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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塞卷·折戟豆蔻】

  叶如蔓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而仅存的意识似乎被封存在水底。

  周围漆黑一片,但她却能听见外面纷乱的声音。有官兵的盘问,车马的疾行,集市的喧嚣,以及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只可惜,所有的声音都如同从岸上传来,隔着深水,听不真切。

  她这般浑浑噩噩地被困许久,忽然有道光照了过来,禁锢周身的黑水顷刻间蒸发,她醒转了过来。

  慢慢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床上。现在是夜晚,屋内没有点灯,只有黯淡的月光照进来,让她朦朦胧胧地看清了自己身上的着装。

  一身女装。

  她回想起自己昏迷前的最后一幕,是看到弟弟被绑在屋内,她浑身肌肉骤然一绷,就要从床上弹起来,可却发现自己一动也不能动。

  被点住穴了。

  她内心焦躁,不知弟弟现在情形如何,她迫切地想找人问清楚,管他好人坏人,可是却连一个字也喊不出来。她现在只能像一滩烂泥一样躺在床上,比方才困在水底的情况好不了多少。

  就在她心急若狂的时候,隔壁房间竟然传来了隐隐约约的争吵声。

  “……事不过三,若再被我发现一次,待日后见到堂主,别怪我不客气!”这声音中气十足,充满威仪,听起来像是个四五十岁的大户夫人在教训下人。

  另一个男子的声音陪笑道:“李嬷嬷,有话好说,我也没做什么,不过多看了两眼…”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算盘。齐澜青,我警告你,她可是堂主钦点的人,你别想对她动手动脚!”

  “嬷嬷莫气,都是误会,误会。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动堂主的人…”

  “哼,我看你是自认品级比我高,对我阳奉阴违吧!”

  “嬷嬷哪里的话!您和堂主的关系谁人不知?更何况,当年李教头对我如师如父,您说的话,我可是奉为圭臬啊。”

  “还有两日就到并州,你若安分守己,我便既往不咎,但若你还惦记此女…”

  “瞧您说的,再也不会了!”

  “希望你说到做到,这一路排查甚严,绝不能在最后关头掉了链子。”

  “嬷嬷教训的是。不过我看也不用太过紧张,就算他们手里有画像,但我们现在已卸去易容,即使去大街上晃悠,也没人能认得出我们。”

  “可你不觉得他们反应太快了吗?祐王怎么那么快就找去了爱菊客栈?”

  “嬷嬷不必担忧,马上见到堂主,咱们这趟差事就算完成了。”

  “你别再给我惹事。”

  “嬷嬷您放心。时候不早了,您早些休息。”

  紧接着,隔壁的房门打开,其中一人走到如蔓的房间门口,开好锁走了进来。在那人转身关门的一瞬,如蔓睁眼看到她的背影。这个被唤作“李嬷嬷”的人,个子很高,身姿挺拔,从背后看完全匹配不上她老气的声音。

  如蔓瞄了一眼,不敢妄动,赶紧又闭上双眼。李嬷嬷的脚步很轻很轻,应该是腿上功夫深厚之人,如蔓只能根据她挪动家具的声音大致判断她的方位。她应该是走到旁边的一张床榻上歇息了,很快屋内就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如蔓依旧不敢睁眼,脑中在不停地分析刚才得到的信息。他们现在一路向西北,即将在两日后到达并州。在那里,他们的上级,也就是所谓的堂主,要见自己。这路人究竟是什么来路?难道是辽国间谍?他们意欲何为?自己的弟弟又被囚禁在什么地方?

  她动脑子思索了一会儿,就又感觉疲乏不堪,昏昏欲睡。她想自己应当是被人下了药了,这些人为了防止她逃走,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她来不及细想,就被迫又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两天,她便是这种睡睡醒醒的状态。有次醒来在马车上,她看到如萧躺在角落里,睡着的状态跟她一模一样,她一直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些。弟弟还好好地在她身边,不管之后会遇到什么,她都有了要努力活下去的动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昏睡中如蔓的嘴里突然被塞进了一颗苦涩的药丸,出于本能她一口咽下去,慢慢醒转过来。如蔓眨了眨眼,目光聚焦,才看清当下的处境。她应该身处一个豪华客栈之中,身下的床榻绵软,如同身处云中,双手触及到的锦被轻柔而丝滑,碧纱帷帐层层叠叠却如烟雾般轻薄,散发着清新怡人的花香。床边坐着一个颧骨很高、眉毛淡到几乎没有的妇人,应该就是之前那位李嬷嬷了。

  李嬷嬷见她醒过来,极其利落地抬手点了点她身上几处穴位。如蔓终于可以活动一下酸痛到几乎麻木的身体了。

  “我弟弟他…”如蔓张口便询问如萧的下落,因为许久没有说话,她的嗓音有些暗哑。

  “没让你开口你就别开口,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李嬷嬷张口便如罗刹一样无情,伴随着充满威势的声音,她一双冷眼警告般地剜了剜如蔓,又道,“你配合我,你弟弟便会安然无恙。”

  如蔓闻言,便知在自己还有利用价值之前,弟弟应该不会有事,稍稍心安,便依照李嬷嬷的吩咐,不再说话。

  对于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李嬷嬷了解的很有限。她只知道最近堂里的几次行动折戟沉沙,布局多年的暗桩接连暴露,堂主大发雷霆之怒。当下面的人调查出罪魁祸首之一是个女子,堂主便点名要见她,还特意强调要活的,不能伤人分毫。所以在面对她时,李嬷嬷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为了防止路途上出现意外,干脆用药迷了她一路。现在总算顺利到达并州,待明日堂主到来,就可以交差了。

  李嬷嬷看着堂主从小长大,堂主心里想什么,她能猜个八分。既然点名了要活的,堂主想必是要好生凌御羞辱一番,她这个做下人的,自然是要把堂主没说出口的要求提前落实到位了。

  这女子几日未曾进食沐浴,明天要见堂主,必须要好好收拾一番。李嬷嬷拍手唤来两个侍女,把人带走了。如蔓跟着她们来到浴房,便闻到异香扑鼻,一卷珠帘轻纱后面摆着一个水汽氤氲的木桶,水面上飘满了香料,旁边的木架子上摆了许多白瓷瓶和琉璃碗,装了些不知名的粉末和香油。墙边立着一个描金彩漆的衣架,上面挂着一件绣着精美花枝的大红色襦裙。两个侍女静立在木桶边,显然是要在一旁服侍她洗澡。

  如蔓很快明白了这个堂主见自己要做什么。她心中直犯恶心,宁死也不愿被人侵犯,她恨不得现在与那些人同归于尽。可是弟弟还在这些人手里,拿捏住了她的软肋,她犹如刀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她强迫自己淡定一些,毕竟堂主明天才来,还有周旋的时间。所以,她心中挣扎片刻,还是沉默地脱下衣服,跨进了浴盆。两个侍女见她没有反抗,自然也就没说什么,抓起琉璃碗中的一把粉末就往她的脸上身上抹,如蔓一个没反应过来,差点把粉末吸入鼻中,她咳嗽两声,问道:“这是什么?”

  “七花七香澡豆。”一个侍女淡淡道。

  如蔓一愣,这个七花七香澡豆她在汴京曾听人说过,由桃花、梨花、红莲花、李花、樱桃花、白蜀葵花、旋覆花七花和丁香、沉香、青木香、麝香、龙涎香、檀香七香配比炮制而成。因为配方难得工艺繁复,据说只有宫里的娘娘和极富贵的人家才用得起。这个堂主竟然花这么多用在自己身上,他到底是什么人?

  没待她思考出个所以然来,侍女又开始顺着她的经络刮按,手法熟练,力道适中,而且两人目不斜视,安静做事,绝不多说多问一个字。如蔓心中暗想这样的侍女绝不是大街上随便找来的,一定经过严格而系统的训练。如蔓坐在热水里,神智渐渐回归,她仔细回想一路来获得的信息,隐隐约约记得上次李嬷嬷训斥齐澜青之时,曾指责他“自认品级比较高”。如果她没理解错,这品级自然是指官阶,难道这些人就是辽国刺事人内部的核心高层?www.xündüxs.ċöm

  如蔓忽然不那么害怕了,她甚至有些激动,她知道自己这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接近事情的核心,她一定要利用机会找出真相,一定要替惨死的父母报仇雪恨。她脑中一阵激荡,开始暗自思索如何查证如何脱身。

  另一边,两个侍女从架子上拿来大巾给她擦身,穿好衣服,又替她化上淡妆。

  当如蔓穿戴好回到客房,李嬷嬷正闭目坐在圈椅上盘捻一串佛珠,听到声响睁开眼睛,波澜不惊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目光在如蔓的身上上下扫视,最后落在她的眉眼上。

  确实是个美人,李嬷嬷心中如是想着。起先她做小厮打扮,老气的装束下只能说眉目清秀,可经过一番装扮,她整个人熠熠生光,朱红纱衣和芙蓉花簪映衬得她仿若落入尘世的百花之神。

  可惜再美也不过是堂主的玩物,即将成为床笫上的一缕孤魂。念及此,李嬷嬷淡漠地收回目光,用手一指桌上的饭菜道:“吃吧。”

  如蔓瞟了一眼,满桌丰盛的食物不由得让她联想到牢房里的断头饭,一时悲从中来,胃口全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恳求李嬷嬷:“嬷嬷,您大慈大悲,宽厚仁慈,请您让小人见一见弟弟吧。”边说着,她以额触地,咣咣咣磕了好几个响头。

  李嬷嬷先是不为所动,后来眼见如蔓的额头越磕越红肿,再这么不要命地磕下去就要破相,她生怕自己的一番心思白白浪费,被堂主斥责,又念及此女还算乖巧,便拍了拍手,对侍女道:“把那男孩带过来。”

  如蔓闻言心中一松,这一哭算是摸出这李嬷嬷的脾气和心理,但行动上不敢松懈,又拜了几拜,补上几句不太露骨的马屁话,才起身坐到了桌边。

  叶如萧也是刚醒不久的样子,他昏迷的时间比如蔓更长,所以一时半会儿还未缓过来,脚底虚浮无力。他推开房门见到姐姐,愣住一瞬,马上拖着双腿急急向前扑了过去,如同一个刚刚学步的婴儿见到自己的母亲。他的嘴里咿咿呀呀的,竟然破天荒地发出了类似“皆——皆——”的声音。

  叶如蔓心痛得无以复加,连忙抱住了弟弟,轻抚他的后背,喃喃道:“萧儿,萧儿,姐姐在…”

  李嬷嬷冷眼旁观了片刻,轻哼一声,凉透顶的声音传了过来:“要是再哭,我就把你们的眼珠子抠下来。”

  叶如萧不禁打了个颤,如蔓将他搀扶起来坐到桌边,夹了一块羊腿放到弟弟碗里,挤出个笑容道:“萧儿,咱们姐弟又在一起了,别怕。”

  叶如萧无言地点点头,这一路他深知这群人的凶残。半个月前的一个夜晚,他在白鹿洞书院的枕流桥边禅思,不知被什么人敲晕了脑袋,再醒来时,便是在一辆疾行的马车中,旁边是一个一脸凶相的嬷嬷。她强行给自己灌了迷药,待他再度睁眼时,便在这个牢笼般的客栈。当他见到一袭红衣、靓丽妩媚的姐姐,便猜到自己被当成了引诱姐姐上钩的诱饵,也隐约猜到姐姐将要面对的是怎样残忍的圈套。他心中无比自责,虽然饥肠辘辘却是食不知味,他愧疚地看向姐姐,却注意到她借着给自己夹菜之机,偷偷藏了一块杏仁酥在她宽大的袖子中。

  他不会记错,姐姐吃杏仁酥便会成片成片起红疹,数日才能褪去。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我是女仵作更新,丽人献祭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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