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发出“原来如此”的感叹,同时,心里又产生了新的疑问,心直口快的洵王便率先问道:“所以当时,六皇子一直躲在圊厕里没出来?可是,圊厕那么小,他怎么能不被发现呢?”
如蔓将包裹展开,拿出一块很大的黑布以及两根不规则锥形铁钉,道:“若想不被发现,需要两个道具和两个条件。两个道具,分别是黑布和两根尖锐之物。”
“黑布?”洵王反应很快,“是六皇子的披风!”
“洵王殿下所言正是。”如蔓将两根铁钉放在手掌中,展示给众人看,“根据我的推测,六皇子进入圊厕后,就将两根类似这样的尖锐物件插入靠近天花板的墙体中,形成两个挂钩。随后,他解下黑色披风,挂在挂钩上,他自己则躲在披风后面,如是就相当于在圊厕里又隔出了一个秘密的狭小空间。当然,这样做是十分粗糙的,还需要两个重要的条件。其一,就是光线要暗。因为圊厕内的墙体本身就是黑色,而宫宴当晚乌云蔽月,圊厕里只点了一根昏暗的火烛,在那样一个环境下,黑布与黑墙看起来十分相似,难以发觉黑布后隔绝出来的小空间。然而这样做破绽还是很大,所以就需要第二个条件——速度要快。这就要布格侍卫的配合,当房公公乍一看发现六皇子不见了的时候,布格必须马上把房公公支开,以免他仔细在圊厕内寻找,所以布格当时才会说‘六皇子会不会在我们没注意的时候已经出来了?’,然后拉着房公公到外面寻找。而六皇子,此时已经悄悄收好披风,不慌不忙地走出去了。”
“可是,像这样两寸长的铁钉,根本带不进宫的呀。”洵王指着叶如蔓手里的铁钉道,“进宫前搜身都会搜出来的。”
“正是。”如蔓点头,“这两根铁钉,只是我根据圊厕墙体上坑洞的形状临时注模煅制的,仅用作演示。六皇子真正使用的,并不是铁钉,而是虎牙!诸位大人请看,像这样两寸长、外圆内尖、锥形长条状物体,不正像是老虎的獠牙吗?”
“虎牙?”群臣中有人窃窃私语。
“六皇子力大无穷,曾经打死过一头老虎,他引以为豪,故把老虎牙齿拔了下来,做成手串带在身上。”如蔓说着,慢慢看向布格,淡淡的目光中带着审讯的味道,“布侍卫,方才我说的这些话中,可有一句有错?”
布格在冲进圊厕发现如蔓不见之后,便一直心绪不宁地拉扯自己的衣角。此时被点名,更是垂着头,下意识往韩为道身边靠了靠。
皇帝算是听明白,也看明白了,这些契丹人摆明是自导自演一出闹剧,还想贼喊捉贼,把烂账算到他的头上,顿时气得咳嗽不止,怒斥道:“韩将军!我朝诚心与辽修好,你们这究竟是何意啊?”
身处风暴的中心,韩为道看起来十分冷静:“竖子之言,何足为信?这些都是这个小子的猜想,证据呢?虎牙呢?披风呢?要我看,说不定墙上的坑洞都是这小子砸出来骗人的!”
“除了两个坑洞,我确实没有其他证据。”如蔓应道,目光诚恳而坦荡。
“韩将军,先不说证据不证据的事情。”洵王见韩为道还在避重就轻,愤怒地质问道,“请你解释一下,六皇子这样做目的何在?这种愚蠢的把戏简直把贵国的脸面都丢尽了!”
“六殿下的事情,韩某不知道。”韩为道平静的语气中带有一丝疑惑,摆明了要与六皇子划清界限。
“你不知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洵王大声咆哮。
“六殿下生性活泼,在大定府时就常胡闹,有好几次在宫中做恶作剧,还被皇上训斥。韩某大胆猜测,许是六皇子觉得宫宴太过无聊,想法子溜出去闲逛吧。”韩为道无奈地耸了耸肩膀,语气旋即一转,瞪着洵王叫嚣道,“但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六殿下死在汴京,你们必须负责!”
洵王听得他这滑稽的回复,气得差点笑出来,正欲出言质问,却听到叶如蔓平和的声音响起:“那还是由奴才来解释一下,六皇子绝不是‘溜出去闲逛’,他是去殿门南廊下的閤门厅与烟柳班的人会合。而且,他也不是中毒而死,而是在那里被杀害的!”
“你说什么?!”皇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宽大的袖袍下双手微微颤抖。
“你是说,六皇子明知有人害自己,还去与他们会合?那岂不是‘自杀’?”洵王震惊之余,颇为疑惑。
“六皇子与烟柳班中间有什么盘算,恕奴才并不清楚。奴才只是还原案发现场,找到凶手罢了。”如蔓言辞恳切地说道。
“哈!可笑啊,可笑!”韩为道仰天大笑,伸出手指点点叶如蔓,满脸遮不住地嘲讽与蔑视,“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狗屁不通!还原案发现场?哼,你有本事,就让六殿下在天之灵开口说话啊!”
“如您所愿。”如蔓冲他笑了笑,假装没看见他脸上一瞬间的震惊与慌乱,向皇帝躬身道,“陛下,您是否想去閤门厅看看?”
皇帝沉默地盯着如蔓看了片刻,确定她不是开玩笑,才对太子吩咐道:“朕不去了,太子,你替朕看看。”说完,便摆驾回紫宸殿。
方才一直没说话的太子从群臣中站出来,眉眼依旧清清冷冷,带头往閤门厅走去,经过叶如蔓身边时,看也不看她一眼。
如蔓心知太子不待见她,便更加小心谨慎地跟在后面,待所有人都进入閤门厅,她才带上自己的包裹跨入室内。閤门厅本来面积就不大,现在一下子挤进这么多人,更显拥挤。尤其是被隔出来的小房间,只能容纳叶如蔓、太子、洵王、韩为道等少数几人。
如蔓打开包裹,取出酒和酽醋,混合后泼在房间的地板上。只见原本青灰色的石砖显现出大片淡淡的血迹,这血迹的纹路呈条状,明显被擦拭过,但在酒醋的作用下,却显露无疑。
韩为道自从进了这房间,便不再言语,瞋目竖眉地盯住如蔓的每一个动作,此时见到血色,眼睛变得煞红,下颌的胡须不停颤动着,如同一头即将疯魔的怪兽。
“这里便是六皇子被害的第一现场。”如蔓打开房间的窗户,指着窗外的走廊道,“六皇子从圊厕出来后,沿着长廊,翻过这扇窗户跳进房间,与烟柳班的人会合。当夜无月,六皇子又身穿黑袍,故一路都无人发现。谁知王立昂和王玻竟对他痛下黑手,在这个房间内,将他分尸。”
最后两个字轻飘飘从如蔓的口中说出来,却惊得众人心脏漏跳了一拍。尤其是韩为道,他脸颊上的横肉一阵阵跳动,口鼻间勾出两道深深的痕纹,他此时的沉默不语,犹如暴风骤雨前的宁静。
如蔓没有看他,专注说道:“六皇子武功高强,如果对王立昂和王玻心有戒备,他们绝不可能动得了手。我想,也许他们是趁六皇子不注意先下了迷药,然后将其一分为二。至于凶器,应该是这个。”
她取来方才入宫时存放在閤门厅的花枪,在众人面前展示一番。
“这是烟柳班舞女用的花枪?”洵王问道。
“正是。”如蔓将花枪递给洵王,“请洵王殿下试试,这花枪可有什么不同之处?”
洵王甫一接过,就吃惊道:“这花枪怎么这般沉?一般戏班子用的花枪不都是轻巧便利的么?怎么这个竟如兵器一般压手?”
“不错,我第一次碰到它,也是这般惊讶。”如蔓接回花枪,将枪头旋转下来,枪杆螺旋纹上的斑斑血迹便暴露在众人面前,“这花枪另有玄机,它的枪头可以替换成其他的兵器,例如斧钺一类。所以,我推测,烟柳班的人将斧头藏于道具箱中,待到用时,才将枪头卸下换成斧头,在此处对六皇子下手。”
“斧钺一类属于兵器,不可携带入禁。烟柳班入宫时,所有的道具应该都经过检查,你方才是暗示魏殿帅的工作没做好吗?”冷冷的声音响起,一旁静立的太子忽然开了口,语气不善。
如蔓连忙道:“非也,据閤门厅吴公公说,宫宴当晚,烟柳班的人差点迟到。我想,因为当时没有多少时间细细检查,宫城的守卫也许只来得及打开箱子匆匆看一眼,毕竟烟柳班也并非第一次入宫表演了。所以说,一切都是烟柳班策划好的,每一个节点可能面临的问题他们都考虑过了。”
“照你的说法,六皇子在此处被害,动静那么大,难道閤门厅没人发现吗?”太子继续咄咄发问。
如蔓心中默默吐槽太子尖锐的态度,表面上依然谦卑地回应道:“閤门厅本来是有吴公公值守,但是《关山月》后,礼部尚书汤大人突发头痛,吴公公临时被叫了过去,待他一刻钟后赶回来,烟柳班众人已经收拾完毕了。这一刻钟的空隙,足够烟柳班十几号人完成这件事。此外,吴公公说他回来后,就闻到一股浓郁的紫苏气味,烟柳班的人解释称是舞女打翻了香料盒。”说着,她从包裹中取出瓷瓶,递给太子。卂渎妏敩
太子接过打开瓶盖,甚至不用凑上去闻,一股紫苏的气味便扑鼻而来。连一旁的洵王都闻到了,他咳嗽几声,掩住口鼻,问道:“叶乐水,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一种名为掩红龄的香料,多数是青楼女子用来遮掩经期腥味的。而烟柳班的人在此处大量使用掩红龄,其用意不言而喻。”
“为了遮住血腥味!”洵王迅速反应过来。
“洵王殿下所言甚是。”如蔓冲他点点头,心中略舒了口气,这一番陈述比她预想得顺利不少,韩为道竟没有出言为难她。也许,这血迹重现的凶杀现场对他的冲击也是很大的,她心里如是想着,低头拢了拢怀中乱七八糟的包裹。
谁知,就这么一分神的功夫,一只寒掌如灵蛇出洞一般探向她的喉咙,韩为道嘶哑的声音高喊道:“玷污六皇子圣灵,竖子,拿命来!”眼见叶如蔓细长的脖子就要落入凶残的力道之中,太子猛冲向前,伸手将韩为道的胳膊一挡。韩为道掌力已出,力量一偏,顺势掐住了如蔓的右肩,用力一扯,将她扔到了墙上。
如蔓毫无防备,骤然间先是右肩一阵剧痛,接着脑袋撞在墙上,她眼冒金星,头昏脑胀,肩上的伤口再度撕裂,鲜血溢出。
韩为道仍不满足,他已辨别出太子方才使的蛮劲,身上没有功夫,正要发起二次攻击,忽然脚底一阵发虚,手上的力气也泄了几分。他只道是自己冲天的怒气引得血气不紊,便立刻收了动作,调整呼吸。
“韩为道,你欺人太甚!”太子向来冷淡的语气中多了些震怒,“众目睽睽下,你竟动手杀人!”
“编造事实,鬼话连篇,欺君罔上,杀之后快。”韩为道一边吐纳,一边怒目瞪向如蔓。
“敢问韩将军,我说的桩桩件件,皆有事实作为推理的依据,哪里欺君了?”如蔓软绵绵地靠在墙上,眼帘之前仍是一片黑暗,听到韩为道又开始上纲上线,强打着精神顶了回去。
“就凭一件事,我和全汴京城的百姓,都见过六皇子的尸体,他七窍流血,分明就是中毒而亡!我忍耐了你许久,就是想看看这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没想到你越说越离谱,什么分尸?什么香料?什么斧头?我呸!”韩为道伸手指着地上一片血迹,嗤道,“你的证据呢?凶器在哪里?装尸体的道具箱又在哪里?你所指证的凶手,王立昂和王玻都死无对证,这所谓的事实不就由着你编造么?”
“凶器和运送尸体的箱子,肯定已经被烟柳班的人毁掉了,但这地上的血迹做不了假。”如蔓虚弱地回应。
“放屁!依我看,这滩子血,分明就是你放的!韩某这趟来汴京,真是长见识了,你们这些宋人,为了推脱掉六殿下死在大宋都城的责任,竟然伪造证据。我告诉你,没有用!我大辽雄师,蓄势待发,你们等着!”说着,韩为道扭头向外走。
“韩将军,别急着走,你要的证据来了。”门口飘来一个身影堵住了他的去路,是赵熠回来了!
韩为道一见赵熠,这才发现许久都没有看到他,脑中猛地升起不祥的预感,不由得一阵心慌。
赵熠丝毫未曾留意韩为道脸上的精彩变化,他的目光直直落在如蔓身上,看到她的额头肿起大包,闭着眼靠在墙上喘气,双手环抱住胳膊,只觉心如刀割,自责不已。心意流转间,他的眼中浮现出一缕杀气,随后正色对閤门厅内的众人道:“诸位,请移步紫宸殿,此案的关键证据已经找到。”
韩为道闻言,率先拨开众人闯了出去,太子、洵王和大宋群臣也三三两两回到紫宸殿。赵熠留到最后,待众人离开,才三步并两步走到如蔓身边,扶着她坐定,低声喃喃:“你受苦了,休息一会儿,接下来交给我。”
如蔓睁开双眼,勉强可以看到他的轮廓,微微一笑道:“我无事,王爷快去,接下来最是关键。”
此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赵熠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迈着大步直奔紫宸殿而去。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我是女仵作更新,自导自演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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