扑灭的小火苗,一来让乌大海暴露,二来震慑辽兵,真是位可怕的对手…
赵熠似乎看穿了他内心所想,微微一笑道:“韩将军,你我之间,是否有私人恩怨?”
韩为道没有说话,目光阴晴不定地看着他。
“其实我们都是各为其主,谁也没有错。只是,你不该死盯我这棵树,而忽略了赵元昊那匹狼。”赵熠喟叹一声,“景德元年订立澶渊之盟以来,我大宋始终恪守约定,从未越界半步。榷场贸易风生水起,边境之地生育繁息,牛羊被野,无论北地南地,都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上次六皇子一事是你们意欲破坏盟约,谋错在先,怨不得别人。”
“贵国派兵南攻,实乃下策。一来今年天气较往年寒冷,前线后方都受到更大牵制,二来我们坚守雁门关之天险,地势上优势明显,三来为抵御侵犯,我大宋军民一心,绝不相让寸土。如此看来,天时地利人和你一项不占,如何能打赢这场战争?此时,你若再将我关押,那就更是下策中的下策。”
“你现在的处境不是因为我,也不是因为二皇子,而是因为夏人。现在你抓到了乌大海,有物证在手,我还可以把河东调查出来的夏国刺事人案卷和监牢中关押的人证原封不动都交给你,相信这些足够在辽廷之上呈现一幅完整的案件图景。”
“此时你若退兵返朝,我亦可以保证撤兵。从此之后,宋辽两国仍为兄弟之国,原先盟约规定的岁币一样不少,榷场和边境贸易也将尽早重启。而对于你个人而言,一来查清了杀害六皇子的真凶,是为首功,二来减少了人员和物资的无谓损失,维护了两国和平。我相信,这是目前局势下的上上之策。”
“当然,如果韩将军一意孤行,非要将我拘禁于此,那我们只能鱼死网破。你们屯于此处的几十万石粮草,恐怕都将化作灰烟。而且我大宋兵将已经严阵以待,只等我的信号。我敢孤身一人前来,就不怕死,将军要动武,我愿奉陪到底。”
“今晚,辽军这么多人的命运,皆系于韩将军一念之间。韩将军高瞻远瞩,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出最符合贵国利益的决定。”
说完这一长串话,赵熠转身拿起旁边桌案上一杯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遥遥敬了敬韩为道。
韩为道依然沉默,他抬眼望了一圈营房中的人。符丁听到粮草可能烧毁,面上已现惊慌之色,而其他几个来抓赵熠的士兵听到这番狠话明显有些士气低落。他暗自叹了口气,心中长久积累的疲惫之感骤然而至:“祐王殿下,你今晚说的话,如何保证?”
赵熠语气平和,轻悠悠地说道:“明天一早,我便将人证和卷宗一并送到将军的营前。”
“你们,送祐王殿下离开。”韩为道手点了几个士兵,吩咐完转身离开。他的背影落寞而孤独,昭示着一位强将的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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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之后,辽兵退了。
宋营一片喜气洋洋,赵熠在军报上写完最后一个字,柴郡主到访了。
“柴姑姑。”赵熠起身相迎,殷勤地亲手烹了一杯茶,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柴郡主知他所想,故意慢悠悠地坐下,慢悠悠地饮茶,赵熠内心焦急地想抓耳挠腮,可偏偏又不能催促长辈。
直到茶盏见了底儿,柴郡主才缓缓开了金口:“我已将蔓儿的身世和她为朝廷做出的贡献全都写明在奏疏中,也提了你们二人之事。成与不成,就看上意了。”
赵熠面色一喜,忙行大礼道:“多谢姑姑,官家最敬重您了,有您作保,这事儿一定能成。”说着,又向她的茶盏中添满了茶。
“哼,油嘴滑舌,我这侄女儿啊,我是真喜欢,就是便宜你小子了。”柴郡主瞥了他一眼,假作严厉道,“这回,该有的礼可都不能少啊。”
“那是当然,我绝不会亏待蔓儿。”赵熠点头如捣蒜,只要能娶如蔓,让他做什么都行,更何况这些都是常规之事。
“嗯,那在王爷迎娶之前,蔓儿就先和我待在代州了。”柴郡主幽幽补了一句。
“什么?不行不行…”赵熠一惊,断然拒绝。
“为什么不行?难得认回了我侄女,不能让她陪我多说几天话吗?”柴郡主轻摇罗扇,慢条斯理地说着。
“可是,可是…”赵熠急了,他想反驳,可当真想不出一个正当的理由。
“好了,殿下军务繁忙,我不叨扰了,这便走。”柴郡主将茶一饮而尽,利落地走了。
赵熠望着她的背影发愣,一时连礼节都忘了。
屋外很快飘来一个清丽的身影,她唤了一声“王爷”,匆匆走了进来。
“蔓儿,郡主娘娘不让你同我一起回汴京。”赵熠像小孩儿告状似的,委屈万分地抱住了她。
“方才六伯母也跟我说了…”如蔓欲言又止。
“你答应了?”
“我…我没法不答应。人伦乃大道,我理应在她面前尽尽孝。”
“那我怎么办?”赵熠埋在她的颈窝里,不肯放开。
“王爷立了如此大功,自然是等着回京受嘉奖呀。”如蔓笑着吻了吻他的鬓角,尽力让他开心。
赵熠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感到喜悦,反而闷闷不乐地敛起了眉:“唉,现在汴京局势复杂,也不知我回去会面对怎样的情形。”
“汴京出什么事了?官家难道…?”
“官家身体一直不好,已无法上朝理政,现在由洵王监国。”
“那…岂不是说洵王实际上代行东宫之职了。”
“正是。”
“王爷是担心洵王会对您不利?”
“倒不是,我与洵王关系尚可,对他也没什么直接威胁,而且他现在有更让他头疼的事情要考虑。”
“难道现在的洵王还没有站稳脚跟?”
“不错,是此前我们都忽略了的一个人。”
“谁?”
“刘后。”
如蔓闻言暗自思索。刘皇后与冉贵妃一样,以前都是出身卑贱的歌女,入宫后一步一步做到后宫之主,可谓传奇。她掌管后宫井井有条,素有贤后之名,却没想到,她在争储之事中也掺和了一脚。
赵熠看她一脸迷惑的样子,便拉着她坐下解释道:“我的六弟,升王赵祯从小养在她膝下。以前太子在位,无人敢有非分之想。后来东宫空缺,自然看上这肥肉的狼都来了。我那六弟尚且年幼,还是个单纯宽厚的孩子,但刘后却极富心机,堪有武后之能。她其实暗地里也做了不少准备,以前不敢放到明面儿上,现在没了顾忌,野心就都表露了出来。现在朝野之上,两股势力正明里暗里较着劲呢。”
如蔓心中不安,她能想象朝堂上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的局势,不无忧虑道:“那您这次回京,打算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两边都不想掺和,只想独善其身,我只希望咱俩的婚事能顺顺利利的。唉,这么想想,也许你留在代州还是对的,京城太乱了。”赵熠亲了亲她的手背,才慢慢舒展开眉头。
“王爷莫担心,您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万事如意的。”如蔓环住他的背,在他耳旁轻声安抚。
“对了,那你弟弟他们,要不要我捎一段路回江州?”赵熠抬眸问道。
如蔓很感激他总是将她的家人放在心上,柔声道:“多谢王爷挂念。堂哥说萧儿平日里动得太少,这几日便让他跟着一起锻炼,我看萧儿的气色都红润了些。小范姑娘跟柴郡主学兵法学得快走火入魔了,自然也不愿离开。我们就先在代州住一段时间。”
赵熠心中嘀咕柴郡主不愧是老谋深算,这一套笼络人心的法子用得倒是炉火纯青,一时又若有所失地抱紧如蔓:“反正你以后都是要跟我走的。”
“好。”如蔓笑话他的孩子气,两人打打闹闹一阵,不经意间时光过得飞快。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我是女仵作更新,机智退敌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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