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星洲搂着彭莱的腰,神清气爽,春风得意,眉梢眼角都是藏也藏不住的满满愉悦。
被挟在臂弯里的彭莱,满脸飞红,动作僵硬,迈过门廊时还不易察觉地咧了咧嘴吸一口冷气。
徐景峰低头饮茶挑嘴角,蔡美昀嗔怪地瞪一眼儿子,眼里都是欣慰笑意。薛明辰眉头紧皱,脸色发青。正向小两口微笑的比尔感觉到妻子周身的黑暗气场,赶紧安抚地拍了拍她肩头。
薛明辰勉强把心里那股子不痛快压下去,看见女儿在自己身边小心翼翼蹭着凳子坐下,冲自己软软地讨好地笑,只好也牵了牵嘴角,眼圈却有点红了。
每个当母亲的,看到新婚女儿的感觉,大概都是自己冰清玉洁的小闺女被这个臭小子糟蹋了!那些自己也曾经品尝过的辗转心跳,如今却都变成想象里别人家儿子对自己小女儿的百般欺负。
蔡美昀请服务员了上两碗芡实核桃粥,笑眯眯对彭莱道:“我已经把菜谱给了厨房,接下来几天你们只管到了时间过来吃饭就好。妞妞太瘦,以后得多回家吃饭,我给你调养调养身体,养胖点儿以后才好……”
徐景峰从她面前伸手拿过茶壶倒茶,又动作颇大地把壶放回原处。蔡美昀就收住了话头只微笑了。
彭莱觉得蔡妈妈的表情语气很像充满爱心的饲养员,觉得有趣,弯着眼睛笑。
薛明辰看着女儿心里叹气,看向专心喝粥的徐星洲,“星洲,我这个周末就回美国了,离得远照顾不到。你们已经结婚,很多事情不要总是麻烦你爸爸妈妈,害他们操心。彭莱考虑事情有不周到的,你心里要有数啊。”
徐星洲放下勺子微笑,“我知道,您放心。”
薛明辰见他明白自己的意思,点点头不说话了。
彭莱见妈妈说自己心里没数,不服气地撅撅嘴。
吃过早饭已经近十点,两个爸爸去开车,薛明辰挽着彭莱说去洗手间。
蔡美昀知道她有话要问,留在原地和徐星洲说话,见他一直盯着彭莱的背影,轻轻咳嗽一声:“你爸让我告诉你,‘节制水源方能细水长流’。我是不懂他文绉绉说些什么,晚上厨房送来的海参和牛髓,你给我都吃光,一块也不许剩!”
徐星洲无奈地笑着扶额,答应着糊弄过去。心想这都哪儿跟哪儿,我就是想肾虚,也得你儿媳妇那小身板儿受得住啊。
不一会儿母女俩就回来了,薛明辰脸色明快了许多,“彭莱说特别喜欢这里的温泉。星洲,你的假也只拿到这周末是吧?别由着她玩儿,早回去一两天,休息一下再上班。”
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对,在度假山庄住了好几天怎么还要再休息一下……好在这时两辆车子开过来了,四位爸妈和小两口道了别,车子开走。
剩下为自己留在这里吃喝玩乐深觉不安的彭莱,和蠢蠢欲动想着怎么把她骗回房间的徐星洲。
徐公子多虑了。走路慢吞吞,腿都迈不开的彭莱,除了回房间还能去哪儿呢。
于是小白兔再也没能逃出大灰狼的魔掌。在风景秀美,林深水清的山庄里住了足有三四天,走得最远的地方是卧室方圆半公里内的阳光大厅。
徐公子用自己的无限耐心和温柔,终于换来鸾凤和鸣的幸福生活的时候,他们俩的婚假也结束了。
两个人恋恋不舍离开宛如世外桃源的度假山庄,开车回京。
徐星洲转头瞥一眼扒着车窗看郊区景色的彭莱,歉意地笑,“这婚假太短了,地点也不浪漫。春节有假期,我们再去你喜欢的地方补上吧。”
“和你在一起,哪里我都喜欢。”彭莱回头冲着他明亮地笑,又转过头去,小小声,“反正大部分时间也是在床上……去那么远干嘛……”
徐星洲目不斜视,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回到市区,尘世凡俗扑面而来。
深秋的北京,凉意渐浓,枯树昏鸦,总显寂寥。街上行人神情冷漠,步履匆忙。
徐星洲和彭莱在公寓楼下放了车,走路去酒店和约好共进晚餐的双方父母会合。冷风吹过来,徐星洲把彭莱外套上的兜帽给她戴上,彭莱踮着脚把他冲锋衣拉链拉高,两人相视而笑,手牵手依偎着向前走。
从此任凭四季更迭,荒芜繁华,总有一处热源温暖你我,总有一种默契让彼此心安。
小两口回京的第二天,薛明辰和比尔就飞回美国。
结婚是件多么重大多么美好的事啊,可惜只有当事人这么想。别人吃完喜糖说完恭喜,就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徐法官和彭律师一上班,马上又各自都被繁重复杂的工作包围了。
彭莱甚觉自己最近偷懒严重,于是来者不拒,一连接了好多工作,天天加班到徐星洲开车来接,回了家还要做到很晚。
徐星洲也好不到哪里去,年底了,徐庭长要写无数的报告总结,徐法官要完成结案率,忙得四脚朝天。
两个人只有早餐在家里吃,中午两个人都去员工餐厅,晚上或者去徐家蹭饭,或者出去简单吃一点,回到家来还要在电脑前接着忙。
那一起包创意饺子的温馨记忆,变得遥远而珍贵。
徐星洲的房子大些,他们结了婚就住在这边。彭莱虽然很想做个称职的主妇,无奈工作繁忙,遇上着急的案子,每周周末才有空整理房间。
新婚燕尔,两个人不免一沾上彼此就难分难离,有限的一点时间都想用来缠绵,却很难再像婚假里那样心无杂念,淋漓尽致地享受鱼水之欢。近三个月下来颇感精力不济,难以兼顾。
一夜激情过后,徐星洲看着怀里脸上红晕还没散就沉沉睡去的彭莱,终于明白为什么很多男人希望自己的妻子做全职太太。
不一定全都是大男子主义,也可能是因为看着自己百般呵护都怕不够周到的小女人,被工作上的事累得眼下泛青,压力大得觉都睡不安稳,真的会很心疼,很无奈。
如果是因为经济的原因,他大可以告诉彭莱不必如此强求自己。可他比谁都清楚彭莱证明自己追求上进的愿望,如何能够不支持反而拖后腿?
徐星洲轻轻把她汗湿后粘在脸上的头发拨开,彭莱迷迷糊糊地贴过来,脸蹭蹭他的手,“睡吧,明天不是还要开庭……”
徐星洲翘起嘴角,亲亲她长长的睫毛,轻轻叹口气。
第二天晚上徐星洲开完庭,又写完判决,已经近八点。平时这个时候彭莱还在律所,他打算回家换件衣服再去接她一起吃饭。
开车到自家楼下仰头看看,平日回来时总是一片漆黑的那扇窗,居然有灯光。
冬夜里那灯光那么暖,吸引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去。
徐星洲打开门,呆呆站在门口,裹挟的一身寒气瞬间被一室温暖冲散。
明亮的房间里整齐干净,满屋饭香。彭莱头发松松绾起来,围着粉红小猪围裙,捧着烤盘从厨房里笑嘻嘻走出来,“老公你回来啦?看,我也烤出千层面来咯!”
她把烤盘放在桌垫上,走过来踮起脚拿热乎乎的手套贴住徐星洲的脸,“你怎么啦?傻傻的不说话……”
徐星洲一把紧紧抱住她,脸埋在她肩窝里,声音有点闷闷的,“没怎么……我还以为田螺姑娘从我梦里跑出来了……”如果不是,她怎么知道这是他梦里都想要的美好场景?
徐星洲吃老妈做的饭都没这么捧场过,每样都吃了不少。他靠在椅子上笑,“老婆你今儿是不是把菜场的番茄包圆儿了?”
彭莱抿嘴笑,“番茄多好吃啊,不会特别酸或者甜,味道独特。而且对前列腺好。”
徐星洲把她拉到腿上亲,“有件事儿对前列腺更好。”今儿看她这么有兴致,不如做点比吃番茄宴更快乐的事。
彭莱推开他的脸,“别闹。我有正经事儿要和你说呢。我今天和老板说辞职的事情了。”
徐星洲很惊讶,“为什么想要辞职?因为我?”
彭莱笑嘻嘻,“嗯,这样就可以每天给你做晚饭,多陪陪你啦。”
徐星洲握着她的手,黑眼睛里神色认真又诚恳,“彭莱,我是很希望能有更多的时间和你在一起,但绝对不想让你牺牲自己喜欢的事业和工作。做家庭主妇,时间长了我怕你会不快乐。”
“哎呀有这么贤惠的老公我哪会不快乐……哈哈,不会很长时间的,到明年春天吧……”彭莱眉眼弯弯地亲他的下巴,“唔,怎么晚上胡子就长出来了……我想复习考博,回学校去读书。”
徐星洲面露惊喜,抚着她的脸:“你也这么想?我早就这么希望了。你这么聪明,年纪又小,在律所从事些重复率极高的工作,不如回去念书,把底子再打牢一点。”
彭莱窝在他怀里,“你倒是会说话,其实你和李老板一样,觉得我幼稚,不堪委以重任,哼。”她叹口气,“不过我大概的确长得有点问题,老板不做担保,我一个案子都拿不下来,只能在团队里跟着混。最近工作难度大了,不只是专业知识储备不够用,很多为人处世问题的处理也没有底气。所以想回学校里多读点书,再磨一磨。”
徐星洲知道她是考虑后做的决定,放心了,心里有喜悦慢慢涌上来,“年纪不是白长的,你再长大一点就好了。律师这工作本来就很挑人,需要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你现在这性子,的确不太适合。”
他看着她的脸,不知道此话一出小丫头会不会撅嘴。
彭莱倒是虚心地点头,“我也发现了。所以今天老板说让我博士毕业后还回钧泰,我就拒绝了。我说我这种赤胆忠心的人,可能比较适合做inhouse也说不定。而且比起律师,公司法务的工作时间更加规律,也不用经常出差啦。”
徐星洲深觉彭莱的成语一定是当数学老师的岳父教的。他笑着亲她一本正经的小脸:“现在不合适,以后不一定不合适。我知道你喜欢做律师,别轻易放弃。”
“我有太多喜欢做的事情了,比如读书,比如做律师,但我也希望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来好好享受生活,和你一起,‘长长久久地高兴下去’。”
徐星洲抱着她,心潮涌动却说不出话,只是不住地吻她茸茸的发顶。
彭莱用两个星期交接了工作,回家来安心准备来年春天的博士考试。学累了,就到网上查查菜谱,变着花样地做各式料理。
于是一中院的各位同事,惊奇地发现在这个出奇寒冷的冬天里,曾经恨不得饭都不去吃伏在办公桌前加班的小徐法官,现在一下班就瞬间不见了踪影。他居然宁愿在雪天湿滑拥堵的路面上,来回开一个小时的车,也要每天中午赶回家吃饭。
谁也不会知道,在他打开家门的那一瞬间,看到穿着围裙绾着头发的彭莱,捧着专业书,守在水汽袅袅的汤煲前,在冬日正午和煦的阳光里冲着他眉眼弯弯,笑容清甜,脆生生说一句:“星洲你回来啦,马上开饭。”
那是一种多么充满尘世烟火的温暖,那是一种多么让人心生甜蜜的体验。
谁也不知道,他家里藏着个怎样神通广大的小仙女,能用一个眼神,拂去他所有疲惫和烦恼,能用一个微笑,让他的世界瞬间冰化雪消,春暖花开。
徐法官终于把一系列年终总结写完,把无数年会团拜会庆功会总结会开完,春节也接踵而来了。今年的春节比较晚,北京已经大地回暖,颇具春意。
政法机关照例是年三十儿中午才放假,徐星洲作为青年骨干,要坚持站完最后一班岗。
回到景家已经是下午三点,彭莱正和蔡美昀一起,准备晚上包饺子用的各式馅料。
徐景峰把文房四宝都拿到距离厨房最近的客厅餐桌上,拉开架势,挥毫泼墨,照例自己写春联。
徐星洲迎着家人的热情招呼进了门,一瞬间无比深刻地明了什么叫幸福。
忙完了年夜饭,春晚也热热闹闹地开始了。
徐星洲连上skype,薛明辰与比尔头并头挤在屏幕里,看着镜头里女儿圆了不少的小脸,眉开眼笑。
一家人相隔千里,共候跨年钟声响起,同贺喜庆新春来临。屏幕内外都是欢声笑语,温馨祝福。
入夜,爆竹声渐渐响成一片,整个城市热情又寂寞。
徐景峰和蔡美昀熬不住,双双打着哈欠去睡了。
徐星洲洗漱完毕,把父母房间的门掩好,把客厅里的灯关了,只留一盏红彤彤的小灯笼,走进自己的房间。
彭莱第一次在北京过春节,站在和他卧室相连的落地阳台上看这一城灯火,满目惊艳。
徐星洲不开灯,走到她身后搂着她,“看傻啦?有那么好看?”
卧室内暖气开得很大,彭莱穿着他的大体恤权当睡衣,大眼目不转睛望着窗外,向后靠在他身上,“这焰火,会放一整夜吗?”
徐星洲热热的鼻息喷在她一侧露出的肩头,视线延伸进她大开的一字领口里,“可能会吧。”
彭莱被他的吻弄得脖子痒痒的,偏着头笑,“我觉得我能站在这里一直看下去……”
“我陪你,坐着看。”徐星洲搂着她坐在蔡美昀夏天纳凉用的宽大藤椅上,在她越露越多的肩头印上一个个吻痕。
彭莱举手向后伸,抚摸他的脸,“两年前那个春节,我是哭着过的……我以为你结婚了……”她弯起的眼里浮上细碎光芒,“那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绝望……我也不知道那时我决定回国,是不是为了至少能和你一起听没有时差的新年钟声,看同一片夜空下的焰火……”
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伤春悲秋起来了,何况这件事她早就说过了呀。
徐星洲听她语气有些抖,还没来得及惊讶,彭莱就在他怀里猛地转过身,捧住他的脸,凉凉颤颤的嘴唇吻过来,动作太快还撞到了他的鼻尖。
徐星洲万分惊喜地回吻,他还没想好怎么说服她在这个烟花之夜,不拉窗帘伴着良辰美景在阳台上亲密一下,她竟然这么自觉主动了?直到他鼻梁蹭到她眼角的一抹湿意,他才恍然大悟。
晚上父母高兴,他陪爸爸喝了杯五粮液,彭莱捧着杯子津津有味喝个精光的,可是蔡美昀自己酿的葡萄酒啊!
送上门的酒酿小白兔岂有不吃之理?
徐公子无比顺从地配合着小醉鬼彭莱酒后逞凶,看她解不开自己睡衣的扣子急得直嘟嘴,还善解人意地直接当套头衫一样脱掉。
彭莱进入状态出奇的快,徐星洲放缓动作,牢牢吻住她的嘴,防止她因为喝醉了忘乎所以。
在这个喜庆温馨的除夕之夜,宽敞的卧室在烟火的照耀下忽明忽暗,两人在28层高楼的落地阳台上尽情缠绵,伴着满城烟火,全心体会互相拥有的满足与快乐。
那销魂蚀骨的快乐感觉伴着天际连续不断的烟花不断升起又绽放,最终化成烙印在心底永不磨灭的星光。
等到下一个紫藤花开的时候,彭莱毫无悬念地考上人大,成为国内经济法方向大腕也是徐星洲硕士阶段导师王教授的博士生。
报道那天正好是星期日。
彭莱不住校,没有多少行李,徐星洲开车把她送到法学院颇为宏伟的楼底下,看着背着双肩包扎着马尾,穿着无袖体恤及膝短裙的彭莱步履轻快的走进大厅去办手续。
又是一年金秋九月,阳光毫无保留地照射下来,颇为毒辣。
徐星洲坐回车里打开空调,看着来来往往的年轻男女轻挑嘴角。他居然不再习惯这些故作骄傲矜持的小女生们左一眼右一眼的偷瞟,看着穿着大体恤大短裤的男生勾肩搭背地对超短裙美女吹口哨也只会觉得好笑。
经历过伤筋动骨的感情,才明白最开始那些眉梢眼角的细枝末节,可能大多是一场轻松愉悦的误会。
他突然很庆幸自己在那些勇敢的莽撞的青春岁月里遇到彭莱,才会那样直接地闯进她的世界,才会那样毫无保留地付出自己的感情。
如果在知晓真爱会让人多么失控之后,在终于懂得珍惜和呵护的如今才遇见她,他是否还能那样无所畏惧勇往直前地去招惹?他是否还会那么轻易地扰乱那一池春水?
刚满27周岁的老男人徐星洲,在炎炎夏日荷尔蒙充斥的大学校园里,靠在舒适的驾驶座上吹着空调,为自己终于成熟了而沾沾自喜不已。
一个高高瘦瘦剃着海胆头,穿着迷彩短裤无袖背心的男生从法学楼里大步走出来,把挂海报的支架立在楼前,回身冲身后一个抱着海报一步一回头的书生气白净男生嚷:“甭盯着人看了!赶紧把海报挂上,然后去要电话!”
白净男生慢吞吞把法协的海报挂好,垂下眼帘推推眼镜,“我看了登记表,她是博一的新生……”
徐星洲低头微笑,又是一年迎新时啊,多少师兄又蠢蠢欲动了。
海胆头抱着手臂笑得灿烂,“博一怎么了?你歧视女博士?看那小样也不比我们大多少。你不去别怪我先下手为强了!大眼睛女生正是我的菜,姐弟恋也无所谓!”
大眼睛?小样?徐星洲抬起头,身体不知不觉挺直,笑容收了。
白净男生微微笑,眼镜后面精光一闪,“你这样贸贸然肯定要不到。她是王老板新收的博士,我下学期跟王导做项目,近水楼台啊……”www.xündüxs.ċöm
果然!
徐星洲长腿一迈下了车,面无表情走进大厅。
两个男生被这个突然从车里冒出来的英俊男人吓了一跳,大热天的这人怎么满脸冰霜一身寒气啊。
徐星洲黑眸在大厅里扫一圈,瞬间锁定正在法协外联部展台前,正被一个负责人模样的小男生巧舌如簧拉拢入会的彭莱。彭莱显然很不适应学弟的热情,又不好意思转身走,手里捏着张宣传单,挂着一脸软软的尴尬微笑站在那儿。
徐星洲放松一下面部肌肉,调整出自认最轻松迷人的微笑,走过去先朝向自己呆呆行注目礼的学弟学妹们点个头,然后无比自然地揽住彭莱的腰,低头看着她轻声问:“还没办好?妈说做了你喜欢吃的香辣蟹,叫我们回去吃午饭。”
他没敢叫老婆,谁知道彭莱不让他跟着,是不是不愿意暴露自己已婚少妇的身份呢。他这样突然冒出来宣告占有权,已经是很自作主张的行为了。
小男生早就住了嘴,颇为窘迫地红着脸傻在那儿——眼前这个年轻男人的架势,语调,很明显已经超出了作为男朋友能有的底气。
彭莱飞快转过头来看着徐星洲,明显松了口气,脸上的歉意笑容有点假,“老公你等急啦?马上就好。”
她转头一脸真诚地看着备受打击的大三学弟,“同学谢谢你的热情邀请,可是你看我这拖家带口的……实在没时间做社团工作。我要是大一新生,一定参加!”
尽力安慰了小同学,她转身挽着徐星洲往外走,“老公我手续办好了。老公我有点饿了。老公我们去爸妈家吃饭吧。”
好么,这么一会儿叫老公的次数比结婚这近一年来还多。
两个人走出大厅,遇见挂海报的两个男生往里走,徐星洲朝木呆呆看着他们的两个人扬起下巴挑眉笑了笑,他不知道他那一脸得意的傻样丝毫不比这些小男生成熟多少。
彭莱坐上车,长舒一口气,“现在有这么多男生学法律了?和这些小孩儿一比我顿感自己是御姐啦。”
她如今深受恋爱达人调教,已经不像几年前那样迟钝,男生的热情目光殷勤举止能够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彭莱心想老了老了居然开始犯桃花,我可是已婚妇女了啊,太晚啦!
这心里活动可不能告诉徐星洲。
徐星洲看她一眼,从头到脚也没有一丝御姐范儿,一眼望过去还是个青嫩可口的小妞儿。心里叹口气,让她回大学来读博士,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这满山遍野的狼,防不胜防啊。
他清清嗓子打方向盘,“王老师要求特别严,彭莱你既然是个成熟稳重的御姐了,可要专心学习,别被这些傻丫头坏小子忽悠得贪玩了啊。”
彭莱看着他嘻嘻哈哈地笑,“放心吧!我都被最坏最坏的小子忽悠过一次了,还会上谁的当!”
我们都已经体会过最纯粹最浓郁最带着露珠般新鲜的初爱。
彭莱的学业稳定下来,就开始惦记回家乡祭奠奶奶的事情。
无奈徐星洲工作繁忙,行政事务和办案工作都排不开,假期不加班已经算是奇迹,彭莱也无论如何不忍心让他用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假期陪自己长途跋涉。所以这件事情就一直无限期地拖延了下来。
徐星洲到了今年七月工作就已满三年,院长也在努力地为他争取庭长的任命。
徐星洲自己倒不甚在意,庭长和法官工作内容差距太大,形式主义严重的行政工作,和民二庭一大堆烂摊子杂事儿已经让他有点精疲力尽。
他有时候会迷茫这样每天忙忙碌碌,到底还是不是在坚持自己当初做一个好法官的梦想。
九月末的一天,临下班前一中院陈院长把他叫进办公室,一向不苟言笑的脸上居然挂着和蔼微笑,“星洲,庭长的任命下来了。”
徐星洲发现自己心里居然一沉,丝毫没有惊喜,像是一个连续做了几年的梦终于有一天成了真,而那原本模糊的一切,成真后才能分辨原来是个噩梦。
陈院长不动声色地观察他,发现他面沉如水,无动于衷,不禁叹口气,语气却轻松了许多,“常委那群人到底是嫌你年轻,说怕担不起来民二的担子,从二中院空降一个老资格的法官,搞商事的,来当庭长。”
徐星洲才知道自己想错了,却只是点点头没说话,看不出任何情绪。
陈院长只好接着说:“我知道你有情绪,换谁都得有情绪,有什么担不起来,你都担了快一年了。这样,你不用在新庭长手底下窝着,给我当个院长助理吧。”
徐星洲终于抬起目光直视他,“院长,我其实早想和您说,但怕您觉得我不识抬举。我不想当庭长,也不想当院长助理。我只想当个普通法官,专门办破产并购的案子。您看行不行?”
陈院长有些惊讶,“星洲,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你这么年轻,才能有目共睹,怎么这样安于现状?”
徐星洲微笑,“我很多方面不适合搞行政工作,精力也有限,最近忙着写庭里参加市先进评比的材料,手上的并购案子都还没排出时间去实地调查。我想我还是别大包大揽了,能做好什么,就专注于什么吧。”
“案子是做不完的,办一辈子案,也不见得当个院长助理有权有名。星洲,这些话我本不该说,不过我和你爸是老同学,我得提醒你,常委已经同意破格提你当院长助理,咱们院这种机会不多,你可不能一时冲动误了自己的前程。”
徐星洲语气很诚恳,“陈院长,您一直给我很多帮助指点,我非常感激。我不知道我以后会不会后悔,但是我知道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把案情吃透,积累经验,总结教训,把每一个破产并购案都办好。”
陈院长看他态度坚决,知道多说无益,点点头,“好吧,你再考虑考虑,国庆后给我答复。和你爸一样,清高到骨子里。”语气虽然有点揶揄,表情却是亲切的。
徐星洲第一次听到人用清高一词形容他,不由心里诧异。
他可从来没觉得这是什么清高,他纯粹是绝不为了任何劳什子的虚名委屈自己做不想做的事。
从院长室出来,徐星洲一边往法院大门走,一边给父母家里打个电话。父亲对自己的决定会持何态度,他并不确定。毕竟,学而优则仕,这是不容置疑的传统思想。
徐景峰听他说了经过,沉默着没有马上说话。
徐星洲有点无奈,又有点抱歉,父亲到底还是失望的吧。
半晌,徐景峰才开口,“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做什么决定都谈不上对错,只要你不后悔。晚上带你媳妇儿回家吃饭。”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蔡美昀问他什么事,徐景峰把事情说了,蔡美昀拿起座机就要拨回去,“这孩子,怎么不懂好歹?当了院长助理,不说以后提副院长院长,调研,考察的好事儿也是一串一串的啊。”
徐景峰把电话按断,“唉,女人啊,果然还是目光短浅。”
见蔡美昀瞪他,徐景峰笑着解释,“你儿子干得这么好,破产并购领域谁都知道一中院有个小徐法官理论扎实经验丰富,还愁没发展?院长助理再狐假虎威,也是个行政角色,好男儿怎能为了权力虚名放弃自己擅长的专业?放心吧,他不会困在这个小小的民二庭,以后怕是一中院都装不下他了。”
徐景峰为儿子甚感得意,说话也不保留分寸了。
蔡美昀还是不放心,“那你刚刚怎么不直接跟他这样说?你是不是唬我呢?”
徐景峰坐回去,拿起看了一半的学生毕业论文,一本正经,“这小子和陈鹏说决定之前都不问问我,先斩后奏,主意正得很。我为什么要助长他的嚣张气焰?”
蔡美昀气笑了,“你这老家伙,怎么开始变得比我还别扭呢!你是不是更年期到了……”
直到五年以后,拿到在职博士学位的徐星洲被指名选调到市高院,专门负责特大并购案件的审理,他才知道父亲当时的高瞻远瞩,深谋远虑,姜还是老的辣……
徐星洲向陈院长表示希望当一辈子普通法官的悲壮决定的同时,博一的彭莱正和研三的伊檬,女儿刚满月的叶宁一起在“小西西里”西点屋吃冰淇淋。
叶宁迟到了,来的时候彭莱和伊檬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
刚生完孩子的叶子,居然比怀孕前还瘦了点,倒是穿戴得光彩照人,一坐下就找来服务员连点三块蛋糕,“小丫头怎么哄都不睡,一直哭一直哭。程郁他妈诚心不想让我出来,在一边装聋作哑不闻不问。”
彭莱关切地问:“照顾宝宝很累吧?叶子你脸都塌下去了。”
叶宁三口两口解决一小块蛋糕,“不是我女儿累的,整天和程郁他妈斗智斗勇,还要提防程郁出去会学姐学妹,我能不瘦么我。”
都是几年的姐妹了,她也没什么好遮掩着的。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月子里婆媳之间的龃龉,以及和程郁之间的糟心事儿。
事到如今,再追究叶子到底该不该嫁给小鱼已经没有意义,伊檬心里轻轻叹气,语调却很轻松,“你以前那么看得开,现在又何必在乎这些。”
叶宁丢了叉子轻轻冷笑一声,“我早就不在乎他,就是不想让他那么逍遥。我生孩子差点没疼死,他出去和学妹谈人生理想,一分钱不赚还嫌我市侩俗气,老大不小还不舍得毕业,全家开销全靠我顶着,居然和我说要读博士。我当初怎么就没看出来他是这么个极品呢!”
虽然脸上还挂着激动的红晕,眼里却有泪光浮上来,坐完一个抓心挠肝的月子,叶宁是真的憋得狠了。
彭莱很难过,小鱼什么时候才能够懂得心疼爱他的人呢。
伊檬拿纸巾递给叶子,“你也不要把他说得这么坏,程郁是喜欢和别人搞点小暧昧,不也没真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宽容,这么会和稀泥了呢。伊檬叹口气,不说了。
叶宁擤擤鼻子,拿起叉子接着吃,“要真让我发现他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就和他离婚,老娘凭什么就得受这份鸟气。我算看明白了,省吃俭用供他读书也落不出好来,他念博士就勤工俭学吧,我不供了,有钱打扮打扮自己才是真的。”
她顺了顺气,才仔细看彭莱一眼,“小仙儿你怎么还穿这件短袖,这不还是大三时候我陪你去买的那件?你老公不给你钱用?”
叶子的语气里带着火星,彭莱赶紧摆手,“哦,不是不是。”她想他股息红利工资卡都是我在管呀,是我给他钱用。
彭莱舀一勺化得差不多的冰淇淋放进嘴里,太凉她含着不敢咽,“我是怕吃软饭吃惯了,到时候就没动力自己赚钱了。用自己的钱满足购物欲望,那才过瘾啊。”
叶宁笑了笑,没说话,低头吃东西,彭莱语气里无意间带出的那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幸福感,多少还是刺了她一下。
彭莱以为自己说吃软饭这个词让叶子想到程郁不高兴了,心里自责,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伊檬安抚地冲她笑笑,摇摇头意思是没事。
到底也没想出来什么合适的话安慰叶子。彭莱的手机响了。
“这么快就来啦……”西点屋里太吵,她没急着接,拎起包站起来,冲着叶宁和伊檬歉意地笑,“今天说好了要去爸妈家吃饭,徐星洲来接了,我先走一会儿,伊檬叶子改天我们再一起吃饭啊!”
伊檬笑着冲她点点头。
叶子挤眉弄眼,“去吧去吧幸福的小妇女,让我和伊檬一真一假两个单身女性享受快乐的自由时光。”
彭莱走出喧嚷的西餐厅,一边把电话接起来,一边向着徐星洲会来的方向迎过去。正是下班时间,街上很堵。
徐星洲的车今天限号,他打车过来找彭莱。车堵在红绿灯路口,徐星洲索性付钱下了车,一边往小西西里西点屋走,一边拿出电话。
父亲刚刚的沉默让徐星洲有些不确定,他颇踌躇了一会,才拨给彭莱。
做一个普通法官,会不会是个很自私的决定呢,如果自己能在法院当上个一官半职,同在业内的妻子无疑也会受益。
他在最初听到自己居然没有顺利被任命为庭长,也小小的失落一下来着,彭莱会不会也觉得自己老公没她想的那么出色?
“老婆……我没当上庭长……”电话刚一接通,徐星洲就语气惨兮兮,用上了苦肉计。
“真的?!”
彭莱和电话那头的徐星洲都惊讶地发现了她语气里不合时宜的惊喜,彭莱赶紧咳嗽了一下,细声细气,“我的意思是,怎么会这样呢……”
徐星洲看着前方那个熟悉的纤细身影,缓缓挑起嘴角,“院长说因为我太年轻,没经验。”
彭莱看不到他,以为他真的心情低落,走到路边两个店铺中间的僻静处,低头避开地上的砖缝,踩在每一块方砖中间,轻轻道:“星洲,如果……我说我不希望你当庭长,你会生气吗?”
电话那边的人没有回答,彭莱只好接着说:“我总觉得,你现在每天忙碌,却很少因为工作上的事情感到充实快乐。我很久没有看到你办大唐那件案子时,那种全力以赴的劲头,自信饱满的情绪。星洲,你还记不记得你做法官的初衷?我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但是我觉得要坚持梦想,有的时候就是要剥离一些不必要的负担和要求,轻装上阵的。”
“我绝不想左右你的想法。但是要是问我,我更想看到你专心致志地做一个术业有专攻的并购案法官,而不是一个整天开会谈话写材料的庭长或是什么长……”
电话里彭莱软软的声音还在轻轻响,徐星洲已经走到她身前,她全神贯注地讲电话却没发现。
徐星洲把电话从耳旁拿开,仰起头看看秋日湛蓝无云的天空,黑亮的桃花眼里有璀璨阳光在缓缓流动。
他走上前,抬起手臂把眼前低着头的姑娘轻轻搂进自己怀里。
“宝贝……彭莱,这个十一长假,我们回家乡看奶奶吧。”
……
叶宁和伊檬扭头看着窗外,西点屋外稍远处的街对面,手挽手说笑着并肩前行的一对俪影,秋日傍晚的温暖阳光宠爱地照在两人身上,那场景美得像一幅画。
叶子看一眼伊檬,她面前照例只放着一杯摩卡,被她搅来搅去都变凉了。
“伊檬,你现在还一个人?我怎么都想不通你怎么会单着,咱们宿舍最应该早早结婚的就是你这大美女了。”叶宁自嘲地笑笑,“被我的失败经历弄怕了?咱这儿不是还有一个成功案例呢么?”
伊檬放下勺子,靠在椅背上看着叶宁微笑,“干嘛把自己说得那么惨?你要是认定自己失败了,那才是真正的失败呢。”
她又看一眼窗外,“彭莱和徐星洲,是一样的人,一样赤诚,一样固执,一样理想化。所以他们是天生一对儿,这成功案例不可复制啊。”
叶宁心里突然平静了许多,她也笑了,“是啊,要是你我面前出现个徐星洲一样的人,我会扑上去,你会绕道走。只有彭莱会瞪着大眼站在那儿,打算把人家的画皮瞪下来看看里面的究竟。”
两个姑娘对视着哈哈大笑。
西点屋外,繁华的市中心街道上,有车子对后面的喇叭声置若罔闻,只为了让一只跛着脚的小狗能够从容通过马路。
有母亲牵着蹒跚学步的儿子,耐心地教他把喝完的牛奶盒扔进路边的垃圾桶。
有恋人在闹别扭,一前一后赌着气往前走,虽然女孩儿不往后看,男孩儿不往前追,两人间却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不变距离。
活在这世间,总免不了疲惫无奈,失落怀疑。
但总要相信你所渴望的那些美好,存在于这世上某一隅,才可能在有生之年,与之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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