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豹韬卫负责护卫使团安全,薛思行作为左豹韬卫将军,竟未被要求一同面圣,这足以说明陛下心中已然决定,要用陆游原的脑袋来安抚论弥萨。
季生欢来到紫宸殿门口,见陆游原跪在阶下,陛下高坐榻上,旁边站着张易之。
初时殿中雅雀无声,等了片刻,听陛下开口道:“吐蕃使臣遇袭,两人死亡,这是你这司宾寺少卿失职,陆游原,你可知罪吗?”
陆游原叩头道:“臣知罪。”
他回来之前就已有了心理准备,故而此时只是平静接受,不曾有半句辩驳。
武则天对陆游原这反应颇觉诧异,“陆少卿,你不想为自己辩解吗?”
“回陛下,不想。”陆游原恭敬地道,“臣之职责是至京畿边境迎接吐蕃使臣,送其到长安奉见,今副使与判官身死,臣难辞其咎。”
“左豹韬卫随你去迎吐蕃使臣,亦应对此事负责。”武则天缓慢地道,“我本以为你会将责任推给左豹韬卫,这才是合情合理之选择。”
陆游原道:“左豹韬卫虽是随行护卫,但一应调遣安排皆出于臣。若非臣刚愎自用,不听人言,在巡逻和布防上有了疏忽,也不至于被突厥细作钻了空子。”
“你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可想过后果?”
“此番险些因臣疏忽,影响两国和谈,酿成大祸,臣乃是罪有应得。”
武则天闻言,沉默不语。
门外季生欢听了,暗自点头。
陛下爱才,本就对陆游原十分欣赏,今又见他坦诚认错,明知代人受过亦不肯攀咬旁人,自然更觉陆游原人品难得,是以心觉可惜。
等了约半刻钟,武则天对张易之道:“既然陆少卿愿意认罪伏法,此事便按照你所言去办吧。”
就在张易之躬身领命之际,季生欢自旁侧走出,站在紫宸殿门口。
她也不等陛下传召,径自迈步进了殿中,来到陆游原身边,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武则天吃了一惊,她很清楚,季生欢平日里虽常有失仪之举,却都是无伤大雅,而且仅限于在后宫无人之时,闹到与外臣议政的紫宸殿来,这还是第一次。
原本该斥责季生欢的,可见她哭得伤心,又心生不忍。
“生欢,有什么委屈,你尽可说出来,谁欺负了你,我替你做主。”
季生欢叩头道:“陛下,阿瑶姐姐重伤不治,已……已身故了。”
“你说什么?”武则天闻言,一下子从榻上站了起来,手颤抖地指着季生欢,“你再说一遍?谢瑶她,她怎么了?”
“阿瑶姐姐为救陆少卿,中了突厥细作利箭。”季生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本以为熬过这两天,醒过来也就没事了,岂料今日,她,她不要生欢了。”
季生欢说完,便放声大哭起来。
武则天愣了一愣,猛然跌坐回榻上。
“陛下保重。”张易之连忙伸手去扶她,眼睛看向跪在御阶下这两人。
陆游原如遭了晴天霹雳一般,直直地跪着,如同一座石像。
突然,他转身抓住季生欢肩膀,“不可能,这不可能,昨日我离开时,她还好好的,已经醒了,已经能说话进食,只虚弱些而已,怎么会,怎么会?”
“只是回光返照,阿瑶姐姐怕你担心,强撑着不肯倒下,知道你离开后,松了这口气,便再支持不住了。”季生欢用手背抹了眼泪,“陆少卿,请你节哀。”
“不,我不信,我不信。”陆游原叫道,声音在空阔的大殿中回响。
“放肆,”张易之斥道,“御前失仪,陆少卿你该当何罪?”
“我要去见谢瑶,我要去见她。”陆游原似是没听见张易之说话,连声“臣告退”都不曾说,豁然起身就要往外走。
季生欢一把拉住他,哭道:“陆少卿连阿瑶姐姐的遗言也不肯听完吗?”
陆游原脚步顿住,转身俯视仍旧跪在地上的季生欢,“她,她说了什么?”
“陆少卿,”张易之再次呵斥,“这是紫宸殿,御前失仪,冲撞陛下,还不速速跪下领罪?”
季生欢也暗中扯了扯陆游原衣袖,示意他依张易之所言。
陆游原伏地道:“臣无状,请陛下降罪。”
“罢了。”武则天无力地挥了挥手,“闻噩耗失常至如此,你与谢瑶交情匪浅?”
“回陛下,臣引谢巡按为生平唯一知己,高山流水,从此断弦。”陆游原眼中流出两行清泪,强忍下呜咽之声。现下他只想去见谢瑶,在她面前放声大哭一场。
武则天缓慢地点了点头,抬手示意季生欢近前。
季生欢上御阶来到武则天身侧,垂头落泪。
“生欢,谢瑶她,”武则天的声音如她的手一样颤抖不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陛下,阿瑶姐姐与陆少卿乃是知己之交,听闻吐蕃使团出事,便会同我和沈放,一起去城外驿站助陆少卿早日寻回三位使臣。本已将人救回,岂料竟中了突厥细作圈套。”
提起圈套,便想起当时在林中种种生死关头,季生欢眼泪扑簌簌落下,掩口无声哭泣。
武则天拉住她的手,柔声问道:“后来呢?”
“突厥细作用箭指着陆少卿,说只要他交出论弥萨,便饶我们性命。陆少卿不肯,回答说,他是司宾寺少卿,有责任护使团周全,生则与论弥萨同生,死则要与他同死。”
季生欢说完,扭头看向陆游原。
武则天也随之看过去,方才认罪时风采俊朗的陆游原,此时此刻竟似换了个人一般,失魂落魄,跪在地上如行尸走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也已如死鱼眼一般浑浊不清。
他沉浸在谢瑶身故的噩耗之中,心神大乱,对周遭一切全无反应,自然也没有听出季生欢所言与当时发生之事大有出入。
季生欢心中暗悔,或许该先与陆游原串通好,可余光瞥见凝眉沉思的张易之,她又觉得幸好没有提前告知陆游原真相。
毕竟张易之可是人精中的人精,而陆游原又是君子中的君子,不善说谎。因此,若陆游原这伤心欲绝是装出来的,张易之定能轻而易举地看穿。
季生欢继续道:“陆少卿让沈放带着我和阿瑶姐姐先走,可我们谁都不肯丢下他离开。最后我们与那些突厥人混战在一处,多亏张五郎,我们才能得救。”
“哦?”武则天讶然,皱眉问张易之,“如何不曾听你提过此事?无论宫中京中,多有杏林圣手,精于岐黄之术,非民间庸医可比。”
此话暗含意思,是怪张易之耽误了给谢瑶疗伤。
季生欢不等张易之开口分辨,先替他解围,“五郎想必不知此事,属下人尚未回禀吧?”
“正是。”张易之顺势承认,“若非听季娘子提起,我竟一点不知。”
“你也别怪他们瞒着你,是我不让他们同你说的。”季生欢含泪苦笑,“想着等阿瑶姐姐伤势痊愈,和她一起向你当面道谢,不料天不遂人愿。”
“季娘子节哀。”话说至此,张易之也实在说不出什么辩驳的话,只好顺势敷衍。
“张五郎的属下一路追踪突厥细作,遇上我们受困,便拼死相救。刀剑无眼,陆少卿为护着论弥萨,顾不上自己安危,眼见要被冷箭射中时,阿瑶姐姐冲上前给他挡下了。”季生欢泪如泉涌,“这一箭,要了阿瑶姐姐的命。”卂渎妏敩
“突厥细作猖獗如此,易之,必要将这些人尽数剿灭。”武则天横眉冷眼道。
张易之不敢迟疑,连忙拱手应声,“陛下放心,他们胆敢伤谢巡按,臣定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嗯。”武则天闭目深吸了口气,问道,“生欢,阿瑶现在何处?”
“还在城外驿站,阿瑶姐姐临走之前,嘱咐我说不必将她带回城中,巡按府亦不要举丧,只在城外悄悄安葬。她堂堂长安巡按使,死于突厥小小细作之手,传出去有损我天朝国威。”
武则天摇头叹息,“她一生忠君为国,连身后事也尽是这些。”
“阿瑶姐姐恳请陛下勿要为她伤心,千万要保重身体,从此后不能随侍陛下身边了,请陛下原谅她。”
“好,”泪水自武则天眼中滚落,她搵了搵泪,又恢复了帝王的威严,对张易之道,“为吐蕃使臣,我朝已损失一位巡按使,你去告诉论弥萨,朕未让他给谢瑶陪葬,已是仁至义尽。”
“喏。”张易之又提醒道,“陛下,陆少卿呢?”
“他为救论弥萨不惜性命,非但无过,反而有功,当论功行赏。”武则天又看了陆游原一眼,“罢了,明日再说吧。生欢,你先带陆少卿去见阿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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