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匆匆停了车,从车上跳下来就往酒吧里跑。
一进门他就心道不好。酒吧里光线昏暗,人影杂乱,叫骂声一片,空气里弥漫的浓重酒味能把人熏一个跟头,满地都是玻璃碴子。
吧台边的人堆里只听沈珩骂声,“……真他妈孙子!居然打女人,老子打你都嫌脏了手!”
接着就是酒瓶子砸到人脑袋上的碎裂声。
徐星洲听那声音暗叫糟糕。
他三下五除二把不怀好意迎上来的几个家伙撂倒,几步跨过去定睛一看,沈珩的脑袋已经成了个血葫芦,旁边地上趴着的不是章进是谁。
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哥们被人打成这样,徐星洲眼前瞬间一片血红。他本能地旋身抬腿,朝着对面那个手里还拎着半个酒瓶子的胖子狠狠踢了过去。
胖子被徐星洲凌厉的气势吓到,抓着碎了一半的酒瓶只顾乱挥,被踹倒之前把徐星洲的右臂划出一条长长的血口子。
对方的其他人本来以为这场架已经打完,没想到又来了个一招一式明显是练家子的人物,一着急都围了上来。
徐星洲饶是身手敏捷,奈何对方人多,也不免着了道儿,被一个矮个子拿着金属凳子狠狠拍在背上。
上高中那会儿,打架斗殴什么的对于徐星洲沈珩他们这一帮调皮小子也是家常便饭。出来玩得多了,什么人都遇得见。所以他们还去学了跆拳道,一直练到黑带。
这几年长大了,再也没发生过那些冲动幼稚的事情。很久没活动的身手,今天突然又和人较量,实在很难占上风。更何况在这边玩儿的人鱼龙混杂,打架都习惯玩阴的。
酒保搞不清楚双方都什么来头,轻易也不敢插手,只暗里希望别打出人命来。
徐星洲他们寡不敌众,等郑琳带着人过来已经全都伤得不轻。
徐星洲他们平时很少来三里屯这边的店。
郑琳这几天没回家住,也不想看见这些发小,她老爸干的这件糟心事儿让她觉得特没面子。
明天一早她要去机场接沈珂,郑琳就打算今晚在三里屯这边的酒吧打发打发时间,然后就住在这边的沈氏酒店。
下午的时候,一走进这家酒吧她就有点后悔,角落里那群人明显不是善茬儿。
但一条街上走了几家就这一家已经开始营业,何况郑大小姐长这么大还不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她就在吧台前坐下了。
果然没过几分钟一个猥琐的胖子就过来声称他朋友想请美女喝杯酒。
郑琳正心烦,眼皮都懒得抬。
胖子回头看看,自己那群损友正看着他窃笑,顿时觉得没面子,一把扯住郑琳胳膊,“小妞儿我和你说话没听见是吧?”
他已经喝了几杯,酒壮怂人胆,手劲很大。
郑琳吃痛,站起身冲着胖子的裆部就是一脚。
尖头高跟鞋踹得胖子嗷的一声大叫,捂住自己下身。他看郑琳转身要走,扯过头发抡圆了胳膊就是一耳光。
那记响亮的耳光生生打在刚好此时走进门的沈珩心上。他登时红了眼,想都没想,豹子一般就扑了上来。
角落里那一群人自然不会坐着看自己朋友挨打,立马都起身围了过来。
在沈珩身后进门的章进一看对方人多,暗暗叫苦。
事已至此总不能看着沈珩挨打,他赶紧拨个电话给徐星洲。还没等说完,对方一看这人在找同伙,抡起凳子拍向他后脑。章进闷哼了一声就趴在了地上。
沈珩一看今晚肯定不能全身而退了,赶紧使眼色叫郑琳走。
郑琳只犹豫了一下,就打定了主意,趁着对方注意力没在她这里转身就走。
然后很快徐星洲就赶过来了。
酒保看见刚刚那个引起事端的女孩子领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回来了,知道不能再装聋作哑下去,搞不好这群人能把他的店都拆了,于是赶紧退到吧台后面去打电话叫警察。
郑琳一眼看见他偷偷摸摸打电话,冷冷一笑。
转身看看捂着右臂正流血的徐星洲,她压低了声音,“你赶紧走。”
对方看见郑琳领来这么多人,不再敢轻举妄动,双方正僵持着。
徐星洲看着还躺在地上的章进皱眉,“开什么玩笑,要走大家一起走。”
郑琳瞪眼,“一起走谁都走不了!你什么身份,待会儿警察来了看你在这儿合适么!”
她拿起身边一个细身的洋酒瓶子,垂下目光,“刚才你能过来,无论为谁,姐都领你这份儿情。”
说完抬头朝那个明显有点心虚的胖子走过去,“我今儿要是不教训教训这个随便扇人耳光的胖子,郑字倒着写。”
徐星洲太了解郑大小姐说一不二的脾气,头疼地看着她把胖子逼到墙角,穿着高跟鞋的脚猛地踩到人家胸口,把一整瓶烈酒从他头上哗哗地倒下来。
现在看来打架已经用不着他了,还是赶紧想办法善后吧。
徐星洲迅速从酒吧里退了出来,刚出门口就看见几个警察拿着警棍走过来,他赶紧闪到门旁的阴影里。
徐星洲摸了摸口袋,手机没在身上,丢到酒吧里了?
没时间细想,他打开车门坐进去,刚刚太着急车门都没关严。他一打方向盘往附近的区公安局开,没注意不见了的不光是手机。
晚上八点多,彭莱早就打扮停当,把要带的东西都放到包里,坐在宿舍里等。
今天是七夕,叶宁早就高高兴兴和程郁出去过节,晶晶受不了空气里的粉红泡泡,自己出去上自习,伊檬照旧去练舞。
周遭的安静让彭莱有点不安,她已经打了两次徐星洲的电话,先是没有人接,后来就关机了。
分针指向九点,她彻底坐不住了,翻着手机找到以前徐星洲存进去的他爸妈家宅电,犹豫着要不要打一个过去问问,至少能知道是不是家里出了事。
彭莱深吸口气,鼓起勇气,按下绿色通话键。
“喂。”
接电话是一个稍显沧桑的男性声音,彭莱本就跳得厉害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这是他爸爸吧?
“叔叔您好请问徐星洲在家么?”彭莱一紧张说话就快,嗓子还有点哑。
那边蔡美昀也正在担心,听见电话响赶紧走过来,轻声问徐景峰,“谁呀?”
徐景峰把听筒递给她,“郑琳。”
印象中往家里打电话还叫他叔叔的女孩子,只有郑琳。
蔡美昀接过来,“琳琳啊,快给星洲打个电话,他正找你呢,着急。”
彭莱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如果你往男朋友家打电话,被人家妈妈当做别的女孩子,而且很明显人家妈妈对那个女孩子比对你更亲近更熟悉,你也会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至少彭莱不知道该怎么说明自己不是郑琳。
而且看来徐星洲没出什么事情,只是去找郑琳了……
蔡美昀听她不说话,以为郑琳是在为郑闵文乱点鸳鸯谱的事情尴尬。
这件事情郑琳最无辜,她心里怜惜,语气更加柔和,“琳琳你是好孩子,别为了和星洲的事情跟你爸爸生气,他也是希望你好。订婚的事儿,慢慢和他商量啊。”
她的意思是,慢慢和他商量,让他收回原来的馊主意,别伤了父女间的和气。
彭莱听了脑袋“嗡”地一声,蔡美昀后面说了什么她完全听不进耳朵里去了。
订婚?郑琳和徐星洲?
彭莱头昏脑胀,木木然按下结束通话键。
挚爱,佳期如梦,漂亮的指环,都和自己没关系,都是在祝福梨花头美女和……徐星洲。
有着一双总带着笑意的漂亮眼睛的徐星洲,笑起来如夏日阳光般的徐星洲,会用勾魂摄魄的声音叫自己小仙女的徐星洲。
彭莱攥着手机站起来在屋子里慢慢走了两步,又回到椅子上坐下,慢慢把腿也缩上去,用双臂紧紧抱住。
很多细枝末节离奇地在她一片混沌的大脑拼凑起来,看起来竟然像是某种真相……
徐星洲问她“你对结婚怎么看”,是因为他自己要订婚了吗?
徐星洲说要请求她一件事,是请求她原谅么,还是请求她祝福他?
还有蔡美昀看到她时的那一瞬间的失望,还有“没羞没臊”,“保持距离”,还有昏黄路灯下梨花美女紧闭双眼徐星洲嘴角微翘的那个吻……
彭莱慢慢地,在椅子上缩成一小团。
徐星洲用左手勉强开着车,总算找到一个还营业的报刊亭,用公用电话拨给郑闵文,简单说了说情况,请他找人过来接应。
又上车开到了附近的区公安局,想要试试看能不能提前打点一下。
今天温局长带着妻女在日月楼吃晚饭欢度中国情人节,郑老板刚好在店里,就过来敬杯酒寒暄几句。
正说着,郑闵文电话响,他接起来听了几句,沉声道:“星洲你慢点说,郑琳怎么了?”
温馨一听“星洲”两个字,筷子停在嘴边,望着郑闵文眼睛一眨不眨。
郑闵文听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挂了电话,转过身告辞,“温局,抱歉,星洲为了琳琳在酒吧里和人打了一架。我得赶紧去公安局一趟。这小年轻儿啊,就是太冲动,哈哈。”
他强挤着笑打了个哈哈,郑琳是他的心头肉,徐星洲没有说她现在怎么样,他心里不免有些乱了方寸。
温馨听了他的话,筷子掉在桌子上。
郑闵文前脚刚走,温馨后脚也说吃完了要走。
温局长脸色一沉,“坐下,你干什么去!”
温馨一看父亲的神色就知道他早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她情急之下只好说:“我出去打个电话!”
温局长满脸疑心瞪了她一眼,温母看看女儿急得像是要哭出来的神色,忙打圆场,“打电话可以,去吧,就在包间外面打,打完了马上回来。”
温馨如蒙大赦,跑了出去。
温局长烦躁地把筷子摔在桌子上。
三里屯所属辖区的公安局副局长,是徐星洲父亲正在带的在职博士生。
徐星洲打了无数个电话,费了无数口舌,总算把一众兄弟捞了出来。
他谢过特意赶来的李局长,然后来到附近的医院,找到被郑闵文从派出所接出来后直接送过来的沈珩和章进,还有只挨了一耳光并没有受伤,但被她爸爸强行留在这里做检查的郑琳。
徐星洲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听任护士给他手臂上被玻璃酒瓶划出来的一尺多长的伤口消毒,上药,包扎。
他直起身,转头问病床上脑袋被包成个粽子样的沈珩,“现在几点了?”
沈珩翻翻白眼,我怎么知道。
郑琳看看手机,“一点四十五。”
徐星洲又靠回椅子上,长出一口气。卂渎妏敩
这么晚,彭莱怕是都睡了,先不给她打电话了吧,明天一早就去学校找她。
爸妈那里也先别说了,手臂弄成这样,母亲又该唠叨了。
计划全都泡汤了。
手机没了,不知道彭莱和爸妈有没有打电话找自己。刚刚发现戒指也没了,盒子还在,只是里面是空的。肯定匆忙中落在车里,车门没关被人拿走了。
为了从局子里捞几个哥们儿出来,还坏了父亲的处事原则。
这兵荒马乱的一晚上,真够折腾的。
沈珩只有眼珠子能动,他费力地看向徐星洲,这时候也不忘记贫嘴,“徐星洲你太衰了,和小仙女的鹊桥会被我们给搅合啦。”
话音一落他就后悔了,在心里抽自己个嘴巴——被酒瓶子拍傻了,只顾着打趣徐星洲,郑琳在旁边呢。
徐星洲挑眉,“什么鹊桥会?”章进打电话时好像也说什么鹊桥相会来着。
郑琳在一边开了口,“今儿是七夕,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中国情人节。”她看看徐星洲,“你不知道?”
沈珩诧异地看了一眼郑琳,以前谈起徐星洲这方面的话题,郑琳从来不接茬儿。
徐星洲眉头一皱,怪不得彭莱说要今天见面。
他猛地直起身子,动作太急,刚刚被人拿凳子偷袭过的背部剧烈地疼起来,他不禁咳嗽了两声,然后捂了捂胸口站起来,大步往外走。
沈珩眼珠子跟着他转一直到看不见,才转回来看着郑琳,“你说徐星洲这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从来都这副拽样儿,什么事儿都在自己心里寻思,不做任何解释。你说他要是遇见一个和他一样性子的人可怎么办?”
沈珩就是没话找话,他也没奢望郑琳能回答他。
没想到郑琳挑挑眉,耸耸肩,语调轻松,“那他就等着受苦呗。”
沈珩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直觉好像有什么改变在悄然发生。
郑琳看了一眼他张着嘴的傻相,问道:“渴了?”
然后起身去走廊上的自动贩卖机买了盒牛奶,插上吸管举到他嘴边。
沈珩觉得从来没喝过那么香甜的牛奶,他甚至觉得偶尔这样打一架然后被包成木乃伊然后被人照顾也挺好的,真的。
徐星洲怀着满腔柔情,忍着手臂和后背上的剧痛,一边咳嗽一边开车赶往京大的同时,彭莱还没有睡着。
叶宁半夜1点多的时候才回宿舍,还被宿管阿姨记了名字。周五的晚上宿舍楼不熄灯。晶晶和伊檬也都没睡呢。
叶宁一手扒着彭莱的床栏杆,把身体吊在上面,另一只手轻轻撩开床帘的一个小缝儿向里看。彭莱埋在被子里,看不到脸。
叶宁回头轻声问:“她睡啦?”
晶晶和伊檬也不知道,她俩也是踩着关楼门的点儿回来的,回来时彭莱已经在床上了。
晶晶点点头,“大概玩儿累了。”
没人知道彭莱一直没出去。
叶宁放下床帘,跳下梯子惆怅地叹口气,“看看咱们小仙儿这恋爱谈的,多滋润。再看看我。唉。”
伊檬又糊了一脸绿泥,她看了叶宁一眼,等着下文。
叶宁坐在椅子上,“我今晚和程郁本来要去吃必胜客。结果好不容易等到位子,程郁就被温馨一个电话派去公安局找人,一直找到现在。”
晶晶义愤填膺,“她自己怎么不去?程郁别是上辈子欠她的吧?”
叶宁点点头,“我看像,我就是上辈子欠程郁的。”好像有点跑题,就又拉回来,“温馨前男友在酒吧里打架,据说被警察带走了。温馨被她爸拘着出不了门,就让程郁帮忙去找。”
上铺的彭莱腾地坐起来,吓了三个人一跳。
晶晶望着床帘里面那个纤细的影子,“彭莱你怎么啦?做恶梦啦?”
“啊……嗯。”
彭莱的声音有点哑,有点湿。大家以为她睡迷糊了,都没在意。
见她没再出声,叶宁就接着往下说:“人家是为了保护自己未婚妻才和小流氓打架,进警局也是英雄救美,你说温馨急成这样算怎么回事。”
温馨害她一个人在必胜客苦等,叶宁着实生了气,说话也不客气起来。
“程郁的舅舅是城南公安局的,程郁好不容易找到他舅舅,说了一半发现温馨没说她那个劳什子前男友叫什么名字!再打电话过去,温大小姐居然说不用找了,被带走的人里面没有她前男友!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温馨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从来不和程郁说自己前男友的名字,似乎是在防止程郁与徐星洲有任何交集。
情绪垃圾桶和真正在乎的人,是要划清界限的。
刚才一直愣愣坐着的彭莱,慢动作一样又躺了下去。
看叶宁暴躁,晶晶赶紧安抚她,“算了算了,别生气。估计这事儿之后,连程郁也要烦她了。”
看来晶晶猜的是对的,叶宁果然神色缓和,“温馨也是个一根筋。她总以为如果她能够帮助到她前男友,他就会对她另眼相看。可是那男生和他未婚妻据说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那感情是轻易能改变的么?”
温馨和程郁诉苦时的措辞自然不是这样的,而是“我前男友一直把她当姐姐”,“趁人之危”,“拿金钱要挟感情的富家小姐”之类。
不过旁观者清,叶宁还是提炼出了比较公正的信息。
彭莱躺在床上,叶宁的话她一字不漏地听进耳朵里。
如果刚刚她还觉得订婚这件事未免也有点太戏剧化,说不定只是双方父母的一厢情愿。现在听说徐星洲为郑琳打架,她内心如同被泪水湿了又湿的被角,一片冰凉。
人们总是更容易相信别人不带任何目地偶然传达给自己的信息,似乎那才是一切真相应该有的模样。
彭莱一直觉得郑琳在徐星洲生活里是特别的存在,那种熟稔自己似乎永远都无法企及。
她突然觉得和那个被保护着的未婚妻相比,人家才是被呵护在手心的能够登上大雅之堂的“挚爱”,而她就像包包里那块廉价的黑色琉璃——以为自己是宝贝,实际上只是块会反光的石头。
彭莱对徐星洲的感情,建立在太脆弱的信任基础之上,完全经不起如此多的巧合误会。
她不知道她正怀着复杂感情在心里反复念着的那个人,此刻就在离她不到500米的月亮门外的小路边,在汽车里满怀希冀地等待天亮。
天终于亮了。
校内的移动营业厅一上班,徐星洲就去补办了电话卡,又在营业厅里的手机售卖处随便买了个手机装上。
他迫不及待地给彭莱打电话,没有听出彭莱那一声“喂”有一点不同寻常。
彭莱挂了电话,深吸一口气爬下床,床栏杆经常被叶宁扒着,变得摇摇晃晃的。
她慢吞吞梳了梳头发,套上昨晚的裙子,包也没拿,攥着手机出了门。
两个人隔着月亮门看到对方,第一感觉都是恍如隔世。
彭莱看到右手臂包着厚厚纱布的徐星洲,第一感觉还是无可救药的心疼。她不由自主地凑上前,抬起手想要抚摸他的伤口,轻声问:“疼么?”
徐星洲拿目光爱抚着面前这张苍白的小脸。
真好,在经历了那样混乱狼狈的一夜之后,可以看到这么乖,这么温柔可爱的你。
他笑着答,“看到你就不疼了。”
彭莱就要碰到纱布的手慢慢收回来,慢慢放下了。
你是如何做到的呢,在为了别的女孩子打架之后,还能够这样若无其事地来看我,还能够对我说这样好听的话。
徐星洲看她半道把手收了回去,心里有点不解。
他仔细看了看彭莱垂着的眼睛,发现她目光一直都没有看他的脸。
徐星洲以为她在为昨晚他失约而生气,开口解释,“彭莱,昨晚沈珩他们出了点事,没能赶过来……不就是七夕么,以后我每天都陪你过情人节,好不好?”
徐星洲直觉自己不应该把那场订婚闹剧告诉彭莱,谁知道她能不能理解郑伯伯那么狗血的剧情。
沈珩出事啊……彭莱扯了扯嘴角,没有温度。以后每天陪我过情人节,你要一直瞒着我么?还是想左拥右抱?
徐星洲发现她还是不说话,嘴角的弧度很奇怪,很陌生,不禁有点着急。
胸口闷痛得厉害,他忍不住咳了两下,用没受伤的左手轻轻扳过彭莱的身子,“你还在生气?我昨晚真的有打算好好和你过节,我想要带你回家吃饭来着……”
我还想要用那个被弄丢了的指环把你牢牢套住,留在我身边。
彭莱想起昨天电话里蔡美昀的话。你妈妈说你要和郑琳订婚了,可是你现在居然还说要带我回家吃饭。
你打算怎么向父母介绍我,还是“朋友”么?你给家里介绍过多少个我这样的“朋友”呢。
彭莱低着头,轻声喃喃:“你的那枚‘挚爱’给了谁……”
徐星洲听不清,急得又咳了两下,稍用点力扳起她的脸,“彭莱,你说什么?”
彭莱终于直视他,目光竟如此陌生,带着真实的困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为什么要骗我……”
徐星洲想我到底做了什么,让她这样不依不饶。
他紧张运转了一夜的大脑有点发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解释方式,他想要不我从头开始和她说,“我最近家里出了点事情,我妈妈生意上遇到点困难……”
彭莱昨晚胡思乱想一夜未睡,那些道听途说的对感情的见解严重影响了她的判断力,早就混乱的思路根本听不进这些在她看来八竿子打不着的“借口”,她只顾着求证自己的疑问。
“……是因为我太素了么?因为我没有胸脯四两?因为我没有让你‘高兴’?还是因为从一开始我就只是个让你觉得新鲜有趣的傻瓜?!”
她语气一句比一句重,带着浓浓的自嘲和讽刺。
徐星洲停住话音,他闭了闭眼睛。
彭莱,你是在侮辱我,还是在侮辱你自己?你为什么要否定我们的感情?
睁开眼再朝她望过来的时候,他的目光里多了一丝严厉,语气却平静,“彭莱,你太小看我。我没有那么多感情可以浪费。如果为了追求新鲜感,为了满足肉欲,我没有必要找你。”
两个一夜未睡的人,脑袋未必有多清醒,却都能准确地找到对方最柔软脆弱的地方,痛下杀手。
徐星洲虽然说的都是实话,可是对于彭莱来说,那话语里的锋芒像是闪着寒光的利刃,割得她的心鲜血淋漓。
她本就已经缩成一团的卑微自我终于不堪重负。
20岁的彭莱不知道自己此时还能做什么,不知道怎么才能把这种窒息感割裂开,让自己透透气。
徐星洲看见她一低头,一个深呼吸,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心里陡然一冷。
他下意识抬起手挡了一下,像是这样就能阻止她说出她要说的话,就能够传递自己心里的懊悔和歉意,就能表达自己几乎想要乞求的心情。
不要,请不要说。
“我们,分手吧。”
彭莱听到自己说了出来,那感觉如此不真实,像是在听别人说话。
徐星洲的手颓然落下。
她说分手。就因为我一次失约。她完全不听我在说什么,完全看不到我有多在乎。
她对我的感情如果有我对她的一半深,也不可能说出那两个字。
是否她一直在等一个机会说分手。
难道她已经开始为了出国而准备,这才是她一直的打算。
“彭莱,你曾经答应过我,如果我们的关系遇到危机时刻,你不会轻易放弃。”徐星洲直视她,语气淡淡,“这就是你的争取么。”
他目光里不再有温度。
彭莱看着那双顿显陌生的眼睛,怀疑自己曾从中看到过的那些温暖笑意,都是错觉。
你怎么忍心说起那时的话,那时我们多么亲密。
徐星洲见彭莱完全没有收回刚刚话语的意思,提起过去的承诺她也没有反应,终于失望地转过身去。
支撑着他熬过一晚的那股精神力量已经消失,他再也撑不住满身的疲惫和疼痛,“彭莱,我们都冷静一下吧。无论如何,不要互相伤害。这次,我把决定权交给你。”
徐星洲说完,向停在南门口的汽车走去,背影有些萧索。
彭莱这是第一次看到徐星洲的背影。
每一次约会的时候,他都在月亮门外,路的尽头处微笑地等待她,目送她。好像无论何时,只要她看过去,他就一直带着温柔的笑意站在那里。
原来看着自己在意的人离开时的感觉是这么疼。
彭莱眼前一片模糊,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向地面,强烈的痛楚从心底漫上来,痛到她觉得自己甚至都没办法站立。
人年轻的时候,很奇怪。
总会因为一时的不快,很轻易地说出一些话,做出一些举动。哪怕那些话那些举动会伤害自己和自己最在乎的人,也在所不惜。
流着泪假扮决绝的那一刻,像是被自己营造的凄美气氛所蛊惑,就像是不刻骨地痛一次,就不能证明自己真的爱过。
彭莱逼着自己一直看着徐星洲的背影,哪怕眼泪流得脸都麻木,视线一片模糊。
她想如果他在走到布告栏之前回头看我一眼,我一定跑过去抱住他,告诉他我一点都不想分手,哪怕他和别人订婚了我都要再争取一次。
徐星洲转身迈出第一步以后就心软了。
看她脸色苍白,昨晚一定没有睡好,何必对她这样严厉。
她如果真的决定分手,你难道就会由着她?和一个20岁的小姑娘较什么劲呢。真是打架打傻了……
彭莱,在我走到布告栏之前,喊我一声吧,让我知道你舍不得我。
彭莱眼睁睁看着徐星洲马上就要走到布告栏,终于忍不住低下头。她觉得自己的心疼的快要死了,眼泪像关不上的水龙头,她想我这样流眼泪眼睛会不会瞎掉。
周围越来越多人在注意她,有同学在窃窃私语,还有女孩在犹豫要不要上来劝劝她……彭莱终于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转身飞也似地跑进女生公寓的院子。
徐星洲越走越慢,可走到布告栏也没等来那声呼唤。他无奈地狠狠按了下额头,转过身来。
月亮门口已经没有那个像是烙在他心底的身影。
正是校园里开始一天活动的时间,女孩们来来往往,唯独没有那张他最想看到的脸。
徐星洲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终于苦笑,你以为她和你一样,会一直看着对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
后背和胸口的痛楚连成一片,渐渐连呼吸都困难。他拉开车门,再朝月亮门看了一眼,然后开车离去。
徐星洲给父母打了个电话报平安,然后直接回到自己的房子。让母亲看到自己打架打成这样,还不知道要怎么唠叨他。
后背越来越疼,他一边闷声咳嗽,一边躺倒在床上。想着先休息一下,恢复精神晚上再去找彭莱哄好她,也给她留点空间消消气想一想。
裤子口袋里有东西硌了他一下,掏出来一看是那个空空的红色小方盒子。
徐星洲握着盒子闭上眼睛——如果这里面的东西现在是戴在彭莱的手上,该有多好。
彭莱苍白的脸始终在他眼前晃,又一直忍不住地咳嗽,他虽然累到极点,却极难睡着。总算稍微迷糊过去了一点,门铃就响了。
徐星洲惊醒过来的那一瞬间,心里竟有些隐隐的期待。
虽然他知道那基本是不可能出现的事情,可是当打开门看见沈珩沈珂两个人时,他还是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干嘛?看到我不高兴?”沈珂大大咧咧走进来,“好歹我也走了快一年了,徐星洲你就算再嫉妒我比你帅,多少也得说一句欢迎回来吧?”
徐星洲现在没心情接招,扯扯嘴角,“欢迎回来。”
嘿,这么听话。沈珂以为他昨晚没睡脸色才这么差,看了他手臂一眼,“哎呦,这小造型拗的。你说你们几个都多大了,还这么冲动。”
徐星洲问:“你们怎么跑我这儿来了?沈妈妈没给你接风?没给你驱邪?”他分别问沈珂和沈珩。
小时候他们家的孩子无论是打架了,生病了,还是考试没及格,苏朗都会拿柚子叶水给他们洗澡,说是能驱邪避秽。
“驱,怎么没驱?这不,把他和邪一起驱出来了。”沈珂拿下巴点点沈珩,“还连累了我。”
“谁连累你了,明明是你自己要跟着来凑热闹。”沈珩有气无力。
“废话,你一走老太太炮火都集中到我身上,换你你受得了?”沈珂振振有词。
徐星洲头疼,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全来了。
沈珂看见徐星洲手里攥着个红色的小盒子,一把抓过来,“呦,卡地亚,徐星洲你要求婚啊?”
徐星洲手里一下子空了,他直觉想拿回来,又觉得没意义,勉强扯嘴角笑笑,“嗯。本来打算昨天送给她的,结果里面的戒指丢了。”
竟然真的是要求婚!沈珩沈珂听了都很惊讶,两人一时没有说话。
徐星洲咳嗽着转身往卧室走,一边说:“我头疼睡一觉。你们俩随意,不要打扰我。”一边把原本打开着的卧室门关上。
沈珂舒舒服服横在沙发上,打开空调,把玩着那个精致的盒子喊:“你去睡去睡,肯定不打扰你。”
沈珩靠在一边闭着眼睛,他昨晚也没怎么睡,迷迷糊糊地想,徐星洲这次真是认真了啊……不知道被郑伯伯带回家的郑琳怎么样了。
彭莱流着眼泪跑回宿舍,昨晚大家睡得晚,只有晶晶起来去洗漱了,其他两个还在睡。
她哆哆嗦嗦爬上床。今天阴天,气温不高,天花板上的大风扇呼呼地吹,整个世界好像只剩这个被窝还有温度。
她想着徐星洲刚刚头也不回转身离去的背影,抱着枕头哭得浑身颤抖。
和她头对头的叶宁醒了,习惯性地先拉开两人之间的帘子看一眼彭莱的铺位,“小仙儿还睡呢……啊!”
彭莱拿枕头堵着嘴哭得满脸通红,叶宁总算看到活生生的“泪人儿”。
“怎么了……‘啊’那么大声。”伊檬迷迷糊糊地从床帘里探出头来,她昨天看舞蹈视频看到很晚,没睡几个小时。
“伊……伊檬,彭莱哭呢,她快要把自己憋死了!”
叶宁从来没见过彭莱这样伤心的样子,或者说,彭莱从来没有任何一种情绪如此激烈。叶宁被吓到,伸长手臂一把将彭莱抱在怀里的枕头抢下来。
明明已经没有东西堵着,彭莱却还是发不出声音,只是一个劲儿的流眼泪。
伊檬也吓了一跳,只穿着内衣就下了床,几步走过来伸手扶着她,“怎么了?彭莱?别光哭,说话!”
端着盆进来的晶晶一看也吃了一惊,赶紧过来仰头担心地看着她。
彭莱看到晶晶,突然觉得自己以前对失恋时的晶晶那些安慰太过轻描淡写,原来这种感觉这么无助,这么痛。
“我……分手了……”彭莱嗓子哭得几乎发不出声音,分手俩字一出口,眼泪又争先恐后地流出来。
晶晶当时是有铺垫的,大家基本上也都猜得到大致的原因。
可是彭莱和男朋友一直都相处地好好的,徐星洲看起来也不像特别不靠谱的人,对彭莱也挺上心。大家脸上一时都是不可置信。
“他提出来的?”伊檬站在地上,费力地举着毛巾给彭莱擦脸,轻轻问。原来是感情上的事情,伊檬倒是暗暗松了口气。
“……是我……”彭莱终于哭出了声。
“为什么呀?”晶晶着急。
“……他骗我……他要和别人订婚了……”
“他自己说的?”伊檬不擦了,再擦脸就破了。
“他妈妈说的,他还买了戒指送给别人……”彭莱已经笃信那枚戒指不是给自己的了,不然刚才他怎么提都没提。
徐星洲有多招风,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对他的人品则完全不了解。如果彭莱都不相信他,其他人就没理由相信了。
大灰狼终于露出了丑恶嘴脸。
晶晶和叶宁基本上已经抱着哀悼的态度,只有伊檬还若有所思,“也就是说不是他自己说的。”
彭莱看着伊檬,眼里透出一点希望的光。
伊檬看看彭莱满怀希冀的两只桃子眼,并没有马上说话。
如果哭的是晶晶,她会马上告诉她,直接去问他本人,问清楚为止。可这是彭莱,从来都眉眼弯弯甜甜微笑,却因为分手躲在这里哭到抽搐的彭莱。如果真相真的如此,叫她如何去面对。
可是人不都是一边哭一边长大的么。
伊檬下了决心,“彭莱,如果你问我的想法,我还是建议你直接问他本人一下。”她顿了顿,“但是他亲口说出来的话,可能会让你更难受。你要想好。”
彭莱呆呆坐着,不哭了。
伊檬使个眼色,示意大家都该做什么做什么去,让她自己想一想。三个人都钻回自己床帘里,耳朵却竖着。
彭莱没有想多久,拿出手机开始拨号。
沈珩睡着了,沈珂一个人一边吃冰淇淋一边小小声音看《老友记》的原声光盘,憋笑憋得脸通红。
徐星洲放在沙发旁小几上正充电的新手机一响,吓了她一大跳。
她怕惊醒了睡觉的两个人,赶紧抓过来捂住,想想挂断肯定不好,替徐星洲接一下吧,万一有急事呢。
接起来还没等说话,只听电话里有一个糯糯的恳求的声音:“我不想分手……”后面那个字都带了哭腔。
晶晶和伊檬都暗暗叹气,小白兔就是不顶用啊。还好彭莱还能马上想起来自己要问的话:“你真的要订婚了吗?”
沈珂听到第一句就愣住了,这什么情况,分手?徐星洲都要求婚了和谁分手?
电光火石间,她一下子想起来前几天郑琳在网上和她说起的徐星洲那个一直哭哭啼啼求复合的前女友,反应过来了。
“妹子,妹子等等,我不是徐星洲。”怕把身边的沈珩吵醒,她声音压得特别低,“他睡觉呢。”
彭莱像被人打了一棍,全身都僵硬了。他在睡觉?在这个女生的身边?
听筒里的确有男子的轻微鼾声。而她替他接手机,这是多么亲密的关系。
沈珂见电话里的姑娘不出声了,她怜香惜玉的本能又来了劲,“妹子,你听我一句,分手就分手了,没什么了不起。咱不能老揪着过去不放,得往前看。”
她想要不来点厉害的刺激醒她算了,“徐星洲的确订婚了,求婚戒指我都看见了。”
戒指盒勉强也算吧。
沈珂的一番好意,在彭莱听来是赤裸裸的讽刺。
那枚亮闪闪的“挚爱”,已经被别人戴在手指上炫耀了吗?她终于相信自己已经是过去时。
“拖泥带水不是你哥的风格。”徐星洲说这话时的表情还历历在目。
她想彭莱你到底还要听见什么才肯相信,你终于变得和温馨一样,纠缠不清。
“天涯何处无芳草,好男人多得是,实在不行还可以找女人嘛……”电话里沈珂还在滔滔不绝。
彭莱已经麻木。
大家听见彭莱就说了一句就没有了声音,就都明白事情肯定不像大家希望的那样只是个误会了。
宿舍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吓了几个人一跳。
离电话最近的叶宁一把将听筒抓了起来,听了两句轻声对着面无表情的彭莱道:“小仙儿,电话。”
彭莱如梦初醒,恍惚间手一滑手机掉了下去,弹了两下掉进桌子底下的墙角里,四分五裂。
彭莱本能地向空中抓一把,小腿绊在床栏杆上,那老旧的木头被叶宁经常攀吊着,两头的金属连接处早已经摇摇晃晃,这次终于不堪重负散了开来。
彭莱像个轻飘飘的布娃娃,从两米多高的上铺掉落,中途身体磕到木头桌子坚硬的桌角,脑袋重重碰在地砖上,鲜红的血立时汩汩涌出。
沈珂听见电话里咔嚓一声手机碎裂的声音,然后就没了信号。她撇撇嘴把电话挂断,小丫头脾气还不小,居然摔电话。
“彭莱!”叶宁一声尖叫响彻宿舍楼道。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我的学霸女友更新,“我不想分手……”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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