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五郎且慢行。”谢瑶在宣政殿与紫宸殿间的夹道上,叫住正要往紫宸殿面圣的张易之。
张易之闻声站住,转身见是谢瑶,惊讶神色在眼中一闪而过,“谢巡按?”
他与谢瑶虽然都心知肚明,对方并非是自己同路人,但也从未有明面上的不快,始终能维持表面上同朝为官的平和,私下闲聊算不得奇怪事。
令张易之惊讶的是,陛下在召见他的同时,竟还召见了谢瑶。
陛下心里也清楚得很,这两人并不如表面看起来这般能和谐相处,但凡有事,常常意见相左,在御前争论不休,为落个耳根清净,通常不会一起召见这两人。
此番一起召见,除了当面对质,张易之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待到谢瑶走到面前,张易之抬手示意请她先行。
谢瑶笑道:“陛下并未召见,谢瑶叫住五郎,是有几句话想向五郎问一问。”
话说得客气而轻巧,可张易之明白,能让谢瑶特地跑来私下询问的事,一定非同小可。
再看看周围环境,夹道中只他们两人,显然谢瑶是为了掩人耳目。谢瑶为人坦荡,并无不可告人之事,如此不欲人知,想必是与太子有关。
张易之含笑道:“谢巡按请讲,易之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张五郎可认识一个名为刘余的人?”
张易之摇头,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有些疑惑。
当日接到刘余通知,已有郭怀恩等人下落后,张易之派了黑虎带着弓箭手,随刘余一起前往郭怀恩等人所住破院,临行前,他曾嘱咐黑虎拿到信后将所有人灭口,包括刘余。
然而黑虎回禀说刘余在沈放面前露了马脚,而后又遇上薛季昶带人前往破院,因此没有拿到信,也没能杀人灭口,刘余被薛季昶带到府狱去了。
刘余活着,对张易之而言算不上威胁,毕竟空口无凭,又是始终潜藏暗处从未见过光的人,与他扯不上直接联系,再加上这段时间在御前侍奉,事务繁杂,故也没有特别派人将他除掉。
张易之胸有成竹,认定刘余无足轻重,因此乍听谢瑶提起此人,只是疑惑而已,并未惊慌。
他的回答在谢瑶意料之中,“张五郎虽不认识他,他却认识五郎你。”
张易之哂笑一声,“不是易之夸口,在这长安城里,怕是没有人不认识我吧?”
“此言甚是。”谢瑶也笑了,“只不过,此人既与五郎不曾相识,应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何要栽赃陷害于你。”
“哦?”张易之眉峰轻轻一挑,“栽赃陷害?”
“正是。”谢瑶笑容得体,眼中却无半点笑意,“五郎可知此人因何入狱?”
张易之假作讶然,“此人在狱中?”
“日前曾有人至长安县不良人卫所,声称自己效力于郭元振麾下,为追踪突厥细作,一路从凉州来到了长安城,但失了那些细作踪迹,于是请不良帅协助捉拿。”
“此人倒是很有眼光,不良帅沈放在坊间颇有威名,多有浮浪子愿意帮他,想找几个陌生人简直是易如反掌。”
“正是如此,但刘余低估了沈放眼力,最终还是露出了破绽。”
谢瑶细细打量张易之神情,发现并无破绽,暗笑他真是只老狐狸,倘自己不知此事来龙去脉,恐怕就要被他瞒过去了。
“陛下曾赞沈放是个人才,其人只当个小小不良帅,实在屈才得很。”
张易之揣测不出谢瑶叫住他究竟是何用意,而且谢瑶心思机敏不在他之下,说不准哪一句话就被她抓住了把柄,查出他不欲人知之事,故而每一句话都只是敷衍,避免失言。
“五郎似乎并不好奇,刘余究竟是如何栽赃陷害于你的。”
“谢巡按已说是栽赃陷害,想必已查得实证,既是如此,易之又何须自证清白呢?”
谢瑶垂眸轻笑一声,答道:“并非是有了实证,而是因为匪夷所思,甚至已到了难以置信的地步,否则谢瑶今日也不会请五郎留步。”
“匪夷所思,难以置信。”张易之细细将这八个字品了一品,眼中神色微微一沉,“谢巡按奉陛下谕旨巡察长安,大事小情见过无数,却说出这八个字来,莫非他栽赃我通敌?”
谢瑶手中并无刘余口供,只是以此为借口拖延时间,听闻张易之这话,不由得心中凛然。
除却造反谋逆,还有诸多罪名令人发指,他张易之别的不猜,却偏偏要猜通敌,难道郭元振让郭怀恩带到长安交给魏元忠的信里,有张易之通敌的罪证?
见谢瑶面上神色微有变化,张易之微笑道:“也难怪谢巡按不信,通敌卖国自古到今,每一位都是图个荣华富贵。我蒙陛下恩宠,已是人臣之极,夫复何求?”
“我也这般反驳刘余,可他坚持说此乃事实,他去卫所找沈放帮忙,乃是受五郎你致使,追踪的那些人并非是突厥细作,而是握有实证,特地来京中揭露此事的白亭军卒。”
“无稽之谈。”
“是啊,可犯人这般说了,也不好当成没听见。无奈之下,只得派人去凉州,将刘余口供转告给郭元振将军,请他细细查访,还五郎一个清白。”
谢瑶爱莫能助地看着张易之,又安慰道:“五郎倒也不必忧心,刘余这番口供唯有我知晓,审讯之时并无第三个人在场,在事情没有查清之前,谢瑶必定守口如瓶。”
“谢巡按相助之情,易之感激。”张易之略一沉吟,“礼尚往来,倘谢巡按日后有差遣,但说无妨。”
“五郎此言可就见外了。”谢瑶的笑容疏离而清冷,“谢瑶受陛下知遇之恩才能有今时今日,一心一意为陛下着想。五郎亦是如此,赤诚之心天地可鉴,朝中如你我者不多,相互扶助也是应该的。”
张易之闻言,了然一笑。
这话将武三思等人一概摒弃在外,谢瑶看似是在说自己,其实是想告诉他,太子殿下与他张易之是站在一起的。所谓相互扶助,其实是手握他的把柄却引而不发。
昨日派去监视韦温的人回报,韦温私下与突厥细作见面,虽不知他们密谈内容,但已确定那几个突厥细作落脚处,只需抓到他们审问,便可知道太子一党究竟在密谋些什么。xündüxs.ċöm
可惜那人再回到永宁坊时扑了个空,留下负责继续监视的被人打晕,扔在里曲僻静处,那几个突厥细作则不知去向。
被打晕的人说他遇到了沈放和季生欢,张易之便已知道,突厥细作定是让这两人带走了。
因既无人证也没有物证,甚至不知密谋详细内容,他本来也没有打算将韦温私见突厥细作之事回禀给陛下,却没有想到,魏元忠和谢瑶因过分担心陛下对太子不利,先行找上门来让他闭嘴。
所谓过犹不及,大概就是如此吧。
“谢巡按,咱们开始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人在季娘子手中,我空口无凭,陛下纵然疑心,也不会信。”
谢瑶微微一愣,旋即笑道:“陛下令生欢在上元之前抓到那些突厥细作,今日是最后期限。生欢与你我不同,在乎陛下对她种种期许,生怕差事没办好令陛下失望。”
“谢巡按大可放心,我不会与季娘子抢功劳,自然也就不会插手审问突厥细作一事。口供如何写,写什么,牵扯了谁,撇清了谁,皆是季娘子一人说的算。”
“张五郎果然是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张易之摇头不语,想了一想,问道:“以谢巡按之聪颖,应已料到陛下不会相信太子通敌,今日有此一问,是觉得陛下宁可错杀不会放过,对吧?”
“五郎坦诚,谢瑶也不瞒你。昔年旧事历历在目,起兵谋逆,血腥镇压,李唐子嗣伤了陛下的心,陛下也将李唐子嗣屠戮殆尽。陛下和太子殿下之间隔着冤魂和白骨,纵然是母子情深也难以逾越。”谢瑶长叹一声,“突厥兵强马壮,又与西北接壤,真有什么万一,悔之晚矣,不如未雨绸缪,先行斩断祸根。陛下是太子殿下母亲,更是一国之君。纵然心中不忍,也无可奈何,不是吗?”
张易之闻言,叹了口气道:“身在帝王家,是大不幸。”又看着谢瑶微笑道,“风雨欲来,你我臣子又岂能独善其身?”
他的话如一记重锤,击在谢瑶心头。陛下年事已高,身体每况愈下,有朝一日龙驭宾天,朝野将是何等景象,实难预料。
定了定神,谢瑶答道:“尽人事,听天命。”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安女儿行更新,谨慎心过犹不及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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