讯读文学>都市小说>世有名花>恨,从不因爱而泯灭
  周继之放开对林未然的钳制。

  他站起身,看着脚边的女子双手后撑在潮湿的泥土上,瞳孔无限放大,还在震惊中没回过神,冷冷开口——

  “说不定你现在坐的地方,下边就埋着许家人的尸骨。”

  林未然才恍然大悟,这里便是大家口中的乱葬岗。

  纵使十几年过去,痕迹都消失得差不多,可那潮湿异常的泥土腥味,还是让林未然禁不住和当年的惨剧联系起来。

  加上是冬日,有风呼啸着在耳边而过,吹响树叶,沙沙沙。林未然如梦初醒,被周继之的话惊得连连后退,接连的真相给她的冲击力可谓是致命,最终恶心几欲翻滚,昏了过去。

  林未然是不清楚那段过去的。

  但她知道,林施与曾经在文氏死后,带着浩浩荡荡一行人大动干戈的出了趟远门。

  那时候苏毅刚进林家没多久,那场行动他也有参与。事后林未然去他房间,看见男生衣袖上沾着几大滴还未清理干净的血。是第一次杀人,神情里是掩不住的恐惧。

  接着,全上海都在传,外城的大户人家许姓,一夜间血流成河。

  所以当周继之冷笑着说他姓许的时候,这段被林未然尘封在脑海里的过往,亲眼看见母亲被杀的恶梦,又重新被掀开来。

  所谓因果,大抵就是如此。

  虽然周继之并不清楚苏毅当初也有参与,可冥冥之中,苏毅也竟死在他手下。

  只是此刻的周继之,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做着孽。这样的孽,他心底有几丝清楚,总有一天也会还。

  林未然醒来时,是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房间。

  已临近傍晚,周继之背对着她站在窗前,手中摆弄着那把白色小提琴,似乎在调弦,神情专注。

  林未然也不说话,半撑着,静静凝视男子背影,若有所思,静默成一幅画,雕刻成时光。

  外面下了雨,不同于往届冬日的绵绵细丝,而是狂风暴雨大作,天阴沉得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压得所有人喘不了气。

  似乎是察觉到林未然醒了,周继之稍稍侧头,眼角余光淡淡扫了她一眼,随即又恢复成方才的姿势,好像是调好了最后一个音。

  他姿势专业地将琴架上肩头,轻移手臂开始奏鸣。

  依然是不知名的曲调,缓而悠长,同窗外的肃杀形成最鲜明的对比。

  在曲调要行到最高的地方时,周继之开口说话,让林未然顷刻间流了泪,砸在枕边,很快被布料稀释掉。

  她竟听见他说,“我承认,你是我唯一算错的意外。”

  最悲哀莫过于此,林未然想。

  她不傻,她感觉得到周继之对她是有真心的,可此刻,她一点都不想听见这句话。

  她宁愿周继之残忍地对她说:“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你不要再妄想。”

  这样的话,离开就变成异常简单的事,无论是伤心的姿态,狼狈的姿态,故作无所谓的姿态……

  可周继之这句话,无疑将她的心牢牢地钉在原地。

  周继之依然保持着徐徐拉弦的姿势,淡淡讲:“我曾听人说,算计的最高境界,是连着自己的心一起算进去。我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做到这地步,可就算做到了,也还不够好。起码,我还没有找到一个方法,全身而退。”

  林未然的眼睛便无声地眨得更厉害,无数次张合,然后脸颊湿透。

  接着,音调突然戛然而止,周继之将小提琴放在一旁的红木案,转过身,几步到窗前,拭干林未然脸上的水渍,与她对视不转眼,轻启薄唇——

  “所以,在我还未找出方法之前,不要有离开的打算。”

  语毕,男子顺着她的方向躺了下来,与之共枕,侧了侧身将女子揽进怀里,嗅着对方发顶的淡香闭了眼。

  拥抱相比往常有些紧实,林未然却不动也不挣扎,也少了昏倒前的张牙舞爪。

  那也是林未然第一次深刻理解到,究竟何谓最温柔的刑求。

  后来周继之便离开了周宅,大半月都没回来过,但周家四处都布满了人。

  林未然觉得自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比金丝雀还不如。

  起码做一只宠物,主人高兴的时候还会来逗你玩儿。现在的她于周继之而言,不过是只需要存在的一个物体。

  正如周继之所言,只需要她存在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等待有一天他对她的存在终于感觉到厌倦,她便功成身退。

  吴娘倒经常和她说话,买菜时听到的别家的东家长西家短,只是再不拿报纸给林未然看。

  林未然知道,这是淳朴妇女唯一能想到的善意,那报纸上边不定怎么渲染林家的覆灭,又是如何将林施与生前的不堪全倒出来批斗……

  这期间,时不时隔两天便有人送东西来。

  有时候是雕刻精美的钻饰,有时是紫芝轩的衣服,绮罗派的胭脂。

  苏里来的时候,林未然正在院子里,将被风干的腊梅花瓣泡在热气腾腾的茶杯中。

  吴娘去开的门,林未然看见来人,身影明显顿了一下,直到苏里的声音远远传来,吴娘才让开了身,还算是恭敬地称了声:“苏小姐。”xündüxs.ċöm

  苏里头发长了些,快要及上她,弯弯曲曲地披在肩上。

  原本林未然对她的到来并没有多大反应,直到看见对方身上那件深桃红碎花色旗袍。

  那旗袍衩开至小腿弯处,领口处被裁缝师细心地钉了像花蕊一样的芯黄色线扣……

  林未然捏茶杯的手和身子才不可抑制地抖了抖。

  似乎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其实算来也没有多久,不过数月。

  之前在周继之为苏里举办的就会上,林未然才见到过她,只是还没有此刻的妖娆风情。

  林未然不看她,也不说话,苏里便上下将她打量,直到视线落在女子手腕处,那只幽暗碧绿的手镯才刺了苏里的眼。

  她提着皮包带的手指松了又紧,最后又轻轻笑开,转身悄无声息走了,弄得吴娘不知所以。

  苏里一走,林未然才将眼光从墙外的几根稀拉的蔓藤处收回来,春天终于要到来了。

  她知道刚刚苏里在看什么。

  此刻,林未然也盯着手间的玉镯,慢慢出神。

  那是之前周继之差人送来的东西,本来同那些以上胭脂一起被林未然归到角落,但那几天她总心神不宁,吴娘便建议她带上玉类的东西压惊。

  不好拂吴娘的好意,林未然才将镯子挑了出来,一直戴在手腕。

  林未然起身,进到房子里,身后的吴娘亦步亦趋,不知该怎样解方才苏里出现的尴尬。

  走了一会儿,吴娘似乎又想起什么,加快步伐想赶超林未然,但终是慢了一步。

  客厅茶几原来放报纸的地方,正好摆了薄薄一沓白纸黑字,吴娘今日没来得及收。上边的男子是林未然的劫,旁边站了亭亭玉立一佳人。

  林未然踱步过去,瞬间才明白吴娘为何不肯给她看报的主要原因。

  不只是因为林家的事,还有周继之同苏里。

  新闻上说,周继之名下有新的洋行开张,装潢气派,在南京路。

  从照片上来看,二人郎才女貌,苏里施施地挽着周继之,男子微微侧头为她整理有些松垮的礼服,温柔且绅士。上边有人左右打听二人婚期,周继之并未否认,只发言:“到时必将宴请四方。”

  怔愣只片刻,林未然默默放下报纸,往楼上去。

  她进到房间,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旗袍,至室内的长衣镜前,比在自己身上左右端详。

  深桃红碎花色,衩开至小腿弯处,领口地方被裁缝师细心地钉了像花蕊一样的芯黄色线扣……实在合身,令她眼眶发红。

  林未然想起苏里临走前的那个笑容,仿若示威般,哽住她的自尊心。

  虽然知道他是故意,却依旧忍不住介意。原来,我和她竟一样了么?

  林未然曾以为,有了周继之以后,她终于可以活得透明一些,终于可以不再匆匆忙忙地生活,处处小心翼翼忙着躲避暗处那些风雨刀枪,因为有他。

  可现在的周继之甘愿瞎了,他看不见她的伤痕累累。

  周继之第二十三次过家门而不入。

  这大半月以来,每次参加的活动,包括洋行开张剪彩,都是同苏里一起。

  苏里出席那些场合穿的什么,戴的何种,周继之都会让人给林未然送一份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心态,是放不下林未然,还是更多的想要证明林未然同苏里,或者同任何女的都一样,只要他愿意,他想,和谁在一起都行……

  下边有人报告说,苏里去找林未然,他没作声,也没阻止,心底有想要折磨她却又不忍心的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是前者占压倒性的胜利。

  不过,在大众面前有意无意透露的那个消息,说到时如果和苏里结婚,会宴请四方的消息……都是真的。

  不管周继之参了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在里边,他要和苏里结婚,是早已有了心理准备的事情。

  在苏毅对他动不了手,故意死在他手下,心心念念放不下苏里的时候……周继之已经有了这样的打算。

  林施与曾经身在那场大火里还想过,周继之果然是卿画的孩子,爱恨分明,画界清楚。

  林未然是他唯一的骨肉,他自然希望对方幸福,他行走江湖那么多年,也能从周继之眼底看出真心,所以林施与曾有那么百分之一的时刻想过,说不定周继之会因为林未然,而放弃报复,但那场大火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恨的,从来不会因为他爱的而泯灭。

  而谁曾有恩于自己,周继之也同样记得很清楚。

  至于林未然,周继之以前觉得她在自己恨的范畴内,后来又发现她在自己爱的范围……

  现在当一切掀开,将所有不堪挑明,当两人面对面已经不许要所谓心机计算报复纠结等等一切东西后,周继之却又发现,他已经不懂得应该将她如何归类。

  喜欢么?是肯定的。

  不恨么?可她姓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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