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另一侧愈发显得穷苦萧条,每家门户上只象征性地挂了几个灯笼而已。
此处犯人皆是判了徒刑的,白日里由官差押着前往不同的地点劳作,近的便入夜了回到徒坊休息,远的那些,如入深山伐薪供奉山神庙的犯人,每一两月才能回来一次。
今年武则天仿效太宗皇帝,念这些囚徒亦有父母妻儿,特许他们回家,待上元佳节过去之后,再回到徒坊来继续服刑。永宁坊中大半的人都回家去了,只少数无处可去的犯人留下。
人少了,进入永宁坊的陌生人就会更显眼,稍有不慎就会打草惊蛇。
沈放与郭怀恩皆是好身手,飞檐走壁便可避人耳目。可季生欢做不到,只得在永宁坊门口与他们兵分两路,约好了在康和说的那条河沟旁汇合。
郭怀恩与沈放先到,在偏西的太阳下等了半个时辰,才看见季生欢沿着街道一路跑来。
到了近前,郭怀恩好奇道:“季娘子,你是用什么法子混进来的?”
“想知道?”季生欢笑嘻嘻地反问他。
郭怀恩老老实实点头,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不告诉你。”季生欢冲他做了个鬼脸,绕到沈放背后,探身出来得意地晃着头。
郭怀恩气得咬牙,偏又拿季生欢没有办法,两手往胸前一抱,转过身自己生去闷气。
“其实很简单,”季生欢笑着给郭怀恩解释,“方才来时你可注意到,许多宅院门口人来人往很热闹?”
“看见了。”郭怀恩依旧仰着下巴不理她,耳朵却竖得高高的。
“这都是朝廷大员的宅院,眼下上元佳节在即,自然有很多人来巴结他们。只需在门口等一等,便能见到登门拜访的人,我跟着混进门,再找个借口溜到后院翻墙,这不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了?”
郭怀恩有点懵,“就这么简单?他们身边多了个人,竟会没有察觉?”
“你的脑子真是比冬郎的更直,当然不能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啊。”季生欢愉快地大笑道,“我告诉他们要去寻朋友,懒得绕远路,想从永宁坊中间横穿过去,他们知道我素日爱胡闹,就信了。”
郭怀恩明白糊涂掺半,他对季生欢的了解,多数是从孟冬郞口中听来的,而孟冬郞只知道季生欢是从宫里出来的,是谢巡按的朋友,其他事情所知不多。
自然无论是郭怀恩还是孟冬郞都不知道,在朝中认得季生欢的那些人眼中,能给季生欢行个方便那是求之不得的,便是让他们拆了自己家,也绝无二话。
季生欢也不管郭怀恩是否真的明白,转头对沈放道:“你猜我方才在门口遇见谁了?”
沈放垂眼看她,等着下文。
“薛思行。”见沈放面露疑惑,季生欢又道,“你在平康坊设擂时,他也去看了。”她回手指着长街远处一座宅院,“那个就是他家,院子里许多奇花异草,今日请了很多人来赏玩。魏公也来了,要不是我躲得快,定要被他老人家逮个正着。”
说完了闲话,季生欢环顾四周,问道:“这里每家每户看起来都差不多,康和只说那些人住在沿河沟的院子里,你们可找到了?”
“此处向东至尽头。”沈放抬手指着一条小曲,轻车熟路像是来过一般,“院子周围无遮无挡,又是冬日,树上藏不住人,我们去对岸。”
沈放带着季生欢和郭怀恩潜入徒营,进了康和住的屋子,站在屋中窗边,能看到对岸的情况,却因为两岸地势相平,看不见院中。
季生欢和郭怀恩都觉得奇怪,沈放对此处道路之熟悉,简直像是回家一般。
可两人都只是心中好奇,谁都没有问出口。因为两人都看得出,沈放自进了徒营后,就始终面色阴沉,似是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郭怀恩不知沈放来历,但季生欢知道,她心中暗自揣测,也许这里曾关押过沈放的家人。
沈放站在窗边,目光落在远处,似是在监视那座宅院的动静,又似在出神。他两手拿着木棍,背在身后,食指轻轻敲着木棍。卂渎妏敩
季生欢与郭怀恩对视了一眼,各自闷头烤火不吭声。
“有人登门。”沈放忽然开口道。
季生欢与郭怀恩两人忙凑到窗边看,远远地见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门口,正在等人来开门。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中年男人进去后,复又紧闭。
沈放对郭怀恩道:“去看看,留神暗哨。”
“喏。”郭怀恩开门出去,一纵身就上了房顶,直奔对岸那座宅院。
他在番禾县常年与突厥人打交道,对他们的习惯了如指掌,何处适合安插暗哨,何处可能有他们留下的陷阱,郭怀恩都心中有数。
只见他从小木桥上下去,摸到院子后墙边,矮身在墙根下巡视一圈,又退后两步检查了墙头,然后两手扒着墙头,只露一双眼睛往院子里看。
最后,终于确认一切都是安全的,郭怀恩来到河沟边,向沈放打了个手势。
“走吧。”沈放带着季生欢出门,不走房顶,而是沿来时路线走正门。
留下的犯人少,守卫也松懈,直到两人离开徒营,都不曾遇到有人拦截盘查。
走上木桥,季生欢忍不住问道:“你从前来过这儿?”
“嗯。”走在前面的沈放连头都没有回,只低低地应声。
季生欢紧走两步追上他,拉住他的手指,柔声道:“不管有什么不开心,都过去了。”
“嗯。”沈放点头,又行了几步,忽然自顾自笑了一下,停住脚对季生欢道,“不算是不开心,只是那一战赢得艰难,可以说是死里逃生,因此故地重游想起旧事,心有余悸。”
这与季生欢的揣测完全不同,“你曾专程来徒坊寻人挑战?”
沈放全然不解季生欢为何如此惊讶,“徒坊有吃有住,守卫众多,出门劳作又便于逃跑,想休息或避仇,此处是上上之选。因此我若在江湖上寻不着人,便会来徒坊碰碰运气。”
季生欢讶然,干笑两声,“你们江湖游侠做事,还真是出人意料。”
到了对岸与郭怀恩汇合,三人刚在墙上露出头,就听见院中传来开门声。屋中出来四个人,两人在门口站定,另外两个在院中四处巡视,防止有人偷听。
墙头三人见状,只得缩回墙根下,靠在墙边静静听着墙那边的脚步声。
季生欢扭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郭怀恩。
郭怀恩向她点了点头,确认院中这几位都是突厥人。他先伸出四根手指,又伸出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瞪着季生欢,意思是动起手来季生欢帮不上忙,因此眼下情形是四对二。
季生欢白了郭怀恩一眼,一手指着沈放,一手伸出四根手指,然后两手抱在胸前,作壁上观状。
郭怀恩嫌弃地撇撇嘴,目光越过季生欢看向沈放。
季生欢也跟着转过头去,只见沈放竖起食指放在嘴边,令两人噤声,微微偏头,凝神细听。
大约过了两刻钟,院中又传来开门声,屋中走出两个人,算上院中那四位一起往前院走。墙外三人立刻跟着来到墙角转弯处,伸头偷偷看着大门口。
出来的只有那个中年男人,他站在门口向门里的人行礼告辞。逆着落日余晖,季生欢看不清这中年男人侧脸,只觉得他身形看起来十分眼熟。
门里的人送走客人后,自回后院去了。
三人从藏身处出来,那中年男人的背影刚刚消失在拐角。
季生欢看着路口出神,眉头越皱越紧。
郭怀恩摩拳擦掌,信心十足地道:“二对五,肯定能一网打尽。”
“不行。”季生欢立刻反对道。
“为什么?”郭怀恩不满,“他们可是突厥细作,留在长安城里后患无穷。”
“那个中年郎君就是上书建议驱离永宁坊百姓的人,”季生欢解释道,“他叫韦温,太子妃是他堂妹。”
沈放立刻会意,季生欢是在怀疑此事可能与太子有关,于是问道:“你想如何?”
“咱们先跟去看看,”季生欢叹气,“我在薛思行家里遇到了魏公,还有其他几个拥护李唐宗祠的人,倘韦温也是去赴宴的,届时就不是我想如何了,而是阿瑶姐姐想如何。”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安女儿行更新,永宁坊螳螂捕蝉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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