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坐在屏风后,剪影映在屏风上,故而只问其声,不见其人。xündüxs.ċöm
沈放摸不准对方实力,怕靠太近打草惊蛇,便只远远地背靠廊柱听他们说话。
先等在堂中那人开口,声音低缓柔和,是一位老者,“贵人既已亲眼见到康和杀爷娘妻儿,为何还会有此疑虑?”
披斗篷那人答道:“非是我不信你,只是担心这些人癫狂发作,不好控制,反受其害。”
老者闻言,呵呵笑道:“贵人多虑了,你方才所见这些人,今日才开始吸入朝颜,自然与往日所见完全不同。待到他们吸足七日,朝颜融入他们骨血之中,便与康和无异。”
“当真?”
“依贵人之见,那些人是喜还是悲?”
静了片刻,披斗篷那人开口道:“二者兼有。”
“乐极生悲,否极泰来,一件事埋在心中,可能是喜,也可能是悲。高兴者,笑着笑着便悲从中来。悲伤者,哭着哭着便绝处逢生。是喜耶?是悲耶?”老者慢悠悠地道,“偶尔悲喜宣泄,令人通体舒泰,可大喜大悲就让人失心疯,为何?喜乐与悲切中都藏有恐惧,大悲大喜便藏着人最大的恐惧。朝颜之用,也正在此。初时吸入愉悦,随后便会勾起恐惧。最后,朝颜即是恐惧。”
披斗篷那人默然不语,不知是在琢磨这话中禅机,还是根本不相信老者这番话。
老者又笑道:“贵人请放心,在夜摩香引动朝颜之前,他们与正常人无异,这一点康和已证明,其余十二人至今安然无恙,如常人一般也是证明。”
披斗篷那人鼻子里“嗯”了一声,又问道:“这些人什么时候能用?”
“七日之后,再稍加调教,便可如康和等人一般,听从贵人调遣。”
“好,事成之后,那位不会亏待你们。”
老者颔首,没有说话,屋中响起脚步声,只见屏风上又多了一个人影,身量单薄矮小,俯身在老者耳边低语几句,而后侍立一旁。
沈放从柱子后闪身出来,看向后院正堂。
此时屋中众人影子皆在屏风上,两人对坐,两人侍立。从影子的形状上看,那老者戴着斗笠,与披斗篷那人一样,怕人看出行藏。
这两人身后分别站着一人,韩肆站姿向来吊儿郎当,即便勉力作出恭谨状,也坚持不了多久,便要动上一动。相比之下,另外那人如同石像,脊背笔直,不摇不晃,头微低,双手合十当胸。
沈放暗自点头,那人是和尚,而且货真价实。
人影晃动,似乎该说的都已说完,要各自散去了。
沈放惦记着与季生欢约好一刻后碰面,便先行沿长廊返回前院正堂。他才转过墙角,便看见季生欢倒在地上,笑容诡异,两手乱挥,似是在拼命抓什么东西。
这与方才所见屋中那二十三人的反应如出一辙,不知是季生欢自己无意间吸入了什么东西,还是有人刻意以季生欢为诱饵,逼他现身。
身后传来脚步声,沈放不及多想,连忙上前扶起季生欢,绕至长廊另一侧,躲在正堂西墙边,听韩肆送披斗篷那人沿东侧长廊走到前院。
沈放将季生欢按在墙上,见她闭着眼,眉头紧锁,樱唇微张,似乎是要说话,忙抬手捂住她口鼻。
季生欢一面胡乱挥舞两只手,不停地推搡沈放,一面使劲摇头,想要挣脱那只令她呼吸不畅的手。
沈放手中木棍一横一转,便将季生欢两只手腕卡住,令她动弹不得,再向前一推,木棍到了季生欢身前,如同她抱着木棍一般。
令他惊讶的是,怀中抱了东西之后,季生欢反而安静了下来,眉间略有舒展。紧绷的身体一放松,人就开始顺着墙往下滑。
沈放几次抓着她手臂,将她拎起来,试图让她站稳,都以失败告终。不得已,沈放只好弯腰将她横抱起来,原路返回,从地道行至入口处的院中,跳上西明寺的墙头,顺着墙一路向南,来到延康坊的坊墙旁。
此时已过了坊门关闭的时辰,街上有金吾卫队来回巡逻。
沈放抱着季生欢来到坊墙旁,将季生欢放下靠墙坐着,他也坐下,静候街上卫队走远。
不一时,街上已没了卫队脚步声,沈放单膝跪在季生欢身旁,要去拉她手臂,冷不防季生欢两手挣脱开木棍锁扣,扑上来死死地抱住他脖子,整张脸埋在他肩窝里。
肌肤贴着肌肤,季生欢的脸烫得灼人,沈放僵在原地,端着两只手不知往哪儿放。
“季娘子?”沈放试探地叫她,“季生欢?”
季生欢没有应声,手臂愈加用力,像是要把自己强行压进沈放的骨肉中。
“咱们该走了。”沈放抓住季生欢手臂,想把她从自己身上扒下来。
沈放越是往外拉,季生欢抱得就越紧,她抱得越紧,沈放呼吸就越困难。若非知道她此举是因为吸入香气,沈放绝对会认为,季生欢是有意要把他勒死。
求生的本能让沈放顾不上许多,两手一用力,将季生欢的手臂拉开。
沈放万万没有想到,他刚把季生欢扒下来,季生欢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吓得沈放赶紧放开手,连声道歉:“对不住,弄疼你了。”
季生欢并未理他,只保持着两手被拉开的姿势,闭着眼放声大哭,像极了睡梦中被吵醒的婴儿。
沈放怕被人发现,忙用手捂住她的嘴。
这一捂,季生欢哭得更厉害了,眼泪不停地往外涌,顺着沈放的手背流到他手腕上,沾湿他袖口。
她哭得伤心又无助,全没半点儿要停的意思,沈放无计可施,只能看着。正不知如何是好,他忽然福至心灵,抓起季生欢两只手,重新放回自己的脖子上。
这一招果然奏效,季生欢立刻止住了哭声,紧紧抱住沈放,脸蹭了蹭他的脖子,鼻涕眼泪一股脑全抹在了他衣领上。
沈放长长地松了口气,由她挂在自己身上。
又等了片刻,确认季生欢不会再出声后,沈放将她横抱起来,跃过坊墙,横穿主街,回到长寿坊。
来练棍法的浮浪子们都已回去,只剩下陆游原和孟冬郞守在卫所。
乍一见沈放抱着季生欢回来,两人都吃了一惊。
“沈头儿,季娘子怎么了?”孟冬郞迎上来,看看不省人事的季生欢,再看看黑着一张脸的沈放。
陆游原站在孟冬郞身后,看了季生欢一眼,问道:“喝醉了?你们俩不是去查案了吗?”
“一言难尽。”沈放摇头叹气,向孟冬郞道,“打盆水送到西厢房。”
“喏。”
见孟冬郞去打水,陆游原接过沈放手里的木棍,跟着他一起往西厢房走,追问道:“怎么回事?”
“康和这案子背后,比你我所想更复杂。”
“你指牵扯了大义帮?”
“大义帮背后另有其人。”
“另有人?”陆游原讶然,又笑道,“难怪谢巡按和薛长史都亲自过问,背后这人想必来头不小。”
“嗯,明日再探。”
沈放进了西厢房,俯身将季生欢放在榻上,顺手将她胳膊从脖子上扯下来。
本以为季生欢安静了许久,已然无事,哪知她双手才离开沈放脖子,又立刻嚎啕大哭。
沈放无奈,只得又把季生欢的手放了回去,抱着她转身,用求助的目光看向站在门口的陆游原。
陆游原靠在门框上,幸灾乐祸道:“如此投怀送抱,我还是头次见到,季娘子真是个奇女子,醉酒也能醉得如此有趣。”
“不是醉酒,是吸入了夜摩香。”沈放左右看了看,不好直接坐在女子榻上,便席地而坐,将季生欢放在腿上,“据说会经历大喜大悲,勾起心中恐惧,她这样,可能是因为恐惧。”
“恐惧?”陆游原看向季生欢,见她嘴角微扬,眉眼舒展,不禁面露怀疑,“你觉得像吗?”
“记不记得你那小侄儿?你抱着他时一切安好,放下便要哭得惊天动地。”
陆游原闻言,恍然大悟道:“是了是了,当时嫂子说是因为他害怕我不要他了。这么说来——”他故意停顿,露出别有深意的微笑,“行之,你总算也有红鸾星动这一天了。”
“闭嘴。”沈放白了陆游原一眼,微微垂头,脸上泛起一层不甚明显的红晕。
“沈头儿,水……”孟冬郞出现在门口,见屋中情形,愣了一愣,又低了头继续道,“水来了。”
他的表情由明到暗,沈放因低头看季生欢,并未注意,冷眼旁观的陆游原却是尽数看在眼中。
孟冬郞进屋将木盆放下,取巾帕浸湿拧干,递给沈放,而后垂手站在旁边,犹豫着是走还是留。
陆游原上前拉了他一下,道:“天不早了,咱们走吧。季娘子有行之照顾,应无大碍。”
孟冬郞迟疑片刻,又看了季生欢一眼,才向沈放告辞离开。
两人刚走到门口,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季生欢的尖叫,“陛下,陛下不要丢下生欢,陛下!”
陆游原闻声豁然回头,只见沈放僵着脸,说不清是怎样的表情。
“行之?”陆游原担心地唤了一声,“你?”
沈放回神,低下目光,平静地道:“你们先回去,有事明日再说。”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安女儿行更新,迷神智心生恐惧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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