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熠昨夜睡得安稳,今日起来神采奕然,正用着早膳。韩长庚站在一旁汇报:“昨日官吏们和家院几乎把烟涛院外的草丛踏平了,确实找到了三处残留红色泥沙的足迹。幸好这几日没下雨,不然这痕迹就没了。”
“足迹往哪个方向去了?”
“线索实在有限,只能大致判断,往东边的百十居去了。”
“百十居是云锦园开放给百姓避难的,那里人来人往,排查起来不容易。你找人去询问一下,看有没有人在二十日晚见到了什么异样。”
“属下明白。那…要不要叫上叶仵作一起去排查?我看他人还挺灵光。”
赵熠停下筷子,顿了一会儿道:“先不必了,他今日要随我去查范庭致的案子。如果之后确有需要,再找他不迟。”
“这姓叶的何止是灵光,简直是心机深沉,一肚子坏水。”唐献接过话茬,“昨晚他非让我躺在地上装尸体,还弄得我一身鸡血,我洗了半个时辰才洗去了臭味呢。”
“那是你对他有偏见,”韩长庚为赵熠添上茶,道:“王爷,我倒是觉得这小子挺堪用的。昨日,我们在烟涛院排演,我看得出,他做事情可以说尽心尽力。”
“哦王爷,说到此事,您真是错过了一个大热闹。您没看见,昨日,那厮时而躺着,时而蹲着,在屋里上蹿下跳,跟一个皮猴儿似的,勾栏瓦舍里都没他演的精彩呢,哈哈哈哈……”唐献想起昨天的场景,忍不住捧腹大笑。
韩长庚无奈地摇摇头,道:“叶仵作父母双亡,也是可怜人,不过,他对自己的弟弟是真好。听说,昨日他坐在弟弟的门房外面睡了一宿,生怕弟弟出什么差错。”
赵熠想起自己说的禁令,心中有些愧疚,道:“他弟弟叫什么名字?”
韩长庚和唐献面面相觑,摇头道:“属下不知。”
“那叶仵作叫什么名字?”
韩长庚和唐献再次面面相觑,摇头道:“属下不知。”
“验尸格目上有他的签字,你们没看过?”
韩长庚和唐献摇摇头,道:“没注意…”
“那竹林一案的卷宗上也应该有死者家属的姓名,你们也没看过?”
韩长庚和唐献再次摇摇头,道:“没注意…”
赵熠手指轻敲桌案,叹了口气:“这样吧,唐献,你去叫严午查一查叶家兄弟。长庚,你去找叶仵作,我们该出发去范家祖屋了。”
“是。”
唐献走出云霞院,对着韩长庚私语道:“按说,王爷看这些卷宗是最多的,他不也没记住嘛……”
韩长庚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可闭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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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家失了主心骨,一时间,屋内人心不稳,嘈杂喧闹。赵熠一行人还没进屋,便听得屋内有人大喊:“阿繁!是不是又焦啦?”
另一人答:“哎哟,我得去看看!”没过一会儿,一个声音飘过来:“阿瑞!你鼻子真是好使,只焦了一点你就闻到了。哮天犬转世啊!”
“呸!你才哮天犬,你全家都是哮天犬!”
范家的大门虚掩着,韩长庚向里望去,只见陈管家坐在廊下发呆。他轻轻扣门,陈管家呆滞半晌,才赶忙迎了过来道:“贵人驾到,有失远迎!抱歉抱歉…”
“无妨。陈管家,今日我们有些事儿想问问你。”
“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快请进。”
“叨扰了。”韩长庚指了指叶如蔓,“烦请你带他去现场看一看。”
“好,好。”
如蔓走进范家的西厢房,满目皆是灰烬,实在不知从哪里入手探查。她四处看看,来到床架子旁。咯吱一声,她踩到了什么东西。如蔓弯腰一看,原来是踩在了一片竹炭上。她拨开地上的黑灰,发现床边散落着很多竹炭片,大小不一。在屋内查了一圈,原来只有床边有竹炭。她拾起一块仔细看了看,这竹炭并无什么不同,看起来就是普通的毛竹燃烧后的结果。
“这么说,起火之前,床边放了一堆竹子?这是什么意思?”叶如蔓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放弃地摇摇头。她点了点竹炭数量,呈块状的有十五六片,还有碎小的散落一地。拨开竹炭屑,她看见地上有几滩黑色的蜡,呈不规则状。
叶如蔓查勘了半天,没什么新发现,便走出西厢房来到偏院。范家的正院已经毁了,陈管家只能领着众人去偏院的偏厅歇脚。她进屋时,陈管家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述范庭致的悲惨人生:
“...当时老爷从科举场上回来,听得妻子过世的噩耗,哭得死去活来,连刚出生的女儿都顾不上了,还是老太太做主,请了个奶娘回来照顾。我家小姐也是可怜,刚出生就没了亲娘。唉,祸不单行,那一年,老爷落榜了,心志消沉。老太太一个人操持全家,没多久也病逝了。之后,老爷好不容易振奋精神,头悬梁锥刺股地苦读,才熬出头来,博得了江州的这一官半职。小姐渐渐长大,出落得极标致,性格也是活泼机灵的。这好日子还没过几年,竟给一把大火全部烧没了。我家老爷,实在是命苦啊……”
唐献在旁听得无比唏嘘,安慰陈管家道:“幸好走火时你家小姐并不在家,范家也留了个希望。”
陈管家哀叹一声:“说起来,我也有好几个月没见过小姐了。老爷说,小姐年纪到了,该学规矩,便把她送到徽州姑妈那里念私塾去了。我前几日写信去徽州,现在还没收到小姐的回信。”
赵熠道:“陈管家真是难得的忠仆,还请节哀,过度忧思易伤身。”
陈管家垂下头,道:“我已是黄土埋了半截的人了,现在只求小姐能嫁个好人家,顺遂一生,也算没辜负了范家祖辈对我的恩情。”
赵熠道:“本王相信你家小姐是有福之人,不必太过担心。陈管家,当日你给范通判请的郎中是谁?”
“我本是想请东林堂陆郎中来的,奈何当日他不在,是他的徒弟庄郎中来出诊的。”
“能否请阿瑞再详细说说当日庄郎中诊治的情形?”
“好,小人这就去叫。”
阿瑞走进屋内行了一礼,道:“六月二十一日清晨,老爷回来了,气色很差。陈管家打发我去东林堂找陆郎中。我走到东林堂门口,有个人拦住我说:‘你找我师父?他出诊了不在堂内,你走吧。’我说:‘我家老爷病得厉害,可怎么办?’他便说:‘那我先同你去吧,如果是平常的小毛小病,用不着请我师父这尊大佛,我就能医好。’我便请他来给老爷瞧病,路上,他告诉我他姓庄,跟着陆郎中十余年了。”
“回到家中,我领着庄郎中进屋,老爷当时正躺在床上咳嗽,都快喘不上气了,看见我们就说:‘不是让你们不要打扰么,出去吧。’我说:‘是陈管家担心老爷,特意找来庄郎中替您看诊。’老爷已经咳得没力气说话了,摆了摆手让我们走。这时,庄郎中说:‘范老爷咳声急促,声音嘶哑,应是外受风邪,内有郁火。若就这么耗着,怕是睡不了一个安稳觉了。不如先让在下看一看的好。’”
赵熠问道:“范通判可答应了?”xündüxs.ċöm
“老爷没拒绝,想来也是咳得难受。我和郎中走到床前,他望闻问切一番,从医箱中拿出几个药丸,道:‘这是我师父研制的清风润肺丸,有止咳平喘之良效。老爷服下之后,我再替您施针,便能安然入睡。’老爷服下了药丸,然后褪去上衣,我是个下人,便退到门边待命。”
“过了一会儿,老爷说:‘尊师的药果然有奇效,老夫感觉顺气多了。庄郎中,您望闻问切甚有章法,深得尊师真传啊。’庄郎中道:‘谬赞了,师父医术高超,在下高山仰止,只求学得师父之万一。’老爷道:‘尊师医学世家,祖孙三代人悬壶济世,救人无数。尊师的祖父我年幼前曾见过一面,八十多岁的人,仙风道骨精神矍铄,真是神仙气派啊。’郎中又道:‘在下也时常听师父说起祖师爷爷,只可惜他的风采,在下只能想象了。’”
陈管家听到此处,一拍桌子:“你确定一个字都没记错?”
阿瑞愣了一下,挠了挠头,说:“没有啊管家。当时我虽守在门口,但老爷和郎中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不会记错。”
赵熠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陈管家重重叹了一声:“陆郎中一家原是淮北人氏,他祖父母早亡,为避战火,陆郎中的父亲才背井离乡来到江州定居,哪里会有八十多岁的祖父?”
众人神情一紧,赵熠道:“陈管家,你们都未曾见过陆郎中的徒弟吗?”
陈管家道:“以前老爷生病,都是陆郎中亲自来看的,我们只知道他有个徒弟姓庄,可从没见过人啊。”
唐献道:“那会不会是范通判病中犯糊涂,随口胡诌的?”
“不应该啊,”阿瑞细细回想,接着说道,“郎中话音刚落,老爷便叫我去床头掌灯,他还说:‘阿瑞,屋里暗,你替庄郎中掌灯,以便他施针。’你看,老爷当时神志挺清楚的呀。”
“那后来呢?”
“后来,庄郎中施针完毕,老爷面色好转,且有些困意。但他还是向庄郎中点头致谢,又吩咐我道:‘阿瑞,去把八仙柜里青石旁边的灵璧石拿出来给张郎中。’我说:‘老爷,您糊涂啦,是庄郎中。’老爷道:‘抱歉抱歉,庄郎中,我知道尊师最喜收集奇石。这块灵璧石是我前几日偶得,颜色黑亮,石质细腻,小小薄礼,望笑纳。’庄郎中推辞一番还是收下了石头,我们看着老爷沉沉入睡,便一起离开了。”
“离开时是几时?”
“约是巳时正。送走郎中之后,我就一直守在门口,直到晚上。”
陈管家听罢,迷惑道:“老爷看样子也没迷糊啊,还记着陆郎中赏石藏石的癖好。这前前后后…是有何玄机?”
众人皆是不解,沉思默想。叶如蔓心中喃喃,庄郎中…张郎中…庄…张…青石…,猛地抬头问:“陈管家,这南山村可有姓张的郎中?”
“小人印象中,并没有姓张的郎中。”
“那范通判说的八仙柜里的青石是什么?”
“老爷平素里也喜欢赏石,偶尔自己买一些,机缘巧合也会捡几块回来。前阵子,他捡回来两块青石,说是形状别致,叫下人放进八仙柜中存放。”
“这青石还在吗?”
“幸好火灾时下人眼疾手快,把老爷的珍藏抢了出来,来人。”陈管家叫人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放着两块石头,一块被火烤得有些黑了,另一块还算完好。
赵熠拿起一块,正欲仔细瞧瞧,瞥见叶如蔓突然愣神,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手,便问:“这石头有何异样?”
“王…王爷,我认识它,它是锁江塔的残石…”如蔓像浑身过电一般打了个冷颤,忽然就联想到了神婆芳玄。
“锁江塔?倒掉的锁江塔?”
“正是…”如蔓喃喃着,低下头思索。
赵熠举起石头细细看了一圈,半晌,道:“长庚,你去查一查锁江塔倒塌可有隐情,还有那个姓庄的郎中,把他叫来问话。”
“属下遵命。”
“那个庄郎中,着实有些奇怪。”如蔓目光转了转,问阿瑞道,“阿瑞,你可记得清风润肺丸什么质地?有多大?什么颜色?”
“额,这个…就是一般的药丸大小,褐色,额我也不懂医术…”
“你再想想,它是圆的方的?有没有什么气味?”
阿瑞一拍大腿,道:“想起来了!那药丸有股淡淡的曼陀罗香。”
“曼陀罗?”叶如蔓凝眉,道:“那老爷让你进屋掌灯,你可有看清郎中施针都扎了什么穴位?”
阿瑞苦笑:“小人实在愚笨得很,不认得那些穴位…额,似乎手腕上扎了两针,膝盖和脚踝附近又扎了两针。”
“膝盖附近…可是这里?”叶如蔓指着自己膝盖下三寸。
“嗯,差不多。”
唐献凑上来问:“你知道这些穴位?郎中的诊治有问题?”
“小人只认识一个足三里,其他的还要找陆郎中问问。”
“切,我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唐献小声嘟囔,翻个白眼转过头去。
叶如蔓听而不闻,向陈管家问道:“陈管家,我还有一事不明。适才在西厢房,我发现床边有好些竹炭碎片,范通判屋里可曾堆放过竹子?”
“竹子?”陈管家一脸莫名,“没有啊,竹子…莫不是下人救火的时候掺进去的?”
“嗯…无妨无妨,我就随口一问。”
赵熠转过头来向叶如蔓道:“你可有其他要询问的?”
“王爷,小人想去东厢房看一眼。”叶如蔓低声说道,小心翼翼地看了赵熠一眼。
赵熠心领神会,道:“陈管家,还烦请你带我们去一趟东厢房。”
东厢房一面墙烧塌了,另一边因救火及时,有些内设保存了下来。叶如蔓假装查看墙壁,挪动墙边的柜子拿起垫脚的书,墙壁旋转而开。叶如蔓故作惊讶道:“王爷,这里有个密室!”
众人吃了一惊,从门里鱼贯而入。密室也被烟熏得发黑,其中一面墙上已经有明显的裂纹。赵熠和叶如蔓进来,看到墙上的画,竟显出点点红斑。两人对视一眼,俱是疑惑。赵熠对陈管家说:“陈管家,这幅画本王想带回去研究,过几日给你送给来,可好?”
“王爷请便。”
“啊!”突然韩长庚倒吸一口冷气,大叫道,“王爷,您看!”只见他站在榆木大柜前,手里拿着两本公文,上面血迹点点,呈紫黑色,“这是…这是缺少的那两日!”
赵熠一惊,那一晚可没有这些!他快步上前,拿着公文反复查看:“六月十九、二十…不错,正是苏大人的公文。”
陈管家一听这话,便猜出了八九分,吓得瘫坐在地上,喃喃道:“老爷当日一直病着…没进过书房啊!”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我是女仵作更新,范家往事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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