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吧,秦广财的背景果然与张汝成、庞冰的相似。”马车上,赵熠将陆宣誊写的初步调查结果浏览一遍,递给叶如蔓。
叶如蔓仔细翻看,手指着纸上的一段文字道:“秦广财,三十二岁,未婚,原籍河东岚阴,景德二年即十六年前,因旱灾流至庐州,后就地附商籍,无前科。这几人年岁相近,家乡一致,经历相同,都是商贾。”
赵熠沉思着,指尖在马车扶手上轻敲:“我们重新把事情梳理一下。有这么一个组织存在,就要搞清楚它因何创立、由何人领导、组织成员、行动目的、行事方式、活动范围等等问题。按照已有的线索,可以推断这个组织与辽国关系密切,姑且认为是辽国刺事人组织。何人领导暂不明确,只知道内部应该有至少两个级别,一是以牡丹为代表,二是以雪花为代表。其成员,目前已知以河东岚阴人为主,他们应是年幼时加入该组织,十六年前分散至各州府分别行动,并就地根据需求招募下线。”
“而且这些人多为商贾,一是以采买之由便利行动,二是因为发展下线耗费巨资,惟有行商才能不断填补空缺。”叶如蔓补充道。
“不错。这些人深入宋地久矣,已有一套完整的收集情报机制。之前行事隐秘,均未被官府发现。但最近他们活动似乎尤其频繁,他们到底是干什么?”赵熠愁眉不展,想到他们犯下的刺杀朝廷命官、携卷赃银潜逃、毒杀无辜村民、诱骗官吏子弟等等行为,内心就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叶如蔓脑中快速过了遍之前的案子,发现事情发展的脉络上一个疙瘩尚未解开,便问道:“王爷,我一直有个问题没想明白。在江州时,张汝成为何要对苏大人动手呢?只是为了贪污修渠的银两么?”
她的这一问,倒是提醒了赵熠,他忽而想起了韩长庚曾经告诉他的事情:“苏大人年初上了份奏疏,建议朝廷禁止军机文字、臣僚文集、山川图画等传示境外,还建议加强来宋各国使节与民众的监察与管理。官家看了之后很满意,据说有心将苏大人召回拜相。诏书还没下来,苏大人就出事了。”
叶如蔓豁然开朗:“如此就说得通了。苏大人若为相,定然会将这个提议实践出来,那时这些刺事人的日子定然不好过了。所以他们便先下手为强,刻意制造了江州的系列惨案。”她顿了顿,联想到其他几个案子,其中的关节终于打通了,“其实不管是江州的案子也好,庐山的案子也好,包括庐州的案子,他们所做的都是毁掉我朝内部的抗辽势力。”
赵熠默然不语,叶如蔓说的正是他这几日担忧的。这些刺事人潜伏了数十年,不知拢括了多少情报,如今一朝发力,显然是有所准备的。他心中不安,让韩长庚端来笔墨,在马车中就开始奋笔疾书,将此次所见所闻所查详细记录下来,只待回了汴京就呈给皇帝。
过了许久,他终于落笔写下最后一个字。期间,叶如蔓一直一声不吭,他以为她睡着了,可现在抬头一看,她倚在马车的一边,头斜靠着车板,不时被风吹起的马车帘一飘一飘,照得她精致优美的侧颜时明时暗,乌发之下光滑柔嫩的脸颊显得莹白如玉,只是那脖颈上一片遮盖伤口的纱布叫人心疼。她手里握着不知什么时候拿出来的绿宝石,正出神地思考着什么。
“你在想什么?”赵熠问道。
叶如蔓回了回神,瞥了一眼绿宝石,道:“回王爷的话,我在想,这块宝石背后的秘密就是南唐遗宝的话,那么十年前这个组织的人四处寻找也就说得通了,因为他们最需要的就是钱。可这些和我的身世会有什么关系呢?我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赵熠听到她言语间有些懊丧,安慰道:“这块宝石来自小周后的碧云剑,待我去宫中打听打听,看看那把剑现在何处,也许就有线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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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上车马逐渐喧嚣起来,道路肉眼可见地更加宽阔平坦。叶如蔓掀起车帘一角,只见不时地有雕饰富丽的马车驶过,偶尔还飘来一阵沁人心脾的香风。
汴京要到了。以前她无法想象的京城,触不可及的皇廷,竟然就在咫尺。叶如蔓无法预料在这里会发生什么,心中不由得紧张起来,手心都沁出了汗。
赵熠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对于他而言,汴京是个牢笼,是个囿困了他的人生,蹉跎了他的热血,却又无法摆脱的地方。他轻叹一口气,对车外道:“停车休整一下,准备进京。”
过了一会儿,马车停在一个大型驿站外。叶如蔓下车一看,目瞪口呆,她从未见过如此豪华的驿站,楼宇之宏伟,装饰之华贵,细节之精美,与富甲一方的紫烟山庄里的建筑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唐献见她发愣,就知道她没见识过,嗤笑道:“别看了,一会儿进城可有你好惊讶的。跟紧点,此处人多,别走丢了。”
驿站前确实是车马盈门,出京办事或游玩的汴京贵人们在入城前,都要来这里歇息休整一番。赵熠一行人走入驿站,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因他向来偏居京城,不理外事,也极少参加朝会,接触过的人并不多,一路走过也无人与他打招呼。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朝中近期崛起的几位政治新贵,身边围了一圈人。驿站那头此起彼伏的笑声交谈声,显得赵熠这边的角落更加冷清安静了。
“哼,都是些趋炎附势的小人,都把王爷当空气么。”唐献忿忿不平,小声抱怨。
韩长庚暗自拉了拉他的袖子以示提醒,唐献却自顾自地说道:“我有种预感,这次回京,王爷会声名鹊起的,到时候再也不用受冷眼了。”
韩长庚简直脑壳疼,就差一巴掌上去捂住唐献的嘴巴了:“祖宗啊,你可别说了,你再乱说话,当心又吃禁闭!”
这哥俩的悄悄话被叶如蔓听了去,可赵熠却毫不知情。他毫不在意地坐在桌前,安静地饮下一壶茶,又换了身衣服,便坐回车上。
马车向汴京城进发。
刚才叶如蔓听见韩长庚与唐献的对话,再加上赵熠对她说过的关于他出生时的种种往事,和他对皇帝的态度,她大概能够推测赵熠现在的处境。
在汴京,她要十分谨慎才行,免得给赵熠惹来麻烦。她心里如此想着。
“在京中,你行事要多加小心。此处不同于外地,权贵官僚遍地走,而我散居京城,手里没什么权力,若出了事,可能捞不了你。”赵熠冷不丁开口,说得很直接,语气十分坦然,“我俩所谋之事事关重大,所以凡事你一定要与我商量,莫要自己擅作决定。”
“请王爷放心,我一定谨言慎行。”如蔓见赵熠把底儿都托了出来,可见对自己信任有加,心中十分感激。可听他语气中似乎有些寂寥,她不由得朝他展颜一笑,微微向前躬身,轻声道:“王爷,其实我觉得您胸中自有丘壑。在江州时,原本那几个案子并非您职责之内,是您主动请缨才将其调查清楚。还有关于辽国刺事人,其实您可以当做不知道或者查不清楚,但您依然迎难而上,追查到底。您常说自己远离朝堂,不问政事,实际上却是忧天下之忧,苦百姓之苦,这难道不是心怀天下吗?”
赵熠愣住了,他没有想到真正读懂他内心的竟然是眼前的这个乡野女子。一时间如有春风吹过,他的心中一阵激荡,汩汩暖流遍及周身,四肢百骸都舒畅起来。他缓缓转过脸,目光灼灼地看向叶如蔓,轻笑道:“我竟没看出来,你是溜须拍马的一把好手。”
叶如蔓没想到她万分真诚的一番话竟被嘲笑,尴尬地垂下头,嘟囔着说道:“小人说的是真心话。”
赵熠见她脸颊微红有些局促,心情大好,转了个话题道:“进城了。”
叶如蔓顾不得尴尬,迅速看向车外,欣赏大宋都城的风光。
汴京,天下辐辏之地。人物之众,车甲之饶,居百万人口。城内人烟稠密,大街小巷遍布各色店铺,茶坊酒肆、油酱食米等店铺鳞次栉比,接栋连檐。城内坊巷院落纵横,秩序井然。御河中尽植莲荷,汴河两岸栽种了桃李、梨杏等果树,又有各色花草相杂其中。此间正值夏季,放眼望去,花红草绿,望之如绣。
叶如蔓看得如痴如醉,眼睛完全不够用了,几次都想把头探出马车外,兴奋地忘记了她在他面前一直把持的女儿家的拘谨。赵熠见她眼花缭乱的样子,嘴角轻扬。他以前每次回到汴京就心情沉郁,可此次回来,这城池,这街道,这楼房,这入目的万物都变得可爱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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