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熠道:“我无事。”
“您提前离开宫宴,官家不会怪罪吧?”叶如蔓因为之前的事情心有余悸,多问了一嘴。
赵熠淡淡看了她一眼,并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中秋节是与亲人一同庆祝的,我既无亲人,过什么中秋?”
叶如蔓想到上次赵熠喝醉,也是因为思念亡母,想来今夜在热闹非凡的宫宴上,他心中的苦闷无人可诉,只能借酒消愁。她感同身受,安慰道:“王爷,您的平安喜乐,便是对先皇后最好的慰藉。”
赵熠闻言,心中有所触动,抬头望向圆月,幽幽道:“我只有查清了母后崩逝的疑案,才算得上告慰她的在天之灵。”说完,他叹了口气又道:“我去太医院想找到当年我母后的医案,却被告知我出生后半年,太医院起了一把火,部分医案记录被烧毁了,其中就包括我母后的。而当年母后出事时看诊的太医也已经过世,时隔已久,证据实在寥寥。”
叶如蔓凝眉道:“要查二十四年前的旧案,人证物证都已消逝,只能从别的亲历者身上找找线索。太医院里其他年纪相仿的太医会不会知道些内情呢?或者这位太医有没有徒弟,也许会听师父说起过几嘴?”
赵熠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在高台的台阶上,缓缓点头道:“只能如此了。此事甚为敏感,等辽国使臣走了,局势没这么紧张,我再差人去太医院打听。”
叶如蔓想起郭礼的抱怨,有些忧心:“方才听郭大人说,辽国派了皇子过来谈判?这么高的规格着实罕见啊。”
赵熠双手一甩背在身后,道:“除了六皇子耶律引仁,还有南院枢密使韩为道。这两人在辽廷是出了名的强硬,向来主张对宋用兵,甚至数次想讨要关南地区。辽国派这两个人来谈判,其用意显而易见。”
叶如蔓若有所思,问道:“自澶渊之盟后,宋辽两国维持和平已是共识,为何辽国内部还有如此势大的主战派?”
赵熠道:“辽国内部始终都有主和、主战两派,主和派以二皇子耶律冶珍为代表,主张恪守澶渊盟约,之前是备受辽皇的器重,甚至传言说要立他为储君。但是今年入夏以来,辽国遭受严重的自然灾害,要求我朝增加岁币补偿和开放贸易的呼声渐起,六皇子的主张也逐步得到认可,加上有韩为道的支持,最近势头正盛。据说,此次出访是他主动要求的,应该是想借此立功树威。”
“如此看来,此次谈判恐怕会困难重重。”叶如蔓所说的,也正是赵熠心中所想。辽国这次定是狮子大开口,依着他父皇那以和为贵的绵软性格,怕是辽国终会得逞的。
两人怀着心事,默默拾阶而上,不一会儿就登上高台。这座高台坐落于一座荒废土坡之上,朴素无华,不似城内雕栏玉砌的台榭,偶尔有附近的乡民前来祭月。高台上对着月出的方向设有一张祭案,案上放置了酒茶果饼之类的祭品和一个小香炉。
此时已近戌时末,明月光华如银霜遍地,金风送爽,玉露生寒,站在高台之上,遥闻丝竹之声,宛若云外仙音;俯瞰汴京内城,一片光海在黑暗中闪耀,如同灿烂星际。
这就是大宋的国都,这就是汴京的风采。
叶如蔓看着繁华的夜城,忽而触动得想掉眼泪。她多想将这一幕与家人分享啊……
感怀之际,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支清香。
“中秋这一天焚香拜月,许愿很灵。”赵熠带着笑意看向她,眼神里流淌着温柔的月色。
她愣愣地看着他酒意渐退的双眼,心底一朵花儿悠然绽放,融融暖意包围了她的周身。她下意识地跟随他的动作,向明月拜了三拜,将那炷清香插在香炉中。m.xündüxs.ċöm
“王爷,您怎会随身携带了两支香?”祭月完毕,她好奇地问道。
“回府的时候,看到延莫他们在后院设了祭案,旁边放了很多炷香,我便随手取了两根。”赵熠说着,看见她的脸上渐渐浮起一个清甜明朗的笑容,如一束火光,照亮了他向来孤寂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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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六日,紫宸殿又迎来了一场盛大的宫宴。
赵熠下午时分入了宫,来到紫宸殿时,殿外已经聚集了不少朝中重臣。他不喜交际,便没有主动与人攀谈。正当他百无聊赖看着殿内宫人来回布置忙碌时,身后传来一声文弱的声音:
“四哥!”
赵熠回头一看,是升王赵祯,皇帝赵恒的第六子。赵熠与这个年仅十一岁的弟弟接触不多,只知他养在当今皇后刘氏膝下,性格宽厚和善,便应了声:“六弟,你也来参加宫宴么?”
赵祯点头道:“是的,父皇让我来的,所以资善堂一放堂我便过来了。”
赵熠嗯了一声,随口问起他最近的学习情况,赵祯竟十分老实且认真地回答起来:“最近是沈龙图讲《大学》、《尚书》,每天要诵读两书十遍。午后是齐翰林讲读《史记》,直解官务和前代兴亡,原本下午还需习字法帖,但因为今日有宫宴,我便告了假,提前到紫宸殿来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旁边鸿胪寺少卿方闵的几声抱怨吸引了赵熠的注意:
“…那契丹六皇子为人极其倨傲,不仅对我朝护送兵将颐指气使,对接待礼官也没个好脸色。更过分的是,今日早上使团经过玉清昭应宫,六皇子竟指着天书嗤之以鼻,说什么这等欺天愚民的事情竟大行其道,还暗讽‘一国君臣,如病膏肓’,丁相公当时气得脸色都变绿了!”
旁边的朝臣纷纷应和:“岂有此理!是可忍,孰不可忍!”
“天书乃天降圣物,岂容小人说三道四?此等恶劣行径,必将有所报应!”
“契丹人刚到汴京就如此气势凌人,怕是到了谈判桌上要狮子大开口啊。”
“是啊是啊,一个六皇子已经不好对付了,何况还有韩为道……”
一时间,众臣对于契丹使团加深了警惕,心中也不禁担忧,皇帝视天书如神明,此话传到他耳朵里,这宫宴怎么进行下去?
不一会儿,契丹使团到了,六皇子耶律引仁率队走在最前。他身高接近九尺,与旁人相比鹤立鸡群一般显眼。他鹰鼻薄唇,长脸短须,披着一袭长长的黑袍,双眼冷冷地扫视周边,睥睨众人。相较之下,契丹南院枢密使韩为道显得和善多了,他笑呵呵地捋着长须,不时与接待他们的宋臣交谈。
众人先后步入紫宸殿,过了好半晌,皇帝才现身。他沉着脸,额头绷出了数条横纹,看样子应该是知道了契丹皇子的妄言。虽然生气,但他还是礼数周全,该说的话该走的流程,一个不落。韩为道倒是个长袖善舞的,他在席上一边奉承皇帝,一边回应大宋朝臣的质疑,可谓面面俱到,总算是中和了六皇子身上的阴鸷之气,也终于让皇帝露出了笑颜。
此次为了接待契丹使臣,宋廷是尽心尽力,不仅饮食上按照契丹人的口味设计了以面食为主的菜品,更是邀请了时下汴京城最受追捧的艺伎一展仙舞《关山月》,就为了让契丹人大饱眼福。
一曲悠扬的短笛传来,奏出一段舒缓朦胧的序曲,一名男性指挥者手持竹竿向贵客鞠躬致语,紧接着十名绝色舞女头戴金铃错落的锦帽,身着五色绣罗宽袍,进退旋转,翩翩起舞。此舞亦文亦武,时而曼妙轻舞,仿若置身如梦如幻的太虚之境,时而急徐转踏,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来。众人正欣赏得如痴如醉时,音乐骤然停止,十名舞女干净利落地收了动作,摆出一个翩若惊鸿的造型。
一曲终了,万年冰霜的耶律引仁都舒展了脸色,举起一杯清酒敬向皇帝,称颂了一番大宋的文韬武略,席间的气氛才慢慢热络起来。
赵熠在用膳饮酒之际,一直关注着耶律引仁和韩为道。他注意到,《关山月》曲终没多久,耶律引仁在太监的引导下出殿,过了两刻钟,他依然没有回来。
赵熠本能地感觉有异,正要起身查探,却见刚才引导六皇子出殿的太监匆匆跑到刘资身旁,耳语几句。刘资脸上一白,似乎惊恐至极,疾步传话给皇帝后,皇帝听后面色骤变,眉峰拧起,叫来殿前司都指挥使魏衍,刚传下旨意,却见韩为道突然站了起来,面如沉钟,大声道:“陛下,听下人来报,六殿下许久未归,韩某不得不出殿寻找,失陪!”
这一大嗓子盖过萦绕在殿内的丝竹声,如同一瓢热水倒进了滚油锅里,炸得大宋群臣措手不及,面面相觑。皇帝最先反应过来道:“韩将军稍安勿躁,朕已派人在宫中寻找。”
韩为道神色不豫,指着为六皇子引路的太监道:“方才六皇子说要出恭,你到底带他去了哪里?”
那太监早已吓得瑟瑟发抖,整个身体趴在地上颤声道:“奴才…奴才带他去的紫宸殿外的圊厕…”
丁谓因为六皇子出言讽刺天书,心中积了怨气,此刻不由得鄙薄道:“大宋宫城规模宏大,布局繁复,六皇子该不会是花了眼迷了路吧?”
这番讽刺契丹皇子没见识的话引得席间一阵轻笑,韩为道却不为所动,只对着那太监道:“怎么你回来了,六皇子却不见了呢?”
那太监头也不敢抬,只断断续续说道:“他…消失…了…”
皇帝迎头一声怒喝:“放肆,你胡说什么?”
太监打了个冷颤,张皇失措地说道:“奴才…不敢胡言,六皇子…确实是…凭空消失了…”
“妖言惑众!”皇帝气得一拍御案,冲魏衍摆手道:“拖下去!”
“陛下,且慢!”韩为道忽而脸色一变,面沉似水,眼中怒火隐隐,与之前左右逢源的样子判若两人,“想必这么大的事情他不会撒谎的,为何不听他详细说说事情经过?何况,这里还有一个亲历者!”他指着身旁跪着的契丹侍从道:“此人是六皇子的侍卫布格,刚才与六皇子一同出殿,你来说说究竟出了什么事。”
布格向皇帝深鞠一躬,语气惶恐地说道:“方才六皇子说要出恭,属下便陪同殿下,在房公公的指引下走到紫宸殿旁的圊厕。殿下一个人走了进去,属下与房公公在门外等候。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殿下还没出来,属下朝屋内问了一句,却无人应答。属下心中不安,便与房公公一同推门而入,谁料想圊厕内空无一人!”
大宋群臣皆是瞠目结舌,因为他们都知道紫宸殿旁的圊厕是个密闭的空间,只有一个出口,四周的墙壁上只有很小的窗口用来散气,就连一个小孩都没办法钻出去,更别说耶律引仁那般高大的成年男性了。
布格接着说道:“属下与房公公俱是一惊,又赶紧退出来绕着圊厕附近找了一圈,就是找不到六皇子的人影,我们只能赶紧回来禀报。”
皇帝的脸上阴云密布,他沉嗓问向房公公:“可是如此?”
房公公连忙点头,声若蚊蝇道:“正如…布侍卫所言。”
韩为道已然撕掉伪善的面具,目光如烈焰刀锋般刮过宴席上的群臣,一甩袖摔掉桌案上的酒壶,声色俱厉发狠道:“敝国六皇子无端失踪于宋国大内宫城,到底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把算盘打到了我们头上?陛下若不给个说法,韩某今日只能掀了这紫宸殿,掘地三尺找人了!”
一时间,大宋君臣只觉心惊肉跳,谁也没有料想到一场盛大的宫宴竟会发生这样诡异的事情,辽国六皇子竟毫无声息地消失了!对于大宋而言,这将带来极其严重的后果,辽国使臣原本是来重议和约的,现在出了此等大事,若是找不回六皇子,别说谈判无法进行,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皇帝也是惊惧不已,他本来就畏辽如虎,又碰上了这样的事,只能吩咐魏衍道:“魏衍,即刻起关闭宫门,不许任何人进出。再加派人手搜查,前朝后苑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说完,他又觉得不能短了一国之君的气势,强压下内心不安,冷冷看向韩为道,面如冰霜:“韩将军,贵使来访,我朝向来以礼相待,不管出访目的为何,我朝从未使过任何下三滥的手段。你且在这里安坐,朕会给你一个交待。”
韩为道冷哼一声,怒甩下裳坐下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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