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熠站在屋内,雾气氤氲,他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发现天枢、天璇二池延伸出去五丈左右的距离,还有一个小池子,仿北极星的位置建造。只是因它的池水没有变红,所以之前并未注意到。赵熠正欲走过去细瞧,一个略带鼻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王爷。”
赵熠回头一看,如蔓清醒了过来。她的眼睛略肿,鼻头微红,额前的头发湿了被卷起来拢在耳后,胸前的衣襟也落下了水痕。
她隐约感觉刚才有人抱住了自己,那个高大温暖的身躯让她产生了深深的眷恋和久违的安全感。不知怎的,她控制不住自己,将情绪全然发泄了出来。醒转之后,她喝了一大壶热水,好好洗了把脸,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刚才赵熠一转身,如蔓看到他的白衣胸前一片濡湿,便什么都明白过来了。她骤然脸上发烫,低下头去,不知该说些什么。
赵熠见她脸红害羞,只温柔一笑,将话题转开,道:“你若是晕血,就别进来了。”
叶如蔓抬头看了看池子,强压心中的不适感,道:“王爷,我是仵作,不会晕血。只是方才想起了一些别的事情。”
赵熠道:“第二个诅咒来了,你可有力气查一查?”
她点点头,在屋内扫了一眼,也发现了赵熠之前看到的没变色的水池。
那池子比其他七个温泉池要小一圈,池水依然清澈透明,水面上似乎漂着一个白色的物体。两人走到那池边,才看清那白白的东西是一条肚皮翻着的死鱼。池中,还有几尾欢快游动的锦鲤,都是通体银白如雪,几乎与白玉池壁融为一体。
叶如蔓伸手碰了碰,池水是冰凉的。她疑惑道:“这温泉浴室中怎么还养冷水鱼呢?”
“从商之人讲究风水,这锦鲤通体白色,白色五行属金,金能生水,可招财旺福。将一池锦鲤置于北斗紫微之位,即添财添禄、化煞驱邪之意。”
“王爷,您什么都懂啊。”叶如蔓趴在池边,侧过头来,一双澄若秋水的眼睛望向赵熠。
赵熠目光闪动,又眼神一飘,似想起一些别的事情:“我父皇敬神信风水,我只是耳濡目染久了,晓得些皮毛而已。”
叶如蔓将那条死鱼扒拉过来,道:“这锦鲤看起来挺名贵的,死了一条也可惜。死鱼要早些捞出来,免得影响了水质。”那鱼全身滑溜溜的,她抓了好几次才抓起来,没想到手一滑,鱼又摔在地砖上。她蹲下来,双手用力捏住鱼身,鱼腹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破了,软软地塌陷下去。她觉得奇怪,看了眼鱼嘴,里面似乎有一坨浅黄色的粘稠液体。
叶如蔓正欲扒开鱼嘴,又怕赵熠觉得不洁,便道:“王爷,这条鱼我想带回去看看。”
赵熠点点头,转身看向其他七个血色池子,水面上好像漂浮着什么东西。他刚想开口叫如蔓,又想到她刚才还被血水刺激得晕倒,便自己探身取了一个上来。他的袖口很宽,碰到池水,很快就洇出一片鲜红。
“王爷,还是我来吧。”叶如蔓见状,忍住不适,快步走了过去。
“无妨。”赵熠拿过一看,这是一个被染红的细纱小包,里面装着七八种不同的药材,每个温泉池子中都漂着八九个这样的药包。两人沿着八个池子细细看了一遍,再无其他发现了。
赵熠向守在门口的韩长庚问道:“长庚,你进来的时候看到了什么?”
韩长庚道:“当时我听到尖叫,就跑过来查看。里面空无一人,我转了一圈,发现墙壁上有扇偏门,就走了进去。偏门后面是一个下人的布草间,我从布草间走到室外,远远地看见草丛间一个黑影。可当我再追过去,黑影却不见了。”
“那黑影有何特点?”
“离得远,看不太清楚,只感觉他走路似乎一瘸一拐的,不过身体很灵活,只一瞬就不见了。”
赵熠环视一圈,摇光池旁边的白玉墙壁上有一扇虚掩的门。三人走进去,通过一段窄窄的走廊,走到一个很大的布草间中。里面分门别类堆满了素色纱衣、大小方巾、香料、纱包、铜盘、茶杯等各类物料,穿过一排排木架,布草间有个门通向室外。
白虹园中,今日当值的小厮和侍女们站成一排,正接受厉叔的审问,常无忧坐在一旁,眉头紧锁,脸色阴沉。
常无忧见赵熠走了出来,忙道:“王爷,我们在审问下人呢。可似乎…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还是韩大哥出来寻人才发觉出了事情。”xündüxs.ċöm
赵熠把刚才韩长庚的发现说了一遍,常无忧拧眉,极其无奈地道:“一瘸一拐?这…这难道是周将军了?”
赵熠不答,转而问道:“今日除了我,还有别人来泡汤池子吗?”
“在下听说王爷要来,一大早就让下人清场,好好打扫了一番。所以从昨日闭馆后,并无其他宾客过来。”
既然没有其他人来,那么如果不是山庄的下人,就是周政了?赵熠心中有些疑惑。
“这样吧,劳烦常副庄主将周将军请来,我们当面问问。”
“好,我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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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虹园的一处凉亭。
“你觉得这条鱼有问题?”赵熠见叶如蔓要来一把小刀,对着死鱼跃跃欲试。
“它肚子里好像有东西。”叶如蔓把鱼放在石桌上,刚扒开鱼嘴,又停住手,望向赵熠,“王爷,君子远庖厨,这一会儿血呼呼的腥味又重,要不您别看了吧?”
赵熠打趣道:“你是要把它宰了偷吃,还是怕我偷学你的手艺?”
如蔓摇头:“您向来喜洁,这解剖之事怕污了您的眼。”
赵熠轻笑了一下,道:“我也是征战沙场之人,还怕这个?不过是想看看你怎么‘验尸’而已。”
如蔓便不再言语,用刀刮出鱼嘴中的浅黄色胶质粘稠物,用手一捻,又闻了闻,若有所思。她又拿起小刀干净利落地剖开鱼腹,更多粘液流了出来。打开鱼肚子一看,里面有一个纱包,里面裹着一块几乎软成一滩的浅色球体,比普通的蜡丸大上一圈,内里隐约可见一点红色物质。叶如蔓用手掰开,一个丹药大小的紫色丸子赫然入目。
叶如蔓正欲去拿,手突然被赵熠推开,几滴水混着粘稠的液体甩在他的袖子上。
“小心有毒。”他说道。
叶如蔓看了眼白白净净的鱼肚,道:“应该不是毒药,这条鱼不是被毒死的,是被撑死的。”
她伸出湿淋淋的手,小心地夹起紫丸,反复观察。这丸子极硬,凡是与皮肤触碰的地方,皆成一片近乎紫黑的深红色,在她的纤纤素手上迅速洇开,如累累血痕。
“原来是这样,”她闭上眼睛将线索串联在一起,口中喃喃,“原来不是今天。”
半晌,她放下手中的紫丸,起身叫来白虹园的仆人,问:“你仔细说说,昨日都有谁来过七星馆?都是何时走的?”
仆人道:“昨天茶祭结束之后,大概下午未时左右,吕班主第一个来的,不久海无涯大侠、周政将军、庞冰老板也来了,我听见四个人还在里面聊天。不久,吕班主离开,殷掌柜又来了。再后来,海大侠、周将军和庞老板一起走的,到申时,殷掌柜也走了。此后一直到今天上午,都没人再进去过。”
叶如蔓点点头,道:“那请你告诉常副庄主和厉叔,把昨天来过的几人都请过来。”
她话说完,一转身,只见赵熠拿着那颗紫丸仔细端详,便问:“王爷见过这个?”
赵熠道:“以前我驻守河东路时,曾见过契丹人将鹿皮染成红色做成萨满神衣。因为鹿皮很难着色,他们便用当地一种叫绛红花的植物漂染。我记得,绛红花就是这般红紫色的,效力极强,手一碰,就会沾上颜色。”
“绛红花?我不曾听说过。”
“这种植物原产于辽国,因其稀少且昂贵,通常只有契丹贵族和萨满祭司用得起。”赵熠眯起眼睛,似想起了什么事情,“怎么又与辽国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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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虹园外不远处,有一间名为芳菲堂的楼宇,宽敞阴凉,常无忧和厉叔便将所有相关的人请到了那里。
周政不知内情,还以为祐王叫他是为了燕云十六州的事情,眉目间喜悦之情遮掩不住。
“王爷,您终于想通了么?太好了,其实我心中已有平燕之策,若是朝廷决定开战,应以保州为根据地……”
常无忧咳嗽一声,道:“周将军,今天请你过来,并不是商议此事的。”
周正大失所望:“那所为何事?”
常无忧道:“周将军,你今天上午人在哪里?”
周政愣了一愣,道:“我在房里睡觉。”
“可有人能证明?”
“不能。”
“有人说,上午在白虹园内看到你的身影。”
“不可能,上午我就没走出房门一步。”周政有些震惊,脸上的愤怒之色十分明显。
堂中一干人面面相觑,不明就里,庞冰问道:“副庄主把我等叫来,是出了什么事吗?”
常无忧犹豫片刻,本不愿说,可如今要查问清楚,也没办法隐瞒,只能说道:“今日下人发现七星馆的池水颜色有变,便想请几位过来问问情况。”
周政轻哼一声,道:“既是温泉水出了问题,副庄主应该先问问下人才是啊,是不是他们偷了懒,没打扫干净。”
常无忧尴尬道:“我都问过了,他们并不知情。”
周政道:“今日我等根本就没来过白虹园,怎么水变色还与我等有关了?”
常无忧道:“有人看到你在……”
“副庄主。”一个清脆的声音自堂下响起,叶如蔓端着一个托盘,从人群中走出来,“请恕我冒昧。我想,七星馆池水变红一事,与今日来过的人无关。”
“哦?此话怎讲?”
叶如蔓将托盘放在桌子上,众人一看,盘里有一条死鱼,一个皱巴巴的素色纱包,一滩浅黄色胶状物,一颗紫色丸子和一个白瓷茶壶。
她指着纱包说道:“相信大家都知道这是什么。”
一个小厮道:“这是装药的纱包,里面放了祛暑化湿的药材,每个池子里都有。”
她又用手指抹了一些胶状物,问道:“诸位请看,它是什么?”
众人纷纷上前,殷掌柜一捻一闻,道:“看样子,像是牛胶之类的胶质。”
“不错。牛胶不耐水,在水中长时间浸泡,就会慢慢变软,最后完全溶解于水。”
叶如蔓又拿起紫色丸子,用小刀削下一点粉末,将粉末倒入茶壶中。顷刻间,茶壶里的水变成了深红色。她一翻手掌,众人看到她指尖皮肤也变成了紫红色。
“诸位,这个紫丸是由一种名叫绛红花的植物制成的,染色能力极强。一点粉末能染红一壶水,那么一整个丸子染红一整池水,也并非不可能。”
“这三样东西有什么关联吗?”有人问道。
叶如蔓接着说:“诸位可知,这几样东西是在哪里发现的?在七星馆的鱼池中有条死鱼,东西就在这死鱼肚子里发现的。”
“七星馆中养了鱼?”周政奇道,他身边的海无涯、庞冰和吕班主也都一愣,只有殷掌柜神色如常。
“不错,七星馆的北斗星位置有一个鱼池,而非温泉池。当时,这条死鱼腹中鼓胀,我剖出来一看,便是这个纱包,里面是还没完全溶解的牛胶包裹着一颗完好无损的绛红花丸,就如同软蜡丸一般。七星馆内,除了那个养鱼池,其他七个都变了色,自然是因为牛胶在水中慢慢泡化后,绛红花丸溶解在水中,染红了池水。这个过程本来神不知鬼不觉,但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养鱼池中的牛胶丸被鲤鱼吃掉了,反倒留下了证据。”
常无忧道:“那你的意思是,今天早上有人往池内投入了牛胶丸?”
她眼神一一扫过众人,道:“常副庄主,并不是今天早上,应是昨天下午。这个比蜡丸还大的牛胶,在此案中就是一个延时装置,它完全溶于水应该至少需要大半天的时间。我想,作案的人应是昨天下午将装着牛胶丸的纱包放入池中的。他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诱导人们的想法。如果池水无缘无故变红,加上茶神之树昨日自燃,所有人都会联想到茶神的第二个诅咒。”
常无忧一愣,随即拳头紧握,青筋凸起,怒道:“他这是要坏了我紫烟山庄的名声!”
周政却脸色稍霁,道:“既如此,此事与我无关了吧?”
叶如蔓道:“周将军稍安勿躁,现在没有人证物证,无法证明您今天有没有来过白虹园。而且,就算早上那人不是您,可您昨天下午也来泡汤池子了呀。”
周政脸色青黑,不耐道:“哼,做过的我会认,没做过的我绝不认!我再说一次,早上我在房内睡觉,根本不曾出门。现在有人想把屎盆子往我身上扣,想得倒美!”
吕班主道:“王爷,常副庄主,周将军向来行事磊落,也许真的不是他。既然刚才叶小哥说是昨天下午放的牛胶丸,不如再问问下人,是不是他们不小心搞出来的?”
叶如蔓道:“应该不是紫烟山庄的人。”
众人俱是一惊,庞冰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眼睛一眯,道:“那你的意思,是怀疑我们几个昨天来泡温泉的人?”
常无忧忙咳了一声,暗示如蔓道:“这些都是敝庄的座上宾,我母亲的旧友。”
“不错。”叶如蔓没有理会常无忧的暗示,迎上众人的眼光,简单直接地解释道,“此案中最大的证据,就是死鱼腹中这一枚牛胶丸。牛胶在热水和冷水中溶解的速度大不相同,在七个温泉池中,溶解需要大半天时间;而在冷水池中,不仅溶解时间更长,还有可能会被鱼吞食,从而留下证据。就算没被鱼吞食,池中平白无故多了一个纱包,也会引人怀疑。如果是熟悉白虹园情况的人,是不会留下这个破绽的。只有可能是第一次来泡汤池子、不熟悉情况的人,才会犯下这个错误。”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我是女仵作更新,鱼腹遗珠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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